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步軍的陣型已經崩潰。


    幾次衝刺拚殺後,中央的弩機車已然首先被攻陷。接下來,蠻騎左右疾馳,將失去指揮的步兵逐一分割,包圍。


    帝國重裝步兵們仍然沒有放棄,幾十人,幾百人,就近聚攏在一起,奮力舉著染血的長戟,想要做最後的拚殺。


    但是,凶狡如狼的蠻騎不會給帝國步兵這最後的拚命機會。


    沒有了弩箭的支持,帝國重裝步兵們,就像是一隻雖然布滿尖刺,但卻刺不到獵手的刺蝟,徒勞地掙紮著。


    大多數的蠻騎,隻是在長戟攻擊範圍外遠遠地奔馳著,不時用火矢和冷箭騷擾著,直到等著對手疲倦,支持不住倒下的時候,才猛衝上來,發起最後的突擊。


    身著重甲的步兵,便是想和騎兵拚命,也沒有這個機會。


    除了幾隊激進的蠻騎,衝陣衝得太深,不小心陷入了幾隊步兵的重圍之中,這才無法擺脫。


    破陣之後,基本就隻有了單方麵的屠殺。


    戰畢。


    一萬五千帝國重裝步兵全軍覆沒,沒有一個活口。


    所有人的腦袋,都被蠻族砍了下來,堆積在帝國大營正門外三箭之地,形成一座小山。


    然而,蠻族也付出了接近六千騎的死亡代價。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折在開始階段的衝陣之上。


    帝國大營的哨樓上,亞瑟臉色不變地看完了血戰最後階段,蠻騎對帝國步兵的虐殺。


    隻是在最後,給了句評語:


    “嗯,和預計的相差不大。不過,重裝步兵防禦是可以了,但對蠻族騎兵沒有什麽主動攻擊能力,需要注意。看來得多配備弓弩手。”


    喀龍夜騎著那匹高大如魔獸般的黑色巨馬,狂風般地掠過深沉黑夜籠罩著的草原。


    他毫不在意身後那場即將上演的血戰。


    對喀龍夜而言,那隻不過是場實力懸殊的捕獵,讓他提不起任何興趣。


    雖然自出戰以來,他都是壓著亞瑟在打,每戰必勝;包括他身後的那場捕獵。可他並沒有享受到勝利的喜悅。


    他隻是覺得,胸口有一股氣,讓他憋悶得難受。


    自兩軍相遇以來,亞瑟采取的龜縮避戰的策略讓他無比窩火。


    以喀龍夜的風格,他好幾次想過,就這麽揮軍直衝帝國軍的大營,將那個龜殼拆個七零八落。但最後卻不得不忍住這股衝動。


    這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必勝的把握。那個龜殼雖硬,但喀龍夜確信,任何阻擋在他的暴風鐵騎下的龜殼都隻有被粉碎的下場。


    可作為蠻族的領袖,他的目標,不僅是擊潰帝國西征的大軍;他有更宏偉的目標。


    如果傷亡太大的話,勢必將影響到隨後乘勝南下,攻破鐵壁關,直入帝國心髒的大計。


    這個蠻族千年以來夢想中的偉業,勢必也隻能在他手中達成。


    不過,雖然那個對手一直以來,刻意擺出低調畏懼的姿態;但統帥的直覺告訴喀龍夜,亞瑟統領帝國大軍西征,絕不會因為一兩場小挫便懼戰不出,就這麽消極地躲在大營裏等著糧盡自潰。


    那個人,他的對手,是大陸傳奇,是帝國的無冕之王。


    所有的畏縮忍讓,都不過是他慣常使用的惑敵之計。這個人一定埋伏下了後手,如同一條蜷縮起來的毒蛇,等對手放鬆後,發動突然襲擊。


    “無論你有什麽詭計,在這片大草原上,都不可能阻擋我暴風鐵騎,和我的十五萬精騎的鐵蹄。。。不過,你的後手,到底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已經糾結了他很久;喀龍夜不由得發出一聲低沉的長嘯,嘯聲如悶雷般在草原上遠遠傳出去。


    胯下的黑色巨馬也感應到了主人煩躁的心情,於急速中又加快幾分,長嘶著,橫掠過黑魆魆的草原。


    片刻後,前方出現了幾點火光。


    那是幾個小小的白色帳篷,紮在遠離大軍的草原上。


    這是喀龍夜心愛的女子以及幾個侍女的私人營地。


    自出兵以來,喀龍夜倒有大半時間,是在這個小小營地裏度過。


    疾馳到中間那個低低的白色帳篷前,大黑馬似不可思議地突然急停,刹住。


    喀龍夜輕飄飄地跳下馬背,左手拍了拍馬臀,示意老夥計自己去找地方覓食休息,彎腰鑽進了帳篷之內。


    帳篷的中央,有個小小的幾案,幾案上點著燈火,照得帳內亮亮的;案邊火架上,銅盆內盛著熱水,燙著浮在水中銅瓶裏香醇的奶酒。


    隻是,原本應該在帳內的那個白衣女子,此時卻仙蹤渺然。


    喀龍夜擰了擰眉,大步走到案幾邊,盤膝坐下,伸手拿起盆內熱水裏的銅瓶,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幾口。


    溫熱的奶酒順著喉嚨直流到胃裏,驅散了寒夜疾馳後,身上的絲絲寒意。


    雙眼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帳內一角,那張懸掛著的羊皮地圖上。


    大草原自然比不上帝國發達的煉金魔法工藝,這張地圖,隻是以草原特產的赭石,靛藍等顏料勾勒在硝製好的羊皮上。


    但看得,出繪製者用筆極為細致,技藝也頗高超,整張圖,更像是一幅用色和線條都十分準確的畫卷,將整片大草原微縮在了方寸之地。


    看著看著,喀龍夜本來已經漸漸舒展開的眉頭又有聚攏的趨勢。


    “從這裏,往東,往南;直至鐵壁關,都在我遊騎哨探的嚴密監控之下。帝國軍凡百人以上的動作,絕不可能避過我的耳目;亞瑟要想固守待援,或是從這個方向搞什麽陰謀詭計,應該沒有可能。”


    “能躲過我耳目的,就隻有。。。”


    喀龍夜的眼睛掃過整片地圖,最後落在西側那片深褐色的地方。


    “那裏是草原的盡頭,連著戈壁荒漠,再往下,成片的崇山峻嶺,地勢極為險惡,連我們蠻族也無法深入;亞瑟能在那裏搞什麽鬼出來?”


    “對了,離亞瑟大營幾百裏,倒有個和帝國有些淵源的地方。。。”


    當年,凱尼恩大帝率領幾乎倍於亞瑟的大軍,也是這麽一路而來,沿途沒有受到半點阻礙,直到那片地方,以為窮盡了草原,於是在荒山上建立行宮,祭壇,祭拜天地,以昭告其征服大草原的壯舉。


    可惜,盛極而衰,不可一世的凱尼恩大帝在此之後,受到了一生中唯一也是最嚴重的挫敗。


    就在這荒山行宮下,蟄伏日久的蠻族騎兵突然出現,圍住了大帝的軍隊;而西征大軍被圍後,糧草將盡,軍無戰心;幾次交戰不利下,凱尼恩大帝不得不率少量精銳突圍,身後的大軍就此潰散,被蠻族銜尾千裏追殺,幾乎盡沒,鑄成了直到鐵壁關的流血之河。


    “亞瑟如果想步凱尼恩的後塵,也去祭個天的話,我不介意再送帝國一條流血之河。。。不過這一次,亞瑟可休想有凱尼恩的好運了。”


    再往上,則是人畜絕跡的暴風沙漠。


    喀龍夜啞然一笑,搖了搖頭,將目光從這裏移了開去。


    除了西麵,往北,則是草原的最深處。


    那裏,有著草原上最美麗也最神秘的紮各伊湖。


    草原裏所有的部落,剩下的老人婦女和小孩,以及牛羊牲畜,都已經集中在那裏。那裏也是這一帶蠻族大軍的後勤補給來源。


    “是這裏?”


    喀龍夜緊緊盯著北麵那片深藍色的地方,皺眉深思,久久不語。


    帳外,隱隱有腳步聲傳來。其中夾雜著低低的女人哭泣聲。


    喀龍夜微怔,收回目光,側耳細聽了片刻。


    服侍他和尤妮的,有三四個蠻族的少女,這哭泣聲,應該是某個侍女所為。


    搖了搖頭,正欲將此事拋在腦後,一縷幽幽的琴聲自帳外傳了入來。


    琴聲很低,聽曲調,是草原上常見的青年男女之間的山歌;雖然普通,但在尤妮的指間,平凡的調子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絲仙韻。


    喀龍夜就這樣站在帳心,靜立著,仔細地聆聽著傳入耳中的悠揚琴聲。


    今晚的草原小調之中,不知怎的,有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怨淒絕的意味,仿佛是月夜下少女低唱著過去的情歌,思念她那遠離的心上人,讓人聞之神為之傷。


    平日裏,每當心情有些低落沉悶的時候,喀龍夜最喜歡的,便是枕在尤妮的膝上,沉醉在她用馬頭琴隨意演繹的草原歌謠裏。


    隻不過,今夜裏,這憂傷淒婉的曲子,聽在耳中,卻讓喀龍夜的心裏更是煩躁起來。


    琴聲停了下來,餘音尤在耳邊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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