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許多美麗的花園。


    那些美麗的花園散落在京城各處,多位於皇親國戚或者達官貴人的府邸裏。


    禦花園自然是最為人稱道的,但由於位於深宮之中,平常百姓難得一見,因此,禦花園和皇宮中其它的建築一樣,隻存在於百姓的傳說之中。


    京城中有一座花園,因為無需存在於傳說之中,普通百姓通過花園的木籬可以得以窺見其斑駁錯落的園內全貌,因此頗負勝名。


    那便是位於皇宮有一刻鍾的步行路程的何夫人的花園。


    何夫人,乃殿前都指揮史何正的夫人,也是他唯一的夫人。


    這位夫人平生最好之事,便是在她種滿鮮花的花園裏勞作。她親自率領眾侍女在花園裏進行種植,修剪,以及播種采花等事,因此,得了個極響亮的稱呼:荷花夫人。“荷”字取於她夫君之姓,“花”字則因為她極愛花,所以,京城中漸漸不怎麽稱呼她為何夫人了,都喜歡叫她荷花夫人。


    這荷花夫人年輕時美得不可方物,現年歲漸長,美貌消退之際卻更顯優雅從容,因此,雖年已四十有幾,仍看著頗為養眼。由於她嫌棄高高的圍牆冰冷無情,與花園不搭,所以沒有將花園築起高高的圍牆,而用木籬取代圍牆,木籬邊種有一些藤類植物,將木籬妝點得寧靜清新,別具一格。


    園內各種花卉高低錯落,爭奇鬥豔,人在裏麵走時,猶如步入夢幻中的世界。


    因此,常有百姓在園外經過時,站在木籬邊,透過木籬的木與木以及木籬上纏繞的藤類植物的間隙,往裏窺上一眼園內的絕代風景,再繼續趕路。


    孔蘭是今日下午第一次看到這座花園的。


    她並不是剛好經過此處,也不是站在木籬外往裏看的,她是被荷花夫人請至花園裏觀看的。


    今日中午,她正在錦瑟坊練琴時,何家的管家來到坊中,問她可願意去參加荷花夫人的小兒子的周歲宴,彈上一曲。


    讓孔蘭疑惑的是,何家管家隻請了她一個人。


    孔蘭點頭答應了,她早聽聞荷花夫人的大名,也早對她的花園充滿向往。


    於是,按照約定的下午申時時分,她便帶了七弦琴,乘馬車來到了何府,到了何府後,她吩咐車夫不用在此等她,她宴會結束後一個人步行回去。


    因為何府距離錦瑟坊不遠,隻不過隔了兩條街而已。通常,距離較近時,她便喜歡差車夫回去,免得人家在此無聊苦等。


    到了何府,見賓客還寥寥無幾,她便知自己來早了。


    京城慣例,宴會多是傍晚時分才開始,因為考慮到大多數京城裏的衙門酉時方才放衙,放衙後眾官員回到家中時還要換下官服方才去參加宴會,所以,京中宴會的時間多半要等到酉時三刻。


    但因為何府管家通知自己申時便來,她便及時到了。


    到了何府門外,一早便有護衛前去通報,不久荷花夫人便親自出府迎接。


    孔蘭還是第一次見到荷花夫人,見她果然和傳聞中一樣,優雅從容,妝化得淡而素雅,頭上僅插一支翠色玉簪,但其華貴的氣質卻一分不減。


    這荷花夫人剛一見到孔蘭,便笑說:“妹妹莫怪姐姐讓你早些來了,實是早已仰慕妹妹風姿,想多些時間和你聊聊。”


    孔蘭對荷花夫人亦是一見之下便頗覺賞識,於是說道:“姐姐哪裏話,姐姐讓妹妹早些來,妹妹隻覺受寵若驚。”


    許是荷花夫人自己也覺得她親手打理的花園是聊天的最佳去處,她命人將孔蘭的七弦琴安置於何府的琴室裏,便將孔蘭往何府的花園帶去。


    一路上,要經過何府的諸多房屋和長廊,孔蘭隻覺,這何府處處皆風雅,步步皆風景。


    到了何府的花園,孔蘭方才見識了何府花園的美貌。和禦花園肯定是比不上,因為無論花園規模還是園中花的品種數量,都無法與之相比。但這花園中有一種自在浪漫的氛圍,是孔蘭在禦花園不曾感受過的。


    她在皇宮住過一段時間,但去禦花園的次數卻寥寥無幾,每次去都是和眾妃子陪著太後一起去的。在禦花園,她感覺到的,從來都是壓抑。


    如今想來,並非禦花園讓她壓抑,花園從來就隻是花園而已,讓她壓抑的是她自己的心境。


    如今在何府花園,她和荷花夫人一起坐在長椅上聊天,卻有心情細細觀察花園裏的一花一草。遠處的弧形拱門爬滿了淡粉色月季,近處的花壇裏種滿了各色花卉,風輕輕吹動她麵前的雛菊,在她的腳下,是隨風飄蕩的萋萋芳草。


    一個完美而詩意的下午。


    “今日晚上,你便在這花園裏彈琴,如何?”荷花夫人提議道。


    “那麽賓客們,也要在花園裏聽琴嗎?”孔蘭擔心人數眾多會踩踏這兒的花花草草。


    “對,我請的人並不多,隻有幾十人而已,而且我早已經做了準備,你看這花間通道,足可以放得下椅子的寬度。”說到這兒她指了指遠處的一塊圓形草地:“還有那兒,隻有草地,可以放置幾十張椅子。今晚沒有月亮,但我們可以點蠟燭。”


    孔蘭心想,或許這荷花夫人要的便是在花園裏點蠟燭聽琴音的效果。也是,像她這樣追求唯美的女子,定然是要求完美的聽琴效果的。


    孔蘭回道:“那一切便聽姐姐的。”


    隻需想像一下晚上要在這樣的環境下彈琴,她亦期待不已。


    ……


    晚上。


    這日宴會在何府廳堂裏舉行,按照以前習慣,孔蘭並不參與宴會中去,因此,在一間房間獨自吃了晚餐後,待宴會結束,當荷花夫人帶著抱琴而來的侍女前來請她去花園時,她便徑直從吃飯的小間往花園走去。


    今夜無月,但府裏四處是通紅的燈籠,可以看得清腳下的路。


    到了花園,她見不知何時花園處處已點上了蠟燭,每個蠟燭都由罩子罩著避風。蠟燭發出的光便更微弱也更具夢幻氣息了。


    她被侍女帶領著來到花園中的長椅上時,賓客正從宴會的廳堂中陸續前來。


    賓客們大概已經得知,這何府請的樂師僅錦瑟坊的秦辛姑娘一人而已,因為孔蘭隱約聽到了一些竊竊私語聲,諸如:“這荷花夫人倒是個要求高的,隻請最優秀的樂師。”“她要的大概是簡單的不摻雜其它東西的天賴之音,像她的打扮一樣,不繁瑣卻別致。”“是啊,她總是要求完美,所以你看,她將樂師請到花園裏來演奏。”


    當賓客到齊,各自或站或坐地處於花園中各處時,何家管家走到孔蘭麵前說道:“現在有請秦辛姑娘為我家小少爺的周歲生日宴彈奏幾首曲子。”


    作為生日宴的開場曲目,她演奏了一曲歡快的《溪邊牧童》。


    一曲終了時,賓客鼓掌。


    接下來的曲目便可隨意發揮了,對著如此美妙的景色,她演奏了《飛花似夢》,《似君歸》,《月色賦》等曲目,每次演奏完畢,得到的總是靜寂的沉默,大約沒有人想用掌聲打破這美妙的氣氛。


    彈奏完《月色賦》時,黑暗中一位賓客的聲音響起:“秦辛姑娘,可否點個曲目?”


    孔蘭答:“當然可以。”


    那聲音繼續說道:“那就你之前彈過的《芳草賦》,如何?”


    另一個聲音響起:“那首聽了八百遍了,能不能別彈那首?”


    孔蘭正想著該如何回應時,便聽那兩人一五一十地相互反駁起來:


    “彈得多便不能再彈了?”


    “好不容易有機會一聽,你非要聽總是聽的,有何意義?”看樣子那兩人是相識,所以針鋒相對。


    孔蘭心道,讓他們自己先爭個勝負好了,自己這邊剛好可以趁機休息下。


    於是將琴放於椅上,茫然看著不遠處的一支蠟燭。


    正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陸弟,你是何時回京城的?我前幾日去西郊時,一直未曾見你。”她聽得出,這是宰相家二公子程明書的聲音。


    接著便聽到自她背後響起的另一個聲音,那是她絕對不會聽不出的聲音:“你去了西郊找我?何事?”


    她的心口一陣顫動,背忽地挺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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