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雲奚壩的深處。


    山腰上的白玉宮殿失去了白天的光彩,隱入了黑夜的懷抱之中;除了正中的那幢大殿,依然在通明的燈火中熠熠生輝。


    走到近前,殿內流動著美酒佳肴和脂粉濃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仿佛剛剛結束一場歡娛的盛宴。


    但偌大的殿內,此時空蕩蕩的,隻有兩人。


    聖騎士長帝柯和摩頡,一前一後,筆直站在大殿邊緣,遠眺著殿外廣袤而深邃的夜空。


    摩頡臉容肅然,聲音也平淡無奇:


    “沒想到亞瑟大人真地舍得派這三個人來。。。這三人,原本實力在銀輝聖騎士中就算得上是頂尖的,配上聖祖堂神兵,已幾可與黃金聖騎士比肩。三人聯手,便是任意一名傳奇也不得不退避三尺;可算是你手中的一柄利器了。”


    帝柯嘴角帶著笑,但說話卻有些冷意:


    “是利器不假,但卻未必能操縱如意。托德隻是個一勇之夫,米亞爾和斯諾卻都是心機深沉之輩。用的不好,反傷自身。雲奚之事,最終還要掌控在你我手裏才是。”


    摩頡點頭,正要接話,卻驀然臉色微動。


    身後,深長的大殿裏,靴聲傳來,一名聖騎士自殿外走入,直至摩頡身後一米距離,站定,微彎腰行禮,手中握著一卷羊皮卷軸,仿佛急信的樣子,遞了過來。


    摩頡單手接了過來,展開。


    隻是瞄了一眼,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快速瀏覽之後,將羊皮卷遞給了帝柯:


    “果然來了。碧靈穀內儲糧十損七八,還折了兩名聖騎士。”


    帝柯仔細地看著手中的羊皮卷,臉上笑容卻似更燦爛了些:


    “很好,魚餌已經放出去了。”


    摩頡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


    “我還是不能完全明白。既然你早已料到那人的舉動,為何不多安排幾隊聖騎士守衛?這些糧食牽涉到我們在雲奚任務的成敗,不容有失。”


    帝柯依然帶著笑:


    “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本來就沒打算瞞你,現在說給你聽也無妨。”


    “亞瑟大人派我和你來,交待了兩個任務。”


    “一是封鎖消息,雲奚隻準入,不準出,不許泄露任何這裏動靜出去;二是收集四十萬大軍半年糧草,分批沿那條密道運至指定之地。這兩個任務互相關聯,密不可分。”


    “第一個任務,我們已經完全掌控了出入雲奚的幽蘭霧海,便是一隻飛鳥,沒有你我許可也休想離開雲奚;即使是聖域高手,在魔法工會四個大魔法師日夜監控霧海,又有一隊聖騎士守衛的情況下,也沒可能偷渡成功。這個任務算是完成了。”


    “至於收集糧草,來這裏之前我還有些擔心;但自從到了這裏,才知道,雲奚物產之豐饒,遠超我的想象。”


    “莫說下一個豐收之季即將來臨,這四周山野,可以說是四季長春,遍地都是食物。那個尼爾,也已被我們牢牢掌握在手中。”


    “即便是最壞的打算,以我們手中五千帝國精銳,可輕易將此地的二十來萬土著人屠戮殆盡,這樣就足以搜刮到必須的糧草;隻是還沒必要走到這一步罷了。以摩頡你看來,完成這個任務,很困難麽?”


    “確實不算太過困難。”


    摩頡稍稍思索後,點頭。


    “那便是了。”


    帝柯仿似成竹在胸,接著說道:


    “以亞瑟大人的算無遺策,在北方戰事急需用人之際,依然將近三成的聖騎士派遣來這裏,甚至又加派了托德等三人,還特賜祖堂神兵;難道就是來完成這麽個簡單的任務,讓你我來這裏消遣玩樂的麽?”


    “收集糧草的任務事關戰局成敗,決不容有失。但這看似簡單的任務,以亞瑟大人看來,仍有一個最大的變數:失去了雲洛的雲奚土著,原本隻是群待宰的羊羔,但若是有頭獅子出來帶領,羊羔也會變得極為可怕。”


    “那個什麽黑衣劍客,便很有可能成為那頭獅子,要完成我們的任務,就要將這個變數扼殺。”


    “我最擔心的,便是這人躲在暗處,不與我們正麵交手,隻是不停的騷擾,讓我們疲於奔命。雲奚這麽大,要找出此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所以,得想個辦法,將此人釣上鉤,然後一舉鏟除。如果我們現在就嚴陣以待,很有可能打草驚蛇。”


    “摩頡,釣魚比的是耐心,不犧牲些魚餌,大魚怎麽會上鉤呢?”


    黑崖穀內。


    艾倒背著雙手,站在那片巨大黑色山崖前,凝望著上方那一行行肅殺的字。


    如鏡般平整光滑的崖體隱隱倒影出艾身後的十來個人影。


    每個人的眼神都熾熱地,看著仿佛有著和山崖一樣氣勢的艾。


    初戰聖騎士後的壓抑和沮喪已不翼而飛。


    他們這裏雖戰死一人,多人受傷,但卻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殺死了兩名聖騎士,怎麽都算是一場大勝。


    最重要的,姬崗居然在生死戰之後,領悟到了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聖域力量。


    他們這些人,本就沒有太多的牽掛,最強烈的欲望,便是能再進一步,突破大劍師的桎梏。


    姬崗以自身證明了艾所指出的道路的正確性。讓所有人都心情澎湃,一時間幾乎忘了對死亡的畏懼。


    艾卻沒有這麽樂觀。


    姬崗的突破,來的正是時候,不得不說有些巧合。


    但是,其餘的人,就未必有這麽幸運了,其中的大多數,隻怕是會和虯力卡一樣的結局。


    浮空躍了起來,來到黑色石壁的前麵,拔出破甲,在姬崗的名字下刻上:


    “某年某月日,斬殺聖騎士某某。”


    隨後在虯力卡的名字下,同樣刻上“某年某月日,斬殺聖騎士某某。”


    雖然那人是死在艾的劍下,但虯力卡卻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停頓了片刻,又在文字的最下方,刻上了短短的一道橫痕。


    這一道痕跡,代表著記錄的終結,也是生命的終結。


    輕籲一聲,將懷中兩枚聖騎士的徽記扔入崖下深深地枯潭之中。


    “生生死死,誰都一樣。隻望能在這石壁上,留下不滅的刻印。”


    。。。


    奔馬川上的冬天,就像多年來那樣,突然間地來到,又突然間的消失。


    半個月前,這裏還是滿眼冰天雪地;但仿佛隻是一夜之間,呼嘯凜冽的北風就變成了濕濕熱熱的南風。


    溫吞水般的季風沿著聖京北上,來到這裏的時候,受兩側高山雪峰的擠壓,也突然變得熾熱激進起來。


    南麵的季風沿著奔馬川浩浩蕩蕩地北上,沿途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一望無際的奔馬川上,眨眼間便多出大大小小如珍珠散落般的湖泊。


    更多的雪水則是沿著兩側的雪峰流下,匯聚在一起,細小的那幾股往南而下,注入到鐵壁關下的護城河裏,然後沿著挖好的深渠流入關內,匯聚成河,一路往南,直至匯入聖河之中。


    而稍大些的幾股雪水卻扭曲往北,最終匯入奔馬川以北,有冰原中‘不凍之海’之稱的,北方最大也最出名的奧倫克湖之中。


    隨著南方濕熱季風一起回來的,還有那躁動急迫的生命氣息。


    起伏的山崗之上,依然是尚未溶化的雪層,但雪下,嫩綠的青草已經掙紮著努力探出頭來;而山崗之下,五顏六色的野花早就爭先恐後地盛放,仿佛不願錯過春天的每一秒鍾。


    草原的春天是短暫而濃烈的,所有的生命都要趁著這短短的幾個月,爭取綻放燦爛的光華。


    對山穀間潛伏的遊牧民來說,也是這樣。


    遊蕩於奔馬川的遊牧民,常年處在北方的蠻族和鐵壁關遊騎的劫掠和危脅之下。


    可往常每年的這段時間,是遊牧民最安全的日子。


    好像蠻族和遊騎都知道,羊兒要養肥了才宰的道理,有默契似地停下了對遊牧民的騷擾和侵襲。


    但今年的情勢,卻好似變了。


    北方的蠻族固然蠢蠢欲動,變本加厲地襲擾著雪化後的奔馬川;而鐵壁關的守軍也一反常態,沒有選擇縮在關內固守,而是大肆地派遣遊騎甚至小隊的正規騎兵,不斷向北巡哨,最遠處甚至達到了奔馬川的頂部,天暮草原的邊緣。


    雙方的遊騎哨探,在長長的奔馬川內,互相追逐,伏擊,獵殺;交鋒最慘烈的奔馬川中段,更是每天幾乎都有幾十起你死我活的小規模廝殺。


    頭顱和鮮血,不斷撒落在這片勃發著生機的浩蕩草原之上。


    反倒是原本應該出現在草原上的遊牧民們,早早地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到此時依然躲在深山裏麵,將奔馬川完全交給了仿佛發情似地南北兩方,去決一雌雄。


    就像草原上千年不變的規律,惡狼再凶殘,狐狸再狡猾,羊群總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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