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兩個對手很快就分出了勝負。


    白發老者雖不是虛負大劍師的名號,但對上銀袍客詭異莫測的軟銀刀,明顯遜色一籌;尤其是沒有決死之心,比之在阿索裏亞磨練出來,漠視生死的銀袍客,氣勢上被死死壓製,招式上便顯得縛手縛腳。


    “鏘”的再一聲激響,刀劍相交,銀刀突地像蛇一樣卷纏住長劍,老者大驚下用力抽劍,銀袍客趁勢揉身疾上,手臂一振,銀刀如毒蛇吐信般彈起,在空中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劈向老者的脖項。


    眼看老者已躲閃不及,便要血濺當場的時候,一柄黑色的厚背單刃長刀宛如無中生有般,從虛空裏伸了過來,架住了疾劈的銀刀。


    “這位兄台,在這裏,還是最好不要鬧出殺人流血的事來。”


    一個中年男子收回手中的厚背長刀,衝著銀袍客點頭一笑。


    來人身量中等,約三十許,眉濃鼻直,眼神似是感情豐富,卻又似是冷漠無情。


    艾眼中閃過一絲異芒:


    “原來是他,他也來了?”


    銀袍客止住腳步,喝道:


    “你是誰?”


    激烈的馬蹄聲從長街那頭遽然響起,瞬時壓下了圍觀人群喧鬧的聲音。


    一群身著統一標準玄鐵鎖甲的武士們手持長劍,趕開人群,將酒樓門口圍了起來。正是駐防摩古亞城的玄風騎士團下屬一支巡邏小隊聞聲趕了過來。


    “什麽人敢在此鬧事?”


    為首的玄甲騎士高踞馬上喝問道。


    尚未有人來得及回話,一把渾厚的男聲自酒樓門口響起:


    “什麽事如此喧嘩吵鬧?攪擾了本人的酒興。”


    來人身穿考究的絲質獵裝,高鼻寬額,兩撇微翹的髭須,氣度不凡,雙目威嚴中又帶著些柔和。身後還跟著幾個一看就是高手的隨從。


    玄甲騎士一見來人,急忙從馬上跳下來,躬身行禮道:


    “見過城主大人,在下也是剛趕到,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


    周圍的人群見了來人,也大多恭謹行禮,一迭聲的“城主大人”聲音響起。


    來人正是摩古亞的城主,戴爾子爵。


    劍士行會的領頭騎士見狀,連忙還劍入鞘,快速走上幾步,彎腰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道:


    “帝國見習騎士德龍.亞曆山大參見摩古亞子爵大人!我們劍士行會在貴城這座酒樓前,無故遭到一群外鄉凶暴之徒的襲擊,還請大人加以嚴懲,以正法紀!”


    銀袍客冷笑一聲,尚來不及說話,那個半途殺出的中年武士先開口了:


    “城主大人,小人隻是路過,不屬於任何一方,這幾位都無異議吧?小人路過時,隻看見七八位劍士行會的劍士們手持長劍圍攻這位客人,幸好衛隊來得及時,沒有鬧出流血死傷的事情來。”


    銀袍客神色微詫,一時沒想到這突然跳出來架梁的中年武士,竟似是站在自己的一麵說話。


    就在那個亞曆山大再欲開言解釋的時候,砰地一聲,劍士行會停在酒樓門口的馬車車門被撞了開來,自門內滾落兩個女子出來。


    年幼的一個才十三四歲,瘦小的身材尚未發育完全,青澀的臉上滿是驚恐;年長的一個約三十歲許,風韻猶存。兩人手足上都有繩索捆綁的痕跡,嘴裏也塞著布條。


    隻是此時,綁在年長女子腳踝處的繩索已經被掙鬆了,口中的布條也被吐了出來。


    亞曆山大一見兩個女子,頓時臉上變色,跨上半步,卻又僵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稍一猶豫的時候,年長的女子已經膝行衝到戴爾子爵身前,大力磕頭,口中連道:


    “城主大人救命!城主大人救命!”


    戴爾眉頭一皺:


    “有話站起來說,來人,將她攙扶起來,這樣成何體統。”


    年長的女子仍是用力掙紮,不肯起身,不顧額上鮮血淋漓,繼續磕著頭:


    “小女子是城裏正當商人的妻子,城裏的拉莫男爵貪圖我丈夫的財產,下毒手害死了我的丈夫,還要對我母女斬盡殺絕,城主大人千萬救命啊!”


    “大人,這女人是拉莫男爵家裏的婢女,偷竊了男爵的財物逃竄至此,不可相信她的胡言亂語!”


    一側的亞曆山大急忙反駁道。


    戴爾環目四顧,見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議論紛紛,低咳一聲,伸手作勢,壓下了亞曆山大等人進一步的話語,淡淡的道:


    “便是婢女偷了東西,要抓人,也該是拉莫男爵府裏的人,況且拉莫必定會知會本爵一聲;什麽時候輪到劍士行會的人私下動手了?波尼斯騎士,你可得給我看緊了,城裏再有什麽人打鬧惹事可不要客氣了。”


    玄甲騎士應聲道:“喏。”


    戴爾轉向身前的女子,放緩聲調:


    “這位夫人,您剛才所說的事情,事關重大,本爵不能就您的一麵之詞妄下評論。且本爵也沒有處置拉莫男爵的權利;如果您所言確實是真的,不妨到省城巡督克裏伯爵大人那裏申訴。”


    “當然,夫人要是信得過本爵的話,在摩古亞城期間,請到本爵的城主府安頓,不必擔心人身安全;另外,屆時本爵也會派人護送貴母女二人前往省城。”


    提高聲調:


    “來人,牽輛馬車來。其餘圍觀人等,就此散去,若還有人逗留滋事,必將嚴懲不貸。波尼斯騎士,這裏的治安便交給你了。”


    隨後,戴爾登上自己的馬車,獲救的母女二人坐上隨後酒樓的馬車,一行人揚長而去。


    劍士行會的人雖然不甘,卻怎敢當眾和城衛隊的人放對,隻好悻悻地離去。


    其餘圍觀眾人,也在玄風騎士團和隨後趕來的城衛隊的驅散下,紛紛散去。


    艾仰麵躺在鬆軟的床上,雙手交叉搭在腹上,雙腳則左右互換搭在一起;眼睛自然地閉著,呼吸輕柔綿長,仿佛一個熟睡的嬰兒。


    摩古亞城雖然規模不大,論繁華程度,也不比南方的大都市差到哪裏;尤其在夜裏,隻要你有錢,你能想象到的享樂這裏都有。


    長途跋涉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調劑方式,古烈和高爾尼已各自尋歡作樂去了。享樂當下,是冒險者普遍遵循的準則之一。


    艾也有自己的方式。


    回到下榻的旅館後,艾在房間裏用慣常的方式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到旅館的熱水池裏洗去一路的風塵,隨後便在旅館的床上,以自己最放鬆的方式深眠入定,直到現在。


    腦後枕著的破甲劍鞘內,忽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嘯鳴。


    艾瞬時從深眠中醒來。姿勢卻沒有任何改變,連眼瞼也絲毫未動。


    片刻後,艾才從床上一躍而起。掙開的眼睛一刹那間,有如夜星一般亮了一亮。


    剛才,有人在窺視自己,而且逗留了一會兒。


    雖然來人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但卻有一股淡淡的殺氣,驚動了艾。


    一伸手,拿起破甲,四肢百骸間此時又充滿了精力,旅途帶來的疲憊已一洗而空。


    順手披上床頭的黑色披風,艾猶如一根羽毛般的躍出了窗外。


    黯淡的月色下,摩古亞城裏燈火點點,迷人耳目。夜生活,這一刻正是高潮的時候。


    艾凝望前方,影影幢幢的黑色屋頂上,有一道人影快速地跳躍著;仿佛一隻出沒於深夜裏的黑色的貓,動作迅捷而輕柔,即使在你眼前掠過,也會以為是自己眼花。


    人影迅速地往山頂方向移動,很快便出了摩古亞城區,來到了郊外的一片密林外。


    春末夏初,林木枝葉茂密,黑魆魆的仿佛鬼域一般,吞沒了大半的微弱的月光。


    人影在樹林前停下了腳步。


    讓他感到猶豫的,並不是前方的密林,而是後方。


    他本身是最出色的潛行匿蹤的高手,感覺靈敏無比;出了城之後,沒有了城市的噪音和燈火的幹擾,他便隱隱感到心頭有點無名的壓抑,仿佛有什麽在黑夜裏窺視著自己。


    但無論他幾次突然回頭,或是全心聆聽,卻看不見一絲異狀,聽不到一絲異響。


    身後,是一片沒有遮蓋的淺草地,在微弱的月光下,一覽無遺。


    人影深吸一口氣,倏地躥入了林中。


    接下來,人影表演了幾乎所有擺脫追蹤的頂級技巧:


    在樹梢上以不可思議的全速狂奔;


    連續毫無先兆的急速變向,繞圈,甚至逆行;


    突然消失隱匿在沿途的樹洞之中,等等。


    兩刻鍾後,人影再次出現在密林中央。


    “難道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人影一身黑色的不知名獸皮緊身衣,雙手空著,腰間別著一把精巧的機弩,喃喃低語。


    稀疏的月光透過頭頂的枝葉,照射下來,在地麵上拖出散亂零星的影子。


    搖了搖頭,


    “沒有人還能夠跟蹤我而不被發現,變成鬼也不行。”


    說完,往林外直線奔行而去。


    人影消失的方向身後,艾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他很好奇,這樣一個身法出眾的高手為何會來窺視自己?


    這麽晚了,他又會去到哪裏?


    黑夜本來就是艾的主場,有了身上這件幾乎能在夜間隱形的披風,加上最新領悟的神奇身法,艾相信,沒有人能夠發現自己的追蹤,除非是頂級的聖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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