農民和詩人對秋天最有發言權,麵對秋天,他們或喜或悲的情緒總比普通人來得更加強烈。然而在北京東三環國貿大廈裏的霓裳女裝公司,秋天和其他的季節沒什麽兩樣,秋天已經物化成了一條用金線繡了錦鯉的黑絲巾,或者一條水紅色帶冰絲的連褲絲襪。沒人能體會到“縫秋寂寥”的情緒,在他們眼中,四季的輪回隻物化成不同款式、色彩和麵料的女裝,或者上新,或者下架。


    在霓裳女裝,設計師們是最特立獨行的一群,她們把握著最前沿的資訊和潮流,任何元素都可以經過他們的巧思和巧手,變成能穿在身上的概念。她們的著裝毫無例外地全部出於自己的手,卻明顯地分化成兩個極端——最得體的和最怪異的。林美桃屬於前者。在美桃看來,既然造物主賦予了每個生命以不同的身體狀態,把最本真的一麵凸顯出來,就是好的服裝。不同的款式和創意,經由美桃的巧思加工,變成一張張設計圖,又在換季前的兩個月,變成工廠裏的一件件成衣,再過一個月,就分鋪到全國各地的賣場,等待女孩們的挑揀、試穿。


    雖然水泥森林裏的時節不甚分明,美桃卻還是喜歡秋天。每天清晨,美桃總是第一個到公司,早上七點,美桃準時坐在自己位於二十六層的朝東的工作間。公司裏空無一人,甚至整個城市仍在沉睡中。美桃站在玻璃外牆旁邊沐浴朝陽,一年當中,當屬秋天的晨光最美,陽光灑在微涼的空氣裏,純淨透明,每當這時,美桃總會想起父母帶自己去少年宮裏學遊泳的那個秋日下午,泳池的水涼涼的,就像現在秋日清晨的溫度。上過三節遊泳課後,父親把美桃帶到遊泳區,然後遊開幾米,張開雙臂鼓勵美桃遊過來,泳池的水藍得就像秋日的天空,可是美桃卻隻是哭。父親笑著鼓勵她,母親站在池邊溫柔地看著,沒有人上前拉她一把。


    “自己遊過來,你能做到。有些事情終究要靠自己。”父親笑著對美桃說。


    美桃眼角掛著淚,喝了幾口水,最終還是用笨拙的泳姿遊到了父親身邊。池邊的母親讚賞地給他們父女掌聲。


    “加油,你行的。”許多年過去,美桃忘記了很多和父母相處的細節,唯獨父親的這句話和母親的掌聲,深深地印在美桃的腦海裏,一到秋天,這些場景出現地更加頻繁。依靠這些回憶和鼓勵,美桃把自己的職業做得風生水起,她是公司裏第一個做私人高端定製的設計師。尤其是近一年,美桃在時裝界慢慢有了一點名氣,開始有名媛貴婦來到公司,點名要美桃設計衣服。


    熟知美桃的人,往往會發出這樣的感慨:老天對才華的分配真的很不公平。美桃21歲那年從北京服裝學院退學,當時她已經屢屢在國內的設計師大賽上獲獎,如今的她也不過才25歲,就已經成了公司裏不可或缺的設計師了。


    美桃沐浴完陽光,開始工作,兩個小時以後,公司才慢慢熱鬧起來。


    上午九點半,當美桃敲開東方旭的辦公室門時,東方旭正在發脾氣,美麗又無辜的女助理,眼角含著一滴淚,垂首站在東方旭的辦公桌前,辦公桌上放著一杯飄著熱氣的黑咖啡,金色的陽光照進來,嫋嫋的白氣飄散在空中,靜悄悄的,時間仿佛靜止了。一個三十五歲的副董事長,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固定的、長久的女朋友,在北京,這樣的青年才俊大有人在,無論從哪方麵看,他們都是精英——東方旭五官精致的臉顯得幹淨,因為天天晚上敷補水麵膜,他的穿戴永遠非常整潔而又合身,他開著幾十萬的寶馬,在遠郊區有那麽一套小別墅。對人熱情而有分寸,無論對誰,都能讓對方停留在對其崇拜而又不至疏遠的關係上,他的愛心是真實的、他的關心是嚴肅的,他的問候是誠懇的。


    東方旭從來不發脾氣,絕少顯示出攻擊性,然而美桃知道這一切都隻是外人對東方旭的錯覺,東方旭不發脾氣並不代表沒脾氣,東方旭辦公室裏的時間不僅沒有靜止,反而快到以秒來計算。


    “入職前,hr是怎麽對你說的?”東方旭微笑著,這微笑,卻讓他新入職的女助理哭了。


    “旭董的車每天九點半準時開進公司大門,兩分十五秒以後旭董走進電梯,一分零六秒以後準時出現在董事長室。貓屎咖啡加一顆方糖,冷卻到旭董需要的溫度,需要三分鍾。”助理流利地背誦著,又慌不迭地解釋,“每天我都準時,今天的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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