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氣溫驟降,天空自一早便陰沉沉的。


    到下午時,京城便有雪粒兒紛紛揚揚向下飄落,路人紛紛裹緊了冬衣,在風雪裏走著,那轎子裏的衣著華麗的人們,卻不懼寒冷,掀開轎簾,欣賞著京城的初雪。


    魏國公府裏,一個女子神情淡然坐在窗前,看著雪落而安之若素。


    邊上的丫頭卻在歡呼:“小姐,快看,下雪了!”


    被她稱為小姐的這姑娘,卻淡淡回道:“雪有什麽好看的?”


    “雪不好看嗎?自然,對你來說,什麽都不如你的書好看。”


    這位小姐便是方清言,現在她低下頭去,翻看著那本厚厚的《植物誌》。


    曾經有一個人,和她談論植物,但那個人,已經不在京城。


    她倒也並不怎麽想他,偶爾想起一回,隻在心裏道:“這倒是唯一有共同愛好的人,可惜的人,這京城裏,唯一有共同愛好的人,也不在了。”雖然此前也並沒有日日和他談論植物,但,他的不在,卻讓她有一絲悵然若失。


    她佩服他的勇氣,連太子都不當,便去尋自己真正的樂土去了。


    其實,她也想尋著那麽一方樂土,不用和他人寒喧,不用有諸多瑣事,可以一心一意照顧自己的植物。


    想到這兒她站起身來,往自己的那片花園走去,冬日的花園裏,荒涼一片,那些殘枝上也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


    正孤獨呆立時,便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傳來:“小姐,你有信來了。”


    她回轉身,見是府裏的一個小廝。手裏拿著封信,向她走來。


    小廝走近了,將信交給她。


    她將信拿在手裏,拆開它。


    見信上寫著:


    方姑娘:


    在下尋了一片小島,這島上有一島的梅花,眼下正值開放時節,方姑娘可願來此賞梅?若願意的話,就出門往左。


    下方落名處寫著秦池兩個字。


    雪一粒一粒落在信紙上,她將雪擦去,折起信紙,放於袖中,繼續在園中走著。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值得好好深思的問題。


    但她並沒有思考很久。


    為什麽不去?如果有一個地方,在京城裏除了她沒有人知道,那地方便是個極有趣的地方。


    想到京城裏人人都想知道秦池去往何處,而自己竟是如此不費吹灰之力便知道了,隻因為了這份滿足感,她也要去。


    又想起信的末尾,似乎是說明秦池就在門外等候,於是她立刻回房收拾了幾件衣服和日常所用之物,便未和任何人說起,出門而去。


    出了門,往左拐了不到幾百尺,便看到了一輛轎子。


    有個馬夫在轎前的馬上坐著。


    她掀開轎簾,見裏麵空無一人。


    一時間有些失落。


    “他呢?”


    馬夫回頭看了一眼,“他?你說三皇子嗎?他讓我來送信,如果你同意去,便順便接你過去。他還在島上。”


    “那出發吧。”她抬腿上了轎,坐在轎裏,道。


    馬夫便趕了馬車,往南行去。


    出了南城門,徑直往南,也不知沿著官道過了多久,經過一處驛站後拐向往東的一個官道。


    再往前行了半日,如此便是一天過去了。


    停車住店。


    第二日,馬車繼續往東,過了半天,從官道拐入小道,又在小道上往東走了半日,如此又一天過去了。


    再一次地停車住店。


    第三日她再未看窗外的路,在轎內昏昏沉沉睡了一日。


    再一次地停車住店。


    第四日,馬車一早便繼續東行,行了半日,來到一處一望無際的海水麵前。


    “咱們要換船了。”馬夫道。


    岸邊便有一船,看樣子是他之前停泊在那裏的,船隻頗大,可以站許多人的樣子。


    馬夫先將馬和轎子趕到了船上,便請方清言也上了船,他自己也上了船。


    此時馬夫又成了船夫,在船頭搖船。


    如此行了一個時辰,日頭西斜時,便可見一小島的輪廓顯現在水麵之上。


    “三皇子便在那個島上了。”馬夫道。曾經,他是三皇子身邊的太監,如今是隨著三皇子出逃的四名太監之一。


    方清言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小島,心頭升起一種自己也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這是一個神秘而讓人向往的地方。


    雖隻遠看,也可看出島上有片片梅花正在開放。


    一個粉色的,夢幻一般的島嶼。


    船隻更近時,便見岸邊站了一人。


    一身白衣玉樹臨風站在那兒,她一時心跳有些不可抑製。


    上了岸後,他走在她身邊,側過臉低頭對她道:“我以為你不會來,沒想到你真來了。”


    “為了看看你這個傳聞中的神秘之處,我必然來。”她笑道。


    “你定會不虛此行的。”他也笑。


    穿過粉色梅花林間的一條小路,他帶著她先來到了他的住宅。


    並不是氣派的那種住宅,而是低矮的木籬,低矮的茅舍,木籬內種有各種奇花異草,茅舍圍牆上種了爬藤植物。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審美,也隻有這種木籬,茅舍,才能和植物渾然一體,而沒有任何突兀。


    進了房內,亦是原始,質樸風格的家具及裝飾。


    普通農戶家的木籬茅舍總是會顯得寒酸,他這兒的木籬茅舍卻仿佛是精心打造的藝術。


    在古樸的桌子上吃了一個太監做的午膳,他便開始帶她在小島上漫步。


    因為彼此不知說些什麽,一路上隻是沉默。


    近距離走在島嶼上,她才看出島嶼上不隻有梅花,還有其他樹木,隻不過由於是在冬天,所以都光禿禿的,才讓整個小島看起來隻有粉色。


    間或有鳥鳴聲傳來,樹下有不懼寒冬的某些不知名的零零散散的小草。


    逛了一下午,傍晚時分,兩人回去吃飯,吃完飯,又趁著月色在外麵逛著。


    逛了約莫一個時辰,回去路上時,他道:“清言姑娘打算何時回去?”


    見他不說話便還好,第一句話便是問自己幾時回去,她有些愣住。


    月光之下,她的麵孔上盡是驚呆錯愕。


    “怎麽你就這麽盼著我回去?”


    “我……隨口一問。因為這兒的景色,其實一個下午便也看完了。”


    她麵上突然變得一片紅,聲音提高了問道:“所以,你就是打算讓我來看看這個小島的?”


    “清言姑娘還想看什麽?”


    她冷笑了一聲,“你覺得你這島當真有什麽魅力,讓我坐四天的車,疲憊不堪不,沒錯,你這島上確實有樹有花有草,但,你覺得這些景色有什麽稀奇的麽?京城什麽花沒有?你何苦讓我大老遠來這兒賞花!”


    “我……清言姑娘為何如此動怒?”


    “我沒有動怒。我隻是賞了花,覺得現在可以回了。”


    兩人又沉默了下來,餘下的路途便有些尷尬。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聽聞清言姑娘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希望清言姑娘回去後,可以幸福地生活著。”快到自己那片茅舍的地方時,他道。


    “誰說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她莫名問道。


    “我聽載了你來的馬夫說,他在京城打聽到了你現在正在和宋樞密史家的二公子來往。”


    她站住了,對他道:“這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呢。他隻是來我家提過親,但我並沒有答應他。我母親倒是有意,我父親也同意。”


    “那你同意嗎?”他低頭問她。


    “你想讓我同意嗎?”她抬起頭,問他。


    “不想。”他回她。


    “那我便不同意。”


    “真的?”


    “但你要是想讓我同意,我便同意。”


    “不。你隻能同意我。我這島嶼上需要一個女主人。”


    “不需要孩子嗎?”


    “孩子?”


    “嗯。”


    “當然需要!”


    “那我還要回京城去嗎?”


    “你覺得呢?”


    “不回。那我現在算是和你一樣一聲不吭離家出走了嗎?”


    “算吧。隻是我是主動的,你卻是被動的。”


    兩人站著,方清言抬頭往上看時,便看到月光,梅花,和他近在咫尺的麵孔。


    她被幸福感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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