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忖一下,便就釋然:


    這樣嚴寒的季節,從京裏來的客人本來就少得可憐;加之無論誰上台後,勢必會在完全掌控城內局勢前封鎖消息的。


    不過快了,算算時間,這座小城裏的上層人物們應該已經收到京裏傳來的消息了,離傳到街知巷聞的地步,也不過就是多等幾天的功夫。


    艾抿了口酒,淡淡想到。


    片刻後,適才摟著個女人上樓去的維翰再次出現,一臉舒爽的樣子,顯然快活完畢。


    見艾一人向隅獨坐,湊了上來:


    “艾兄弟,哈哈,知道你不喜歡這個調調;我們換個地方,到城西找找樂子如何?”


    “城西?角鬥場?”艾抬了抬眉頭。


    “沒錯,就是那裏。”


    “據說是半公開的?帝國不是禁止私下的角鬥嗎?”


    “艾兄弟有所不知,這裏可不是關內城市,離鐵壁關不過幾百裏,已經勉強算是磐石軍團的勢力範圍,角鬥場的背後便是軍方,有誰敢放半個屁?”


    維翰嘮嘮叨叨地邊走邊聊,一袋煙的功夫,兩人就來到了城西的角鬥場。


    這隻是個破舊的兩層木屋,歪歪扭扭的木梯通往底下的地下室,地下室當中,有一個簡陋的木台,插著粗大的牛油火把。


    木台周圍已擠滿了各式人等,空氣沉悶而渾濁。


    經過維翰的介紹,艾對這個角鬥場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或許是沒有太多無聊的貴族和貴婦參與,這裏並不象雪梵城裏的那種,有組織的供人取樂的地下角鬥場,而更像是個半公開的競技場;任何人都可以報名參加角鬥,勝出後也可以選擇就此離開。


    參與角鬥的,除了走投無路,窮困潦倒的家夥外,更多的是來碰碰運氣,展示實力的冒險者,看是否能在這裏博取往來商團注意。


    唯一相同的便是,戰敗者,隻有死亡一途,沒有其他的結果。


    艾和維翰來到的時候,上一輪角鬥已經結束,三五個大漢正將簡陋木台上的那具屍體拖走。


    那個倒黴的家夥不知道是被什麽樣的凶器砸中了,整個腦瓜和上半身都粉碎了,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來原來的樣子;地麵上滿是鮮血和腦漿。


    草草收拾後,台上的主持人大聲地宣布著下一輪角鬥者的情況和下注賠率,整個場子裏氣氛鬧哄哄地。


    艾的視線快速掃過在木台周圍擠來擠去的各色人等,隨即將目光投向稍遠的外圍。


    那裏是幾排半人高的階梯,沒有點著火把,黑魆魆的也有不少人影。


    維翰顯然在這裏也頗是吃得開,跟不少人亂哄哄地打過招呼後,走了過來,看見艾的目光,隨即介紹道:


    “那上麵是商團或是私人冒險小隊的人,到這裏來看看有什麽高手沒有,來這裏角鬥的家夥們這麽拚命,有不少都是衝著上麵的那些主顧們來的。”


    “怎麽樣,下一輪就要開始了,下把注試試?以你的眼光,贏上個千兒八百的不是難事吧?”


    艾隨意地一笑,眼光掃過木台,台上這邊的角落裏,已經坐著下一輪的角鬥者,是個鄂爾克斯人,背對著艾,精赤著上身,露出鄂爾克斯人標誌式的深褐色肌膚,身材卻不甚魁梧,甚至看上去有些瘦削。


    雖然看不見那人的臉,看上去他卻有些緊張,身體在輕微地顫抖著。


    艾來到利昂也有十來天了,了解到這裏雖然三教九流匯聚,人多且雜,卻沒什麽真正的高手。


    像維翰這樣,勉勉強強算得上大劍師的人物也能在這裏稱霸;相比之每個人都有兩手,處處藏龍臥虎的阿索裏亞,差的可不是一點兩點了。


    所以艾到這裏來也純是消遣,本也沒期待看到什麽精彩的打鬥。


    正欲將目光投往另一側,不經意間,掠過那人的身旁,插在木台上的戰斧。


    那是柄單手戰斧,長可及腰,表麵看去打製粗糙,除了斧刃外,並未打磨光滑,也沒有雕刻什麽圖案花紋,斧柄上還留著鍛打的痕跡,仿佛不是熟手工匠所製,而是自己打造的。


    然而在艾的眼中,卻看出斧頭雖不沉重,線條卻十分淩厲簡潔,鋼火極佳,斧刃和斧柄結合完美,重心恰到好處;這樣的戰斧,雖不好看,卻是一柄罕見的殺人利器。


    “一百銀胡子,我下這個鄂爾克斯人。”


    “不會吧?”維翰訝道:


    “鄂爾克斯人雖然以強悍勇敢著稱,不過這個家夥一看就是個稚兒,大概都沒殺過人,上了角鬥場隻怕會嚇得尿褲子的,艾兄弟你要不要再想想?”


    “本來就是尋個樂子而已,他的賠率高,一賠三,值得賭一把了。”


    艾依舊很隨意地說著。


    赤炎坐在木台的角落裏,遏製不住地急促呼吸著。


    赤炎是鄂爾克斯七大部落之赤之部落的人,遵照族裏的古訓,每個鄂爾克斯男人都必須用自己的戰斧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勇士,用自己的戰斧來養活自己和家人。


    所以他離開了部落,來到利昂,成為一個冒險者。


    但是因為初來乍到,沒有什麽商隊或是冒險小隊看上他,聽了別人的說法後,赤炎決定到角鬥場上,用自己親手打製的戰斧掙得勇士的名聲和榮耀。


    不過赤炎還很年輕,甚至還不到二十歲,他在族裏是有名的少年勇士,也獵殺過不少猛獸,卻從來沒有和人生死相搏過。


    本來,赤炎還較為放鬆,但當親眼看過上一輪那血淋淋的一幕後,他就無法遏製地緊張了起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也越來越快。


    赤炎試圖放緩自己的呼吸,讓身體再次放鬆下來,但卻沒有任何效果;隨著下一輪角鬥的臨近,他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糕,心仿佛就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一樣。


    “放鬆,快放鬆下來!”


    赤炎不停地對自己說道。


    周圍人群亂哄哄的喧囂吵鬧聲,台中主持人大聲的叫嚷聲,在現在的赤炎聽來,仿佛隻是毫無意義的雜音,隔得好遠,他的耳中,隻剩下自己越來越響的,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要死的!”


    對麵的那個角鬥場主持人,仿佛正在介紹著對角的對手,那是個極其粗壯彪悍的黑大個,滿麵猙獰,手中拎著個精鋼鏈錘,大如西瓜,滿是尖利倒刺的錘頭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我要死了嗎,要死在這柄可怕的鏈錘下嗎?就像剛才那個人一樣,被砸得稀巴爛嗎?”


    沮喪悲觀的念頭不可遏製地從赤炎的腦海中浮現。


    他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希望劇痛能使自己從眼前的惡夢中清醒過來,但嘴唇已經被咬得出血,十指指甲也已深深刺入大腿肌肉中,卻怎麽也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隨著一陣喧鬧的聲浪,主持人的手指向了自己的方向,赤炎茫然地站起身來,手足僵硬,行動機械,甚至忘了提起身旁的戰斧。


    突然間,一股銳利至直刺入腦髓的殺意籠罩了赤炎全身,這股殺意,是如此的冰寒而無可抗拒,刹那間,赤炎仿佛又回到了七歲那年,那頭疾風狼撲在自己身上,雪亮的獠牙朝自己的咽喉處狠狠咬下的那一幕場景。


    赤炎心髒劇烈收縮了一下,全身顫抖,瞬間出了身冷汗;轉過頭去,殺意傳來的那個方向,台下站著個渾身黑衣的男子,看上去毫不出奇,正一臉默然地看著自己。


    那股殺意來得快也去得快,下一刻便消失不見,仿若幻覺;但赤炎野獸般的本能告訴他,他已經在生死間走了一趟,那個黑衣男子,隻要願意,剛才動動手便可以殺了自己。


    轉回頭,赤炎提起戰斧,突然間,他發現自己恢複了正常,四肢完全放鬆下來,呼吸也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平緩悠長。


    剛剛那瞬間,赤炎仿佛已經死過一次,又重新活了回來。


    鑼響,角鬥正式開始了。


    角鬥的過程簡單迅速。


    恢複冷靜的赤炎完全展示了高手的風範。


    他的對手,那個高大的白人大漢,雖然將手中的鏈錘揮舞得呼呼作響,但其身體太過粗笨,手中的鏈錘又過於沉重,轉圜之間總有些遲緩。


    又一次猛地後仰,險險避過從頭上呼嘯而過的巨大鏈錘,眼看對手將要從自己身旁擦過,收在肘後的戰斧突然彈出,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精光,自下而上劈開了對手的粗壯的頸部,一顆碩大的頭顱衝天而起,飛出三四米高的距離。


    在周圍潮水般的囂叫聲中,赤炎扭直身軀,任對手無頭屍腔內的鮮血狂噴在自己臉上。


    赤炎此刻卻感覺不到到半點恐懼,緊張,或是惡心。


    自從恢複冷靜之後,赤炎就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的狀態,冷靜得有些不正常,甚至麻木。


    似乎除了殺死眼前對手的本能外,其他任何的感覺已經離開了腦海。


    就在這一刻,赤炎知道自己真正成為了高手。


    但他沒有感到欣喜,卻有點淡淡的失落,仿佛在這一刻,有什麽東西從此離自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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