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醫院的人,在彼此難熬的日子裏平靜地遇見,不論過去經曆了什麽,都在醫院裏平等地受苦,平靜地溫柔相待。兩個人轉而把目光又一次投向小花園裏的孩子,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要不是睡覺,我兒子早就下來亂跑了。”美桃說,“他喜歡植物。”圖圖真的對植物情有獨鍾,最愛去的地方就是植物園。


    “我兒子倒是喜歡動物,對所有動物都充滿好奇。”男子說,“可是他偶爾也喜歡思考,比如說這些樹是什麽時候種的?”


    “我兒子四歲,他更像一隻不羈的小獸,隻感受,不思考。”美桃說。


    “我兒子十二歲,他上初二。”男子對美桃說,作為家長,他們彼此心領神會地笑了。


    “我兒子喜歡奔跑,隻要到了室外,他一刻也不閑著,以至於幼兒園老師以為他得了多動症。”


    “我兒子四歲時,也這樣,但是到了十一歲,他就開始探索一些深層的東西。有一回,他設計了一款手機遊戲,觸摸屏幕上的蚊子就可以消滅它們,但是不能碰到螢火蟲。蚊子消滅地越多,螢火蟲出現的越多,等屏幕上漆黑的森林裏飛滿了螢火蟲時,你就過關。越往後蚊子飛行的速度越快,過關用的時間也越多。”男子說到這裏停下來看看美桃,他的臉上全是驕傲的神色,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會慢慢地忽略自己而把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這男子無疑到了比孩子的年紀,“這是遺傳了我的基因,我以前是個程序員。我把兒子的設想真的做成了遊戲,他把遊戲帶到學校裏和同學們一起玩,我兒子的朋友一下子多了,同學們都願意和他一起玩,他每天上學放學都自信地昂著頭,我知道他在為自己驕傲。我也被兒子的自信鼓動著,直到我接到兒子班主任的電話。電話裏讓我馬上到學校去一趟。


    我馬上開車到了學校,到了老師的辦公室,我卻看見五六個男孩子趾高氣昂地站在一起,而我的兒子孤零零地略顯沮喪地坐在一角。


    ‘還我們錢。’挑頭的男孩子看到我走進辦公室,故意對兒子說,像專門說給我聽。老師簡單給我講了事情的始末:男孩子們用我兒子設計的手機遊戲玩輸贏,我兒子把所有人的錢都贏光了,一共1536塊。男孩子們反悔了,可是我兒子卻拒絕交出來。


    我看看兒子,他手裏拿著贏來的錢,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那神情似乎是在問我:我該把這錢交出來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等著我做出反應:把那1536塊錢從我兒子手裏要回來,還給那些男孩子們。


    我故意裝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就勢坐下來喝了一口茶,看著那些趾高氣昂的男孩子們,或許是仗著人多,他們理直氣壯。


    ‘這錢不能還。’我對那些男孩子們說,所有人都不服氣,’你們決定押注的時候,就像買足球彩票,你們在為自己的遊戲能力下注。決定了的事,就要承擔後果,這個後果就是一星期的零花錢打了水漂,你中意很久的球鞋沒法買,甚至也沒錢吃哈根達斯。你們下注的時候,就要想到這些後果。’


    四周靜悄悄的,沒人反駁,男孩子們似乎被我的理論震懾住了。


    ’所以玩足彩是大人們的事,你們不賺錢的時候,就不能這麽玩。決定玩,就要像男人一樣承擔。失去這些錢,就是讓你們記住這個教訓。兒子,我們走!’


    說完這些話,我就領著兒子走出了班主任辦公室,那天的兒子,又像一個英雄一樣昂頭跟在我後麵。


    ’爸爸,你真帥。’出門以後,兒子不禁對著我這麽感歎。


    我卻帶著兒子,把那些錢一一送去同學們家裏,還給那些男孩子們的家長。


    ’從規則上說,我們贏了,這錢該拿。但是你同學爸媽賺錢也把容易,該把這些錢還回去。’


    我兒子聽我說完這些話,認真地點點頭。那天晚上,我們找路、還錢,一直忙到很晚,可是我和兒子心裏都特別充實。”


    男子說完這番話,微笑地看著美桃。美桃聽得很認真,她看著男子有棱有角但平靜如水的臉,感到一陣陣暖意,原來他們早已從銀杏樹的樹蔭裏來到陽光下,在小花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話太多了嗎?”男子詢問美桃。


    美桃搖搖頭說:“完全沒有。”美桃甚至因為這個略顯庸常的故事而感恩,因為在他講述的那一刻,美桃暫時忘了自己的困境,完全在享受這個父子之情的小故事。


    “有父親的孩子,真幸運。”美桃輕輕感歎。


    男子卻苦澀地搖搖頭,似乎有難言之癮。


    美桃掏出手機來看看時間,離開圖圖病房已經過了十五分鍾。美桃沒有問下去,脫離了聽故事的情境,圖圖又像雨季決堤的洪水,瞬間填滿了美桃的心。


    “我兒子也許醒了,我要回病房陪他。”美桃對男子說。


    男子讚許地點點頭,他沒有說下去。說自己的故事能迅速獲得別人的好感,但是說故事,有太多講究,要有好機緣、好環境還要有個好聽眾,真像極了古時的戰爭,孫臏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


    男子看著美桃輕盈的背影,她走路的姿態,正看得出神,卻見美桃忽然回頭。


    “你知道老鄭,鄭偉民是誰嗎?”美桃走出幾步,忽然想起她要找老鄭,於是反又折回來。


    太陽偏西斜,午後的陽光灑下來,泛出圈圈點點的光暈,美桃站在這些光暈裏,仿佛周身發著光。


    男子笑了,從見麵第一眼,他腦海中隱約千回百轉地冒出“原來你也在這裏”的感慨,到現在美桃當麵叫出他的名字,真是奇妙的感覺,男子頓了幾秒,對美桃說:“我就是。”


    “謝謝你替圖圖交掛號費、急診費。”美桃心裏滿是感激,她拿出錢包,把準備好的錢遞給老鄭。


    “圖圖?就是住在403病房的林天源吧。”老鄭先不急著接錢,倒不是因為替圖圖交了費而對他印象深刻,這些年沒來由地,老鄭對醫院裏住院的孩子,尤其是急診病房裏的那些過目不忘,老鄭在腦海中給他們建了花名冊,說起來簡直如數家珍。


    對老鄭能叫出圖圖的名字,美桃十分驚訝:“那你記得我是誰嗎?”


    “這個倒真不記得。我隻在認孩子方麵有天分。”老鄭笑了。老鄭說話總是以微笑結尾,他隻是嘴角翹起,卻並不笑出聲來。那些說著說著就笑起來,後麵幾個字被笑聲隱沒的人,總略顯傻氣,然而老鄭的笑恰到好處,名副其實地是個暖暖的大叔。


    美桃不可思議地看著老鄭。


    “這個特異功能,以後再告訴你。你先去陪圖圖吧。”老鄭提醒美桃。


    美桃把錢遞給老鄭,轉身走向圖圖的病房。


    暖叔。美桃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給老鄭定了位。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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