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司馬姑娘你吃飯了嗎?如果不嫌棄,就留下來吃頓便飯吧,雖然菜色不怎麽好。”吟翠把掃帚和簸箕收好,回頭對她純樸地笑著。


    習玉趕緊點頭,道:“好啊!我不計較的,隻要有的吃就好。”


    吟翠趕緊吩咐做飯的下人擺菜,一麵說道:“姑娘先進去坐著,我去叫先生和公子!”


    習玉走進屋子,就見正堂裏的大桌子上放了幾盤菜,多數都是青菜豆腐之類的,有一盤醃豬肉,還有鹹鴨蛋,是典型的農家風味。端菜上來的仆人們見了她,隻是熱情地笑。習玉坐到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十分喜歡這種氣氛,比泉家的錦衣玉食讓她自由多了。


    正想著,忽聽念香促狹的聲音在外麵響了起來:“啊!居然不等夫君自己先吃!該打!”


    習玉立即反擊回去:“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吃了?再說,我肚子餓了,難道還非要等你回來才能吃?”


    念香笑吟吟地奔進來,一屁股坐到她身邊,滿頭滿身的汗,卻隻是看著她笑。習玉捂住鼻子,道:“哇,好臭!”她趕緊躲開,誰知念香就纏了上來,還非要把汗濕的腦袋往她身上靠,嚇得她叫了起來。


    成真秀有些好笑地走過來,道:“念香,別總是捉弄你媳婦,去把臉洗洗,我們準備吃飯。”


    念香衝習玉做了個奇醜的鬼臉,道:“居然嫌夫君臭,看我回去怎麽治你。”習玉瞪了他一眼,正要還嘴,卻聽他一邊洗臉一邊問道:“你自己嚷嚷著要過來看,結果後來人都不見了蹤影,下次還來不?”


    習玉有些心虛,道:“抱歉,我是比較沒耐性的。但我很喜歡這裏,下次能再來嗎?”念香有些意外地抬頭看她,道:“真要來?這裏又破又舊,有什麽好玩的?”習玉切了一聲,道:“金壁輝煌的地方就一定好玩嗎?像你家我就特別不喜歡,一點都不自由,我寧願住這種破屋子也不想待那種金籠子裏。”


    念香洗完臉坐過來,輕道:“把我家說成那樣,也隻有你了。知道山下多少女子夢想著能住進來嗎?”


    習玉翻個白眼,道:“那正好,讓她們來換我。我說啊,你家就算是皇宮,待久了也沒意思。沒電腦沒網絡沒電視,還是我們那裏好。”


    成真秀突然說道:“你是怎麽來西鏡的?以前的生活如何?”


    習玉想了想,道:“要我解釋清楚很困難的,因為我們那裏很多東西你們這裏都沒有。打個比方吧,我那天早上起來要去學堂,然後一輛馬車撞了過來,我沒被撞死,睜開眼睛,就到這裏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至於以前的生活嘛,我是一個人住,很自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因為上高二,快考大學了,所以學習比較緊張,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14.和他一起的日子(3)(2)


    念香替她盛了一碗飯放在麵前,趁她說謝謝的時候說道:“你果然上過學,難怪能看書。但怎麽會一個人住?你不是說你們那裏十八歲才……成年,之前都要由父母照顧的嗎?你父母呢?你突然不見了,父母一定很擔心吧?”


    習玉眼神陡然一暗,端著飯好久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沒父母。”


    說完這句之後,她再沒說話。念香看了她一眼,卻也再沒問什麽。這一頓飯吃得很快,吟翠他們幾個下人不停地說著笑話趣事,念香偶爾也插幾句嘴,那些趣話有時候連成真秀聽了都忍不住捏著胡子笑,習玉卻是完全的心不在焉,即使在笑也顯得虛幻。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飯後喝茶,念香再也忍耐不住,一腳踹到她椅子上,冷冷道:“本來長得就醜,再垂喪個臉就更難看了。拜托,仁慈點,我剛吃完飯,別讓人倒胃口。”


    習玉惡狠狠地瞪著他,剛要氣勢洶洶地反駁幾句,卻聽成真秀說道:“念香!怎麽又和你媳婦過不去?明年就行弱冠之禮了,怎地還一副小孩子脾氣?不許胡鬧,我有事情要交代。”


    念香嘻嘻一笑,趕緊收斂了玩鬧神色,問:“師父有什麽事要吩咐?”


    成真秀卻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十四年前,你我在後山初遇,自此有了師徒之情,那時你隻有三歲,卻能瞞過家中所有大人將我藏於後山別院。說實話,念香,從小你就是個很能幹的孩子,為師的除了教導你一些武學方麵的東西,在如何做人上卻異常慚愧。”


    念香怔了一下,道:“師父,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弟子不光從師父這裏得到一副強健軀體,也學會了如何去做一個隱惡揚善的俠客,師父一直是弟子尊重愛戴的長輩,莫非弟子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得師父出此感言?”


    成真秀搖了搖頭,道:“不,我並非責備,而是感慨。成真秀縱橫半生,滿身恩仇,如今卻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繼承衣缽之人,為師心中欣慰。念香,那時你還很小,現在還記得你我初遇的情形嗎?”


    他這樣一說,念香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有些慚愧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當然記得,不過那時弟子年紀尚幼,實在是……孩子氣的很。”


    難道你現在就不孩子氣了嗎?習玉維持沉默,眼珠子亂轉,偷偷在肚子裏說著。成真秀忽然轉頭問道:“司馬姑娘想聽聽以前的事嗎?我聽念香說了,你對江湖很感興趣,很少有年輕女子如此有膽量的。”


    習玉急忙點頭,道:“好啊好啊!我是喜歡江湖啦,不過這和膽量什麽的沒關係,純粹是個人愛好……泉念香也說過一點您的事情,我好想多知道一些!”


    成真秀嘬了一口茶,漸漸陷入前半生的回憶裏,隱藏在花白頭發後麵的雙目也泛出奇異的光彩,隱然有當年叱吒風雲的大俠寒光之手的風姿。


    “想必念香也和你說過,當年我遊遍四國,在東良遇到一個狗官,不但搜刮民脂民膏,還強搶美貌民女為妾,當地人敢怒不敢言。被我碰到的時候,他正迎娶自己的第三十八房小妾,路人之中有那女子原本的未婚夫,含淚不敢言。那時我也年輕,血性正濃,提了劍,上去一劍將那穿著嫁袍的狗官斬成兩截,從此就被四國朝廷重金懸賞通緝,過了足足兩年的逃亡生涯。”


    習玉雖然聽念香說過這些,但事情由當事人說來,卻格外驚心動魄。她見成真秀喝茶,便趁著當口說道:“你老人家當時也太衝動啦!如果婉轉一些,說不定事情不會這麽糟。”


    “哦?此話怎說?”成真秀想不到這個小丫頭會出此言,不由訝異。


    習玉笑道:“師父你可以先潛入他府中,憑您那一身本事,還怕弄不到一個教頭當?在府裏麵下手機會一定更多,不但可以在殺他之前百般折磨讓他嚐嚐被人欺淩的滋味,還可以順便打包他家倉庫裏的那些貴重東西,然後分散給城裏麵窮人家。這叫做劫富濟貧,當然不太公平,但對付狗官就需要這種狠手段。等他死了,再偷偷把他強搶來的那些女子送回去,讓她們和家人情人團聚,這樣不是很好嗎?”


    14.和他一起的日子(3)(3)


    念香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道:“你真是天真!姑且不說師父當年在江湖上的地位,你要他去做教頭就是侮辱了他。再者,殺了人之後立即消失,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這人是我殺的?你是爛書看多了,才出這種餿主意,事情涉及朝廷命官,凡是收到錢財的窮人最後追查起來一律不能幸免,這樣做就是害人。還有,那些女子你以為她們還能回去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是女人的本分,哪裏還有送回去一說?她們貞操已被那人所奪,以後就是死也回不去了,回去了,也嫁不了人,隻能守活寡,還要被不濟事的人辱罵,這種日子讓她們怎麽過?”


    習玉瞪圓了眼睛,道:“為什麽不能回去?她們本來就沒錯啊!難道家裏父母不想她們嗎?難道情人不要她們嗎?貞操被奪又怎麽樣,什麽大不了的事!那些人憑什麽辱罵別人?我的主意或許很爛,但那也是你們這裏風俗太落後的緣故!”


    念香皺起眉頭,冷冷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何況,說不定她們並不想回去呢。在官府裏吃好穿好,日子比從前好太多,她們有什麽理由回去?我勸你,那種驚世駭俗的言論還是少說為好。不管你們那個世界怎麽淫亂,這裏卻容不下此事。”


    淫亂?習玉頓時毛了,跳起來就要和他爭辯,成真秀連連搖手,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消停一些!司馬姑娘,念香說得沒錯,女子出嫁從夫,以夫為天,這是天經地義的。而且,事實也確實如他所說,即使狗官被我殺了,那些女子也不願意回去,聽說最後全部被送去新任官員的府裏了。唉,這就是世俗,你年輕氣盛,看不慣也不代表它不存在。你的家鄉或許很開明,允許你這樣的小女子出門拋頭露麵,與男子一爭高下,但這裏卻不是的。你人既然在這裏,還是需要適應西鏡的風俗,以後那些話,還是少說吧。”


    習玉吸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無力,歎道:“當我沒說好了。我確實想的太天真,但倘若連自己要的幸福是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敢追求,這樣的日子過著也沒什麽意思吧?若是我,想盡辦法也要逃出來的,自由比什麽都重要。”


    念香哼了一聲,道:“你?省省吧,那個人把你搶回去才是沒長眼睛,到時候千方百計想逃出去的人就是他了。”


    “你不挑我的刺就不爽是不是?”習玉終於被惹火了,一腳踹開椅子,摞起袖子就打算上去使用暴力,嚇得後麵的吟翠他們拉手的拉手,扯腳的扯腳,萬萬不敢讓這個大小姐發飆。


    念香譏誚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暴力野猴子,我才不屑和動物計較。


    成真秀頭疼地揉著額角,這兩個小輩,他真是沒辦法了。


    到底是天生一對,還是天生克星?


    15.師父的吩咐(1)


    “我殺了狗官,被朝廷鷹犬通緝,便開始四處逃亡。原本對付幾個朝廷走狗沒什麽困難的,但其中有一個叫做寧彩和的高手,我居然鬥他不過,每次隻有逃命的份。他使的是江湖兵器譜排名第二的削海刀,這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寧彩和是南崎寧家的十三代單傳,寧家是武林世家,我實在不明白一個江湖豪傑如何會貪圖富貴為朝廷效命。”


    成真秀搖頭歎了一聲,極為感慨。“後來我逃來西鏡,最後一次與他比拚,幾乎死在他刀下,若不是那天下雨路滑,我跌到了山崖下麵,恐怕早就沒命了。南崎寧家,果然名不虛傳!那把削海刀,我自歎不如!因為摔下山崖,我斷了兩條腿,那些日子隻能用手在地上撐著艱難度日。不過好在他們料定我墜身山崖必然喪命,沒有仔細搜查。我在崖底養了三個月,斷骨才痊愈,但功力卻大減,遠沒有從前的犀利,這令我無比沮喪,就此產生退出江湖的念頭。”


    習玉趁他喝茶,忍不住說道:“所以您就在那個時候來到了泉家?然後收了徒弟,在這裏過了十四年?”


    成真秀搖了搖頭,道:“也不盡然,我來泉家,是為了個人的緣故。當時想著隱退之前,至少把身世弄清楚,於是才來到泉家。我是從後山小路悄悄進來的,經過別院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婦人……”


    他突然沉默了,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訴說。習玉回頭看了一眼念香,他隻是給她做鬼臉,把她的詢問當空氣,習玉正打算揚手悄悄給他一下子,卻聽成真秀輕道:“見了她,我立即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世,我曾想立即認親,將她接出去,脫離侍奉別人的生活,但她似乎對以前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我的突然出現令她幾乎發狂……我隻好躲了起來,第二天眼睜睜看著別人把半瘋狂的她抬出去請大夫。其實我之所以在泉家後山留了十四年,一是收了念香這個徒弟,二就是為了她。泉家在江湖上地位聲譽都過高,難免遭來是非之徒,就好像玉陽鶴公子那樣的不在少數,我留下來,就是為了不讓她日後遭此劫難。”


    習玉聽了他的話,卻隻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同樣的敘述,無比熟悉,但角度是不同的。她一時想不起來,急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成真秀繼續說道:“我後來看後山別院平時沒什麽人住,便大著膽子偷偷住了進去。結果有一天夜裏,我在屋子裏盤腿練功,一個小孩子就這麽跑了進來……”


    習玉立即拍著腿,道:“一定就是泉念香了,對不對?”


    成真秀微笑著點頭,道:“的確是他,那時他才三歲,看上去好像一個小女孩兒。進來看到我披頭散發的樣子也不怕,劈頭就問我是不是鬼,是不是我把照顧他的仆婦嚇傻了,他的膽量實在讓我很驚奇。”


    念香終於忍不住抗議道:“師父……!小時候的事情您還提他幹嗎?”


    成真秀笑道:“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師父我難得有興致回憶當年,就讓我說完吧。原來那婦人是一直照顧他的仆婦,念香的母親生了他之後身體一直不好,不能親自撫養孩子,因此他與那婦人的關係親密如同母子,而她被嚇傻之後再也不能照顧念香,念香又聽說是後山的長毛鬼給嚇的,所以這小子趁著天黑,一個人摸來了後山,打算為他的婆婆報仇呢。”


    念香的臉已經紅成了番茄,尷尬極了,偏偏又不能阻止師父的口若懸河,隻好硬著頭皮裝作不在意。


    “仇當然是沒報成,不過我看他身子骨靈活柔軟,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就動了惜才之心。那時念香雖然隻有三歲,但卻穩重的很,發覺我不是鬼之後,就問我是什麽人。我當他是孩子,就把自己的事情隨便講給他聽,誰知道他居然一下子上癮,立即嚷嚷著要拜我為師。嗬嗬,我當時也是無處可去,心中惶恐,這孩子又伶俐可愛,所以就答應了。一教就教了十四年,現在……念香也長大了,武功也學的差不多了,我也覺得很欣慰,十四年時間沒有白白浪費,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後人。”


    15.師父的吩咐(2)


    成真秀頓了頓,忽然輕道:“念香,我已經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你學的很快,現在隻是缺少對敵經驗而已,這種經驗就是再來十四年我也沒辦法教好你,需要你自己去領會揣摩。你,今天可以出師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念香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低聲道:“師父……您不是開玩笑吧?弟子還有許多東西沒向您老人家學呢!”


    成真秀搖頭,道:“剩下的東西,都是教不會的,隻能自己學。念香,為師一生隻有你這麽個徒弟,你成材了,為師十分高興,加上以後有司馬姑娘陪著你,哦就更不用擔心什麽。為師以後可以放下一切,專心清修了。”


    習玉喃喃說道:“您……是打算隱居?離開這裏嗎?”


    成真秀端起杯子,輕輕說道:“隱居也好,離開也好,都無所謂了。世間也沒什麽可讓我牽掛的,念香不需我操心,她也不需我操心,我成真秀一生,還有什麽遺憾呢?”


    電光火石,習玉忽然想起了什麽,然而想起的東西卻是淩亂的,隻字片語的,她張開嘴,想說出來,結果出口卻隻成了三個字:“成婆婆!”


    念香大為驚訝,似是想不到她會說出這個人名來。成真秀看了她半晌,終於緩緩點頭,道:“司馬姑娘真是冰雪聰明,這麽快就猜中了。”


    習玉趕快搖手,道:“不!不是我猜出來的,是上次煉紅告訴我的。她說後山有吃人的長毛鬼,好多下人被送進來之後沒了蹤影,但隻有成婆婆沒失蹤,但受了很大刺激,說長毛鬼抓她腳叫她娘。我想師父你姓成,成婆婆也姓成,一定有什麽關係……當然,我是亂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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