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斂去,馬修的身形在樹根這裏顯現出來;伸手,扶住跌落的辛,沉聲說道:


    “不必驚慌,也不要出手。甘米爾先生要這隻花寡婦有用。”


    甘米爾此時正從馬修的身側走了出來,站到兩人的身前,抬頭,望著樹幹上方。


    那隻花寡婦此時已經從另一株樹躍到了這株樹上,看見自己原本的獵物掉了下去,下方又多了兩人,嘶嘶鳴叫著,似是極為憤怒的樣子;但它卻沒有貿貿然衝下來,而是扶在樹幹之上,兩顆眼球凸出在外,死死地盯著下方的幾人,像是感覺到了來人的不好惹。


    從辛的角度,可以勉強看到,絲絲的白色霧氣從花寡婦腹下冒出來,混入到黑夜林中的濕氣中去,彌漫開來。


    辛不敢開口說話,隻是伸手,捂住口鼻,另一隻手則用力揮動著朝馬修和甘米爾示意著。


    甘米爾背對著兩人,自然不可能看到辛的手勢;而馬修隻是隨意的擺了擺手,道:


    “不礙事,這區區的迷魂毒素,對甘米爾大人沒有作用的。”


    辛停下了手。


    他對馬修對花寡婦的迷魂毒如此掉以輕心頗為疑慮,可以他現在的狀態,也做不了什麽,隻能看甘米爾如何應對了。


    從後麵,看不見甘米爾的臉色,隻見得這瘦小的老頭仰著腦袋,從袖中伸出幹枯的左手,在空中劃出了一連串複雜難明的姿勢,口中也吐出了幾個無法分辨卻有著難以言喻節奏感的音節。


    那頭原本狂躁而警惕的花寡婦突然間平靜了下來,口中凸出的口器收了回去,身上豎起的刺毛也軟伏了下去。


    隨後,這頭花寡婦便沿著樹幹緩緩爬了下來,就在甘米爾身前一兩米的距離,卻沒有作出攻擊的姿態,而是馴順地趴在地上,腹部一鼓一伏,以一種特別的節奏應和著甘米爾口中的音節。


    片刻後,花寡婦停了下來,倒退著爬回了營地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之中,辛的表情越來越驚訝,不過他還是忍到了周圍的空氣回複到正常的狀況後,這才開口說道:


    “原來甘米爾先生是一名罕見的大馴獸師,連花寡婦都能馴服,之前真是失敬了!”


    馬修的臉上帶著笑意,說道:


    “沒錯,甘米爾先生正是北地最出色的大馴獸師之一。”


    艾這時正走了過來,將甘米爾馴服那頭花寡婦的舉動看在了眼內。


    他走過來的位置,正處於甘米爾的側麵,剛好能看見甘米爾的那雙眼睛。


    那一對平時眯著的狹長眼睛,在那一刻,驀然睜大,灰色的瞳孔變得漆黑,突然間化成無底的深淵一樣,似欲將人的神魂完全吞噬進去,十分邪異。


    艾隻是遠遠的側麵瞥了一眼,也感覺心神一晃。


    這一刹那,艾想起來了,為什麽他會覺得甘米爾有種熟悉的感覺。


    類似的眼神,很久以前,他在南疆,那個神秘商人弗雷頓那裏看到過。


    那是精通攝魂術的眼神。


    以艾現在的眼力,可以清楚的看出,眼前的這個甘米爾,攝魂術的造詣,遠在當年的弗雷頓之上。


    艾雖然不懂攝魂術,但也知道,這種針對神魂的法術,一般隻能作用於人的身上;而這個甘米爾,雖然他手上及嘴中的聲音,或許是真是來自於馴獸術,但隻是個輔助作用;真正起作用的,還是眼眸中的攝魂術。


    那頭花寡婦,不是被馴服了,而是被控製住了心神。現在在艾的感知中,仍然伏在在營地外的黑暗中,像是在潛伏巡狩著,成為了一個暗中的護衛。


    能控製頭腦簡單,基本隻是按本能從事的蟲獸,這已經脫離了一般攝魂術的範疇。


    “有這能力的,又來自聖京,還偷偷摸摸地去東南方。。。有些意思。”


    艾心中淡淡地想到。


    馬修此時也注意到了走過來的艾,提聲問道:


    “那邊情況怎樣?也有頭花寡婦?要幫忙嗎?”


    艾走近,點頭道:


    “是,不過已經解決掉了。我睡覺的時候還是比較警醒的。”


    馬修臉上掠過驚訝之色,下意識地應道:


    “解決掉了?那就好。”


    雖然已經看見艾毫發無傷地走過來,臉上也沒有驚駭著急的神情,馬修也猜到了一二,但等艾親口確認後,他還是難免驚異。


    花寡婦正麵廝殺的實力並不出眾,但這凶蟲極善偷襲,龐大的身軀在夜間行動幾乎沒有聲響;潛到獵物身側後,就放出無味無聲的毒素,麻痹獵物的神經,多少高手就這麽糊裏糊塗地折在了花寡婦的手裏,成就了它‘冒險者殺手’的凶名。


    馬修自認如果不是甘米爾的緣故,僅憑他一人,隻怕真做不到象艾這樣輕鬆地解決花寡婦。


    他已經盡量高估艾,想不到艾的實力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除了米諾斯之外,還有一名護衛也中了迷魂毒素。


    眾人加高火焰,將二人抬到火堆旁,辛也掙紮著走到最旺的篝火處坐下,又用藥酒塗在三人額頭,脖頸和掌心腳心處揉搓,促進血脈循環;過了大半個時辰後,中毒最深的米諾斯這才勉強站了起來。


    接下來,雖然馬修說應該不會再有事了,大可以放心睡覺;卻沒有人真敢再睡下去,就這麽在火堆旁和衣坐著,談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撐到了天明。


    除了馬修和甘米爾之外,就隻有艾,事一了,就不管不顧地回到了樹頂的那個吊床上去,早早入睡;像是絲毫沒把花寡婦放在心上。


    甚至知道有一頭被控製住的花寡婦就守衛在周圍的馬修和甘米爾也沒象艾這麽毫無心事地睡得香甜。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濛濛亮,沒有睡好的一行人就匆匆收拾出發。


    或許是運氣不錯,接下來的七八天裏,一路深溝密林,路途愈發凶險難走。晚間眾人吃了一次教訓後更是提高了警惕,但再也沒碰上什麽凶險的事情,連林子裏最多的蒼耳黑熊也沒見過一隻。


    第十天後,終於出了密林。


    道路雖然仍不好走,但總算是有了道路,也有了人煙。


    順著山間的小路一路向南,眾人的速度再次加快;再七八天後,趕到了這次的目的地,沱嶺。


    沱嶺是個頗大的鎮子,約有上萬的人口。這邊的地勢已經甚是平坦,小鎮得名是因為北方山嶺間的幾條溪水在此聚集成沱河,繞過鎮子,往南匯入聖河。


    到了沱嶺,道路便有了分岔;繼續往南,沿著聖河流淌,便是摩古亞城,天際高原的南部門戶,艾曾經去過。


    往東則通往天巽城和巽穀關,天際高原的東部鎖鑰,通往東方六省的門戶。


    兩個方向,走不太遠,便都是齊整平坦的大路。


    所以沱嶺雖然是小鎮,平日裏倒也頗為繁榮。


    這段時節,往東去的方向被嚴加盤查管控,南麵來的人流倒沒減少,小鎮裏依然是人來人往的甚是熱鬧。


    馬修行事還是很謹慎,在鎮外便將一行人分為兩批,等到天黑時這才前後分別入鎮。


    在鎮內的一個小旅社會合之後,眾人也顧不上其他的,先讓人燒上熱水,好好地洗了個澡。


    這段日子以來,基本都在山野裏宿營,吸風飲露,每個人都像是發了黴一樣;便是最講究的甘米爾,身上也已經是髒亂不堪,看上去像半個野人了。


    花上小半個時辰,將自己收拾幹淨整潔之後,眾人圍坐在旅社內的酒桌上,大快朵頤。


    米諾斯仰著頭,將有些粗劣的自釀麥酒整杯地倒進自己的喉嚨裏,然後有些熏然地說道:


    “他娘的,這才夠味啊;整月喝臭水潭裏的髒水,舔樹葉上的露水,老子都快要忘了麥酒的味道了。”


    桌上沒有人理他,吃了十來天的幹糧野果之後,每個人都隻顧著往嘴中塞著現烤的嫩得流油的小羊排。


    酒足飯飽之後,馬修突然宣布這次的任務就到這裏結束,不再按計劃往南去了。


    眾人雖然有些詫異,但馬修沒有克扣,而是爽快地將剩下答應的酬金當場支付掉了;另外也答應第二天就到這裏的工會把任務結掉,眾人隨後可自行去完結任務手續。


    酬金到手,又少了麻煩,眾人自然也沒什麽可以抱怨的。


    倒是幾杯酒下肚之後,手上又有了些銀子,不少人的心思便活泛起來。


    不一會兒,米諾斯和辛便就分別告辭,連剩下的幾名護衛不久也都走掉了。顯然是要到小鎮上的酒館裏找樂子去了。


    艾仰頭,飲盡了杯中的麥酒,站起身來,說了聲告辭,便也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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