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珺蹙眉。


    之前他糾結於自己的失敗,頹喪得讓人難受。


    可如今聽到他承認自己的失敗,卻更讓人覺得心疼。


    “你這算什麽失敗,我從來不認為你這是失敗。”時珺看著眼前被迫失去信念的人,道:“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無所不能,最棒的那一個。”


    秦匪難得聽到她這麽正麵誇讚自己,嘴角艱難地勾了勾笑,“上次灌毒雞湯,這次給我喝心靈雞湯了嗎?”


    “我說的是真的,你真的很棒。”時珺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她向來沒秦匪會說話,因此伸手捧著他的臉,緊緊凝視著眼前的人,說:“因為你熱愛它。我相信,就算你現在放棄了,但等到某一天,你還是會想要重新把它撿起來。所以,這隻是一時的罷了,沒必要這樣喪氣。”


    “你不明白。”許久後,繃緊神情的秦匪這才沉著聲音繼續道:“我等得起,但有些人等不起。科技這種東西,日新月異,就拿這個研發項目來說,我現在弄出了這個新算法,如果不抓緊時間去完成,一旦拖上三五年,很有可能就被淘汰了,那這些人的心血也就白花了……”


    時珺一頓。


    “而且引擎如果能夠更加完善,對於飛行員的安危也有著巨大的影響。他們的生死,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


    聽到最後這句話後,時珺這下是徹底明白,他沉痛的是什麽了。


    不僅僅是對夢想的放棄。


    還有時間、生命。


    這兩個詞語像是兩座高高的山嶽壓在他的心裏,每天、每分、每秒的將他一點點壓垮,直至將他壓入深淵,再也爬不起來。


    時珺一直以為他隻是因為自己在理想和親情中羈絆,一時有些頹廢罷了。


    可如今聽到他說得這番話,才恍然大悟。


    不是的。


    如果隻是理想被親情牽絆,他是能承受的。


    他無法承受的是,科技的停止,團隊人員的心血被白費。


    以及更重要的是,飛行員生命的安危。


    因為曾經親眼見過自己哥哥墜機離世,所以他不希望再有這樣的噩夢出現。


    看著眼前站在那裏,低垂著腦袋,眉眼間寫滿了無力的男人。


    時珺突然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開口來安撫他。


    他遠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發光發亮。


    心中從未有過這一切的時珺第一次被震撼到了。


    而最重要的是,她這樣的人竟然能夠擁有這個男人。


    片刻後,她終於出聲了,“那就繼續。”


    這簡單的四個字讓秦匪不禁抬起頭,眼神裏有著一瞬的茫然,“可是我已經答應母親了。”


    已經約定好的事怎麽能貿然毀約呢。


    更何況還牽扯到時珺。


    其實他拿結婚做交易,也不算虧……


    愛情、事業,總要有一個能夠實現才行。


    而時珺被他這麽一說,也後知後覺地想起了這麽件事,當即不解地問:“其實我不太明白,老爺子是一家之主,他都同意了,你為什麽還那麽在乎你母親同不同意?”


    說真的,就憑這幾天相處下來的情況看,丁茹是非常尊敬、畏懼老爺子的。


    基本上老爺子說什麽,她都不會反駁。


    所以其實隻要老爺子同意,丁茹是根本沒有什麽反對權利的。


    但是秦匪對她說:“我希望你是在所有祝福下嫁進秦家的。”


    他不希望將來在婚禮現場,看到丁茹站在那裏,當眾給時珺臉色。


    因此他拿事業來換。


    換時珺能夠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笑容中,跟著自己一起攜手進入下一個人生的新階段。


    明白這番心意的時珺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她向來不是那種愛哭的性子,可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眼眶裏泛著幾分的酸。


    為了自己,秦匪是真的什麽都想到,什麽都舍棄了。


    她到底何德何能啊。


    心緒像是深海裏的岩漿在沸騰翻湧。


    許久後,時珺低低地道:“我對這些真沒那麽在意。”


    語氣裏藏著不易讓人察覺到的顫抖。


    秦匪沉默了一瞬,隨後將人拉入了自己的懷裏,然後道:“我在意,你的一切我都在意。”


    時珺被他圈在懷裏,耳邊隻剩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所有的一切煩惱似乎漸漸都遠去了。


    好像隻要在他的懷裏,什麽都不需要去多想。


    但實際上,她心裏很清楚,不是的。


    他向自己敞開的懷抱有多麽的溫暖如初,他背後的傷痕就有多麽鮮血淋漓。


    時珺不想在讓他一個人背負那麽多,她想幫著他一起分擔。


    正如她來京都的意義,原本就是想和他站在一起。


    因此她果斷抬頭道:“你真的不需要背負那麽多,秦匪。你如果想做,那就去做,大不了……我晚幾年嫁給你。”


    秦匪本來還心含脈脈之情,結果被最後那句話給立刻澆滅得幹幹淨淨。


    他半眯著黑眸,帶著幾分陰測,“我巴不得現在就娶了你,你還敢和我說晚幾年?”


    他費盡心思,不惜拿堅持了十幾年的夢想做交換,為的就是能夠把人娶回家。


    結果這小姑娘居然和他說,晚幾年也行?


    簡直就是想氣死他!


    “……”時珺很快也感覺出情況不妙,於是換了個提議,“那我去說服你母親?”


    一說起丁茹,秦匪麵上的神情就立刻寡淡了很多,唇也抿緊了一些,不過終究最後還是將一切情緒都壓了下去,故意斜睨了她一眼,“我都說服不了她,你怎麽說服她?難道打算真下藥?”


    時珺撓了撓鼻尖,“那隻是嚇唬她的。”


    哪裏能真的對丁茹下藥啊。


    要真下藥,秦匪還不得瘋了。


    時珺當下就轉移了話題,問:“總之,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繼續做下去?”


    秦匪揚起的唇角有了一絲凝滯,繼而一點一點慢慢地沉了下去。


    像是沉進了心底深處。


    想還是不想?


    當然想!


    已經都快要臨門一腳的事了,怎麽會不想!


    他發了瘋的想!


    可隻要一想到,丁茹的身體,他就不得不退卻了。


    醫生和他在私下裏說過,丁茹心結難消,這麽多年身體基本上已經垮了大半了,再也折騰不起了。


    要是再這樣持續的刺激下去,隻怕最後真的會搶救不過來。


    所以,他真的有些遲疑了……


    實在是這個賭注太大,一旦出事,那他就是殺害自己母親的元凶。


    他承受不住。


    可此時的時珺看出了他心中的遲疑和畏縮,她反手一把握住了秦匪的手,語氣冷厲:“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要總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最後隻會誤人誤己!與其在這裏小心翼翼守著懷有心結的母親,不如全力以赴的去向你母親證明,你不是你大哥,你也不會步他的後塵。”


    秦匪的瞳孔猛地一縮。


    可時珺卻還繼續發狠地道:“不然,你就這輩子都絕了這個念頭,永遠都不要再去考慮那些人和事!他們的一切都將和你無關!”


    “轟隆——”


    窗外突然有悶雷滾過。


    屋內的燈發“啪嗒”一下,就全都熄滅了。


    兩個人瞬間被黑暗給吞噬了。


    很快門外就響起了細微的騷動。


    不過工作人員來的及時,安撫住了之後,樓道裏就再也沒有什麽聲音了。


    此時,屋內的兩個人還站在原地。


    窗外的雷聲一下又一下的在山間回蕩,嚇得人心頭發緊。


    但他們兩個人始終一動不動,如同雕塑一般。


    沒有起伏的平靜的麵容下,兩個人的心卻像著雷聲,一下又一下的轟鳴著自己的理智。


    不知過了多久,秦匪放在兩側的手漸漸握緊,再握緊。


    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尖銳的刺痛感傳遞到腦海中,連日來被壓抑的不甘和不服如泄洪一般,全都轟然倒塌。


    “我想。”


    他說。


    因為情緒難抑,聲音輕而發顫,馬上就被巨大的雷聲所遮蓋住。


    但時珺還是聽見了。


    她知道秦匪要跨出這一步非常難。


    這幾乎是讓他拿自己母親的命在賭了。


    如果一個弄不好,秦匪和丁茹之間,秦匪和她之間,就全都完了。


    她深知這一切的可怕,但還是勸了。


    因為她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勸,秦匪接下來的人生和死了沒有任何的差別。


    所以,她必須要勸!


    窗外一場瓢潑大雨就此傾倒下來。


    閃電越來越明亮。


    明暗之間,一雙眼眸平靜暗沉。


    時珺沒由來地隻覺得眼眶微熱。


    她仰起頭,主動將唇送了上去。


    在觸碰的那一刹,秦匪才像是被機關觸動了一樣,低頭就去捕獲那一抹紅唇,一隻手已經按住了她的後頸,緊緊將人掌控在自己的懷裏。


    那滾燙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在其中。


    兩個人越吻越凶,手上的動作也撕扯了起來。


    最終徹底失控。


    秦匪一把將人摁在了那張桌子上,深吻著唇瓣,一點點傾覆了上去,模糊間就聽到他說:“我不會步我大哥的後塵。”


    “我信你。”


    那三個字最後淹沒在了他們兩個人的唇齒之間。


    窗外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打在窗上,發出“劈啪”地聲響。


    一場歡愉窒息而又壓抑。


    像是在發泄,但更像是在恐懼。


    兩個人這一場糾纏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以至於第二天就成功睡過了頭。


    被丟在了地上的電話發出了無數次的震動,都沒有讓他們醒過來。


    這讓電話那頭的丁茹很是著急。


    昨晚上她在客廳裏等了整整一晚上,可始終沒有等到自己兒子回來。


    那種害怕讓她心裏慌得不行。


    以至於一大早就趕緊開始打電話,可問題是,打了十幾通,始終沒有任何的回應。


    直到老爺子睡醒從房間裏走出來之後,她一臉焦躁不安地道:“爸!我打了好多電話給阿匪,他都沒有接,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正在打哈欠的老爺子聽到這話,差點被嗆到,“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你是怕有人對他圖謀不軌,把他拐去當童養夫是吧?”


    丁茹心裏實在著急,脫口就道:“拐去當童養夫不可能,但圖謀不軌卻說不定啊!萬一有人想要搶劫勒索呢?”


    老爺子:“……”


    我可謝謝你了。


    就秦匪那本事,除非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還要十幾個人一起上,否則根本不可能幹得過他。


    老爺子看她實在是著急得不行,最終隻好道:“你別瞎擔心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一夜未歸啊!”丁茹再次強調道。


    然而,老爺子卻完全無所謂地樣子,說:“一夜未歸怎麽了,又不是女孩子,那的確是要擔心。他一個大男人,不會有問題的。”


    說完,他就準備往陽台上走去,打算去好好舒展舒展筋骨,順便在呼吸下新鮮空氣。


    隻是剛走到露天陽台上,看丁茹還在那裏死拽著手機不撒手,怕她到時候又鑽牛角尖,急出事,那到時候他一個糟老頭子可沒辦法去弄她。


    於是找了個理由,想要給她分散點注意力,“對了,我餓了,你打電話讓他們送點早餐上來。”


    丁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眼下屋內隻有她和老爺子,並沒有其他人可以使喚。


    沒有辦法,最後隻能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然後就打了個電話給客房服務,讓他們準備點清淡好消化的早餐上來。


    沒了時珺和秦匪,就隻有他們兩個人,一頓早餐吃得安靜而又無趣。


    老爺子除了在秦匪和時珺麵前和顏悅色,基本上對其他人一直都是板著一張臉的。


    包括對丁茹這個兒媳也是。


    所以丁茹向來怕他的。


    以至於整頓飯吃得格外小心翼翼。


    等好不容易吃完了,她就找了個理由先回了房間,然後就開始繼續打起了電話。


    這一打就打到了快下午。


    眼看著一天都要過去了,丁茹實在是有點按捺不住之際,房門被敲響了。


    她當時還以為是秦匪回來了,立刻就衝了出去要開門。


    結果一看到站在門口的人,臉上驚喜的笑容頓時凝在了臉上。


    “徐助理,你……”


    徐助理對此非常恭敬有禮地站在門外,對丁茹說道:“大夫人好,秦總吩咐我們來接您和董事長回去。”


    “那他人呢?”丁茹朝他身後看了看,問道。


    徐助理微笑著解釋:“秦總說有點事,就先走了。”


    丁茹一聽他竟然就這麽走了,頓時皺起了眉頭,“他有什麽事要這麽急,連和我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徐助理:“抱歉大夫人,我們也不清楚。秦總隻是和我說,讓我把兩位接回去,其他的並沒有說明。”


    已經走過來的老爺子聽到這話後,倒是很痛快,“行,那等會兒就出發吧。”


    隨即,那些人就進門開始為兩位收拾東西。


    半個小時後,一切都準備妥當,就此下樓退房,然後打算打道回府。


    隻有丁茹依舊不死心地一邊下樓一邊繼續給秦匪打著電話。


    可惜,無論怎麽打,電話那頭始終無人接聽。


    這讓丁茹不免心急如焚了起來。


    這一路上看她那麽焦躁不安的樣子,坐在旁邊的老爺子終於是忍不住了,“既然阿匪有急事,那就讓他去忙好了,你難道是怕我背著阿匪一路上虐待你不成?”


    丁茹當即表示,“當然不是了,爸。我隻是擔心他出什麽事。”


    “人家都讓助理親自接你回去了,你還怕他出什麽事。”老爺子才不相信她那些借口,隻是道:“你要還想讓他當這個總裁,就別再打擾他。”


    丁茹立刻手上的動作一頓。


    有昨晚老爺子的那番話,她有些不敢再繼續打下去了。


    生怕到時候真的惹老爺子不高興了,不把公司給秦匪,反而去給時珺。


    那就真的不值了。


    因此,她不得不強行放下手機,消停得端坐在了車內。


    車子一路向山下而行,就此朝著京都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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