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一年一度,久盛不衰的相親風尚,再次如火如荼地拉開了帷幕。


    任由你冰天雪地,鵝毛大雪飛;且看我熱情沙漠,橫飛口沫吹;村裏有名的李媒姐,穿著那標誌性的長款及膝黑色收腰羽絨服和那雙油光鋥亮的酒紅色長筒靴,開始在屬於她的鄉村舞台裏南征北戰。


    河南鎮平


    經過一夜的風雪洗禮,院內的老梧桐早已銀裝素裹,獨自歡喜。清晨的縷縷慵懶陽光穿過樹上的根根枝丫將院內的寸寸雪花都鍍上金黃色的光芒,刹那間晶瑩剔透,如夢如幻。


    狗窩裏的土狗“灰尾巴”早已陷入瘋狂的自嗨模式,在它那不為人知的世界裏暗自著迷。


    看著屋外的皚皚白雪,再低頭看看腳下的大鐵鍋裏的柴火燒的絕美通紅,劈啪作響。還處於半睡半醒的麥樂,捧著奶奶熬的糊稀飯,邊喝邊琢磨,能擁有這樣的平靜時光,誰說又不是一種歲月靜好呢?可惜的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小確幸瞬間被一陣熱情洋溢的女高音打破。


    “老大哥在屋呢。”門口處一個中年婦女邊說邊低頭輕輕跺著腳上的泥雪。


    “怎麽李媒姐今天難得這麽清閑,不應該呀。”麥樂爺爺笑道。


    “我說老哥呀,一進你這屋不僅人暖和了,心更暖和了,你這把火燒得讓人心生歡喜呀!”好言一句三冬暖!被這眼前這個中年婦女,貼切的詮釋了一回。


    “嗬嗬,樂子,快給你的李奶奶搬凳子。”麥樂爺爺提醒。


    “哦,李奶奶吃早飯了嗎?要不再吃點?你們有事先聊著,我先出去一下。”麥樂搬過凳子,臉上掛著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心裏卻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做著鬼臉。


    “好姑娘,李奶奶吃過了,今天來跟你爺奶說些知心話,你們年輕人肯定坐不住,去玩吧!”李媒姐笑容可掬地擺了擺手。


    “還知心話呢,你那身份不明擺著來給人牽紅線的唄!”心裏犯著嘀咕的麥樂與廚房裏聞聲而來的奶奶撞了個正著,麥樂奶奶手中的碗差點飛出去。


    “臭丫頭,毛躁個啥。”麥樂奶奶氣急敗壞地瞪了她一眼,便匆匆忙忙的趕著湊場去了。


    “哎呀,嫂子快過來,你和大哥倆人勞苦功高啊,把這孩子教育的真是知書達理、落落大方呀!麥樂可是咱這裏千裏挑一的好姑娘!”李媒姐熱情的攥著麥樂奶奶的手,把麥樂奶奶哄得花枝亂顫。


    “男方呢,是我閨蜜的侄兒,父母都是教師,家教甚嚴!根正苗紅的,一般輕浮姑娘她們都瞧不上,為了見咱麥樂一麵,那可是費盡心思、極盡誠意呢,就我家那破門檻都登門了3次!”李梅姐邊說邊比劃著三的手勢。


    “大哥呀,咱姑娘好,更要找個好兒郎,你的脾氣我可清楚著呢,錚錚傲骨,說一不二,妹子可不敢在你麵前耍花樣。咱麥樂可是個苦命的孩子,你放心吧,那些個花花腸子的小年青,咱都正眼不帶瞧的!”雖然麥樂爺爺沒有接過話茬,李媒姐姐也毫不氣餒,再接再厲。


    麥樂爺爺的思想較為傳統,他對錢財方麵從不苛求,必備條件就是為人處事、人品過硬。對於媒婆的話,他是持懷疑態度的,男方的家庭在她們口裏哪一個不是連吹帶捧的。


    “我的好大哥呀,現在時代變了,早就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了!長輩都得尊重孩子們的想法,咱們呢,不過是撮合孩子們見一麵,至於其他的就看有沒有緣分了。”眼看著麥樂爺爺微笑不語,李媒姐急忙向麥樂奶奶打眼色。


    “我說大哥,人劉備三顧茅廬,終取得諸葛亮點頭,我這也是三登寶地,當然你若是覺得妹子誠意不夠,咱來它七個回合又何妨,好事不怕多磨難呢。”


    “老頭子咱不能耽誤孩子呀,見一麵又不是壞事!”麥樂奶奶有些心動。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麥樂爺爺這個倔老頭也不好再繼續的冥頑不化。


    “樂子來一下.”麥樂爺爺洪亮的聲音如雷貫耳。


    這廂坐在隔壁廚房正在豎著耳朵聽牆角的麥樂,被突如其來的點名嚇了一跳,心道:好你個李媒姐呀,楞是把鐵樹說開了花。


    “姑娘咱年齡不小了!”李媒姐義正言辭的展開說教模式。


    “是的,在城裏大齡剩女多的是。那人家有車,有房,有工作,有城市戶口!咱農村的犯不著跟她們較勁,咱有自己的活法。”


    “人貴在自知之明啊!”麥樂爺爺吸了口煙,歎了口氣,窗外又飄雪了。


    “不管別人眾說紛紜,咱得心如明鏡。條件太差的,咱犯不著遭那罪,條件太好的咱也不趨之若鶩!這年頭總有姑娘削尖了腦袋,想攀高枝兒,到頭來高處不勝寒吧!咱過日子的,不是去看公婆臉色的,何必呢?”說到動情處,李媒姐開始推心置腹。


    “老話說的好啊!門當戶對,心裏踏實。”麥樂奶奶旁邊插上一句


    “李大妹子,雖說你舌燦蓮花,但這大實話深得我心,就衝你這明白勁兒,咱得讓孩子們見一麵。”


    一錘定音,麥樂爺爺給了句痛快話。


    一旁的麥樂雖然心有萬般不甘,卻選擇沉默不語。


    “正月裏來迎春花開……”李梅姐扭著那肥厚的大屁股哼著小曲,歡天喜地的出了門。


    麥樂奶奶看出了孫女的不痛快,開始好言相勸。


    “隻是見一麵成不成還兩說,你爺爺和我年歲也大了,再說你哥哥早幾年也成了家,你的大侄子都四歲了,隻要你的事情再安定下來,也算我們唯一的心願。”說著麥樂奶奶已經眼含淚花。


    看著神色凝重的爺爺,麥樂如鯁在喉,那句:“我還年輕!”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晚上十點麥樂撥通了媽媽的電話。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從小在祖輩身邊長大的他們對母親卻有著深沉的眷戀。


    “媽,我打算相親了,畢竟年紀不小,也有考慮要定下來。”握著手機躺在床上的麥樂心中有些委屈和迷茫。


    “昏了頭了,你爺爺奶奶那麽大年紀,他們那老思想可別害了你!這年頭姑娘缺著呢,選擇權在咱手裏,你姨給你介紹有車有房的!大把的對象任你挑,別自己找罪受。”麥樂媽媽聽了女兒的話差點急得跳起來。


    “你想的太簡單了。”


    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人問過她和哥哥是怎麽想,怎麽過。


    別看現在的兩個老人,慈眉善目的,過去20年裏,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啊。


    爺爺是一個嚴厲到近乎古怪的老人,奶奶又是出了名的暴脾氣。


    父親在哥哥兩歲時就意外早逝,即使在他最初存在的兩年中,也沒有用心扮好父親這個角色,他和母親18歲就結婚了,接下來就是無休止的爭吵和打罵。


    19歲時就有了第1個孩子,別說疼孩子抱孩子啦,發火時沒一腳把孩子踹飛都是莫大的恩賜。


    這也不能完全歸罪於他,原生態家庭的荼毒是一代又一代的,爺爺和奶奶至今也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身為女人的苦難大家都習以為常。


    父親走後,母親因為與爺爺思想嚴重分歧而決絕的改嫁,似乎從那時底層女性的反抗才悄然開始。


    一大家子,8口人。幹不完的農活,做不完的家務,還有臥病在床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的艱辛早已讓麥樂奶奶從一個天真可愛的姑娘變成一個隨時崩潰的怨婦。


    打罵孩子早已成了家常便飯。麥樂爺爺很少打孩子,但是一旦下手,那絕對是讓你這一輩子都長記性!而一旁的麥樂奶奶除了著急心疼之外,卻是什麽也不敢做。


    多年後年近三十的麥樂在阿德勒的《自卑與超越》那本書書中看到一個問題,人們記憶自己人生最早的畫麵是什麽?反複確認這句話後麥樂哭了。


    在她童年記憶最深的畫麵有兩個。


    一、當時天馬上就要黑了,滿腹委屈和悲憤的她跑到房屋後麵的小樹林,借著旁邊一棵顆高低交錯的凍綠樹,拚命攀爬到最高的一顆黑子樹上。


    那種感覺她一生都不會忘記。


    內心恐懼卻又充滿執著的,必須爬到最高處,然後放聲唱歌!


    當然後來,還是因為害怕家人找不到自己,而導致再次挨揍,隻得耷拉著腦袋灰溜溜的回到家。


    二、哥哥與村頭的小夥伴打架了,小夥伴的奶奶是村子裏出了名護犢子的母老虎!麥樂爺爺被喊來之後不問緣由,一路上用巴掌死命的拍打著哥哥的後腦勺,就像老和尚敲木魚似的。


    “你出身不好你不知道?讓你沒有自知之明,沒爹媽的東西,你蹦躂個啥……”他們兩家的距離大概有三百多米吧,哥哥就挨了三百多下,麥樂在後麵哭著崩潰地求情,卻無濟於事。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哥哥是怎樣一種絕望,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這第二種感覺也是那麽終身難忘。


    心痛難過,苦苦哀求卻又無能為力。


    再後來哥哥因為連續幾天高燒而生了一場大病,很多童年的事情都不再記得,所幸智力並未受損,這對他來說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麥樂心想:這輩子他們兄妹最恨的就是屈辱換來的同情!


    隻是曾經兩兄妹的相依為命,隻剩下麥樂一個人的念念不忘,怎麽都感覺有點心酸!


    不過,還是真心希望哥哥可以多點快樂,少點痛苦。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而在這種成長環境出來的孩子,在極度的缺乏愛與安全感,在自卑的角落慢慢學會隱忍的孩子,沒有發瘋,沒有做危害社會的事情,都已經不錯了。如何過好這一生,他們也很想知道。


    “你懂什麽呢?女人呢,有三次機會。投胎好,嫁的好,兒女好!媽的人生就這樣了,你可不能錯過這個女人的第2次投胎機會呀!”麥樂媽媽反複的叮囑聲把麥樂從回憶拉回現實。


    “知道了。”麥樂輕輕應道。


    “過日子呢,無非是找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僅此而已。真正達到理想生活狀態的人少之又少!那些浪漫呀,愛情呀,小說裏和電視裏每天都在上演。我們看一看,樂一樂,不也挺好的!”望著漆黑的夜色,麥樂自我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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