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爭,斷不會輕易辨出結果。


    尤其是涉及到了變法這種‘國策’,隨後大半個月裏,每次朝會都是雞飛狗跳。王安石就算心理素質再強大,也是不厭其煩。畢竟,每次都是被人‘圍毆’,唾沫星子沾染一臉,任誰也受不了啊。


    終於,王安石請病告假了。


    讀書人嘛,尤其是大宋的讀書人,都是要麵子的。


    是以,整個朝堂裏也都知道王安石這‘請病’是假,扛不住了才是真。接下來,就看聖上如何決斷了。如果取消變法,可謂皆大歡喜,隻苦了王安石一個。但若神宗繼續支持新法,這朝堂裏恐怕就好看了。


    汴京誰不知道,王安石睚眥必報!


    想當初,中書門下‘生、老、病、死、苦’曆曆在目。


    眼下就是一場戰爭,雙方咬牙僵持。反對黨保持進攻,王安石龜縮防守。而勝負的結果卻隻取決於一個人,那就是當今聖上,神宗皇帝。隻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戰爭的導火索,竟然會是‘上元鬧劇’中的幾個農民。


    而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上了一道劄子寫了一封信的蘇軾,自然是比誰都急切,搞不好會連累整個朝堂啊。所以他決定,再上一封劄子。這就是先生的性格,卯上了便不顧一切,直到粉身碎骨!


    二月壬申(十一),蘇軾審完案件後,躲進了張子頌在陳留縣的‘臨時書房’,揮毫研磨,抬頭便是五個字:再上皇帝書。內容自然還是反對青苗法,隻是這一次的言語,卻更為激烈了:


    “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用人惟己,改過不吝;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歲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治同道,立條例司,遣青苗使,斂助役錢,行均輸法,四海騷動,行路怨谘……,今日之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而不已,則亂亡隨之。今天下賢者,將以此觀陛下,為進退之決。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矣。豈皆如臣等輩,偷安懷祿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遜,忤陛下多矣,不敢複望寬恩,俯伏引領,以待誅殛!”


    先生此次,懷以殺頭之誌。


    僅僅一千餘字,卻是字斟句酌寫了一整天。


    張子頌還不知道先生又將‘起訴’神宗,兀自呆在書房外的‘工地’揮汗如雨。雖是初春、咋暖還寒,張子頌與圖圖等人領著一幫建築工人,正光著膀子、熱火朝天的興建豆腐棍工廠。地基夯實、圍牆豎起,遠看已經頗具規模。


    隻是傍晚時分,頭頂上卻忽然傳來一聲鶴唳。


    一時間,眾人抬起頭來。


    候鳥南飛,入春才回,此時早了一點吧?


    果然,雲天之間並沒有成群結隊的仙鶴,隻有單單一隻,羽毛純白、雙翅翱翔,宛若一支利箭,正從天際俯衝下來。而且,還是正對張子頌。


    “少爺,小心!”洛洛撲了過來。


    “孽畜!”圖圖則是揮起了鏟子,“小爺煮了你!”


    唳,唳唳……!


    一聲鶴鳴,仙鶴堪堪貼著鏟子,飛回半空。


    隻是,張子頌身後不遠處卻又傳來一陣琴聲,“叮,叮叮叮……”


    隻見一個六十來歲、鶴發童顏的老頭兒,穿著一件大袖飄飄的單衣,雙腿屈膝、懷中抱琴,正盤坐於一株老槐樹下彈奏‘十麵埋伏’。其人矍鑠、眼含神光、曲子殺伐諍鳴,儼然武俠小說中的絕世高手一般。


    “貌似,節奏不對呀。”張子頌摳了摳腦袋,“道長,你去會會。”


    “好的少爺。”


    道士拔出長劍,一個縱躍跳了過去。


    “來者何人,吃我一劍!”道士淩空,有如流星。


    老頭卻是自顧撫琴,全然不理道士,直到長劍刺到身前三尺這才雙手按住琴弦。琴聲戛然而止,老頭則是一身長嘯:


    “蘇子瞻,滾出來!”


    “住手!”先生應聲而出,“道友,劍下留情!”


    “嗯?”道士滿臉疑惑,劍尖停於老頭眉間。這一劍,終究沒有刺下去,而是扭頭看向了蘇軾,“先生,你們認識?”


    “認識,認識……”先生快步上前,扒開道士的長劍後,趕緊揖手,“趙‘參政’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蘇子瞻,你少給本官油嘴滑舌。”老頭似乎有些不待見蘇軾,一聲嗬斥之後,便是指著周圍的建築工地,大聲質問道:“蘇子瞻,你一道劄子惹得朝廷大亂,自己卻躲起來挖坑,這是要幹嘛啊?”


    “挖坑?老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張子頌見老頭出言不遜,竟敢公然辱罵自家先生,當即站了出來,“這叫扶貧!”


    “扶貧?”老頭轉過身來,盯著張子頌,“你就是西涼狂生,張子頌?”


    “正是晚生。”張子頌謙和揖手。


    “哼!聞名不如見麵,見麵不如聞名!”老頭兒卻是一臉不屑,不理張子頌了,隨後再次轉向蘇軾,“蘇子瞻,我就知道你愛折騰。王安石被彈劾在即,你不老老實實呆在開封府裏,搞什麽扶貧嘛,胡鬧。聖上若是派人來查,看不到青苗亂象,王安石他豈不又坐穩了?你能負得起這責任!”


    “趙參政,你這樣說,下官就有些不同意了。”蘇軾原本一臉客氣,此刻卻是隱隱變色了,“彈劾王安石事大,下官也是知道分寸的。但是,咱們若是為了彈劾而置百姓於不顧,下官卻是做不到的。”


    “糊塗!”老頭頓時也跳了起來,“蘇子瞻,枉你飽讀詩書號稱‘宰相之才’,你就分不清事有輕重緩急麽?青苗法自實施已愈半年,我大宋百姓受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不能多等一等?待王安石一下台,青苗法被罷黜,你愛怎麽扶貧就怎麽扶貧,何必急於這十天半個月的!”


    “我是不急,但百姓們急啊!總之,若是要讓百姓們受苦……”先生打起嘴仗來,理直氣壯、寸步不讓:


    “我蘇子瞻,一天也不能等!”


    “糊塗,糊塗……!孺子不可教也!”老頭頓時氣得大罵,竟突然揮起懷中古琴,砸向了蘇軾。張子頌趕緊搶過圖圖的鏟子,一膀子呼了過去。‘哢嚓’一聲,古琴斷為兩截。事關先生安危,張子頌也顧不得溫文爾雅了,


    “老頭兒,你誰啊?講不講道理!”


    “你……!哎呀,我的琴!”老頭卻是抱著斷開的古琴,滿臉心疼,“狂生,你竟毀了我的琴?孽障啊,孽障!鶴兒……,啄他!”


    唳,唳唳!


    半空一陣鶴唳,仙鶴來如利劍。張子頌則眯眼看向半空,隨後便是揚起了鏟子,你以為是楊過的神雕啊?“圖圖,燒水去!”


    “好嘞!清燉還是紅燒?”


    隻是,先生卻站了出來,“子頌,不得無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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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再上皇帝書》,參見《蘇軾全集.文集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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