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炒茄子,鹽水扁豆,白菜豬肉粉絲,外加兩張蛋餅和幾截方神醫自己醃的香腸。這一頓飯其實非常普通,典型的農家菜,卻讓方神醫吃了個底朝天,最後肚子都圓了,還和念香去搶最後一塊蛋餅。


    “好吃好吃!丫頭幹脆留我這裏吧!每個月給你五兩銀子,專門給老夫做飯!”方神醫嘴裏塞滿了飯菜,嘟嘟囔囔地叫著。


    習玉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捂著嘴偷笑,一麵得意地說道:“人家我還有手藝沒拿出來呢!我才不希罕你的五兩銀子,送我幾顆大還丹什麽的才好!”


    方神醫終於再也塞不進一粒米,心滿意足地癱在椅子上打嗝,奇道:“大還丹是什麽東西?第一次聽說。”


    習玉搖著手指,道:“我們那個世界有一種叫做武俠小說的東西,裏麵經常寫一些奇藥靈丹什麽的……大還丹就是那種起死回生,無論受什麽傷,哪怕馬上就要死了,吃下去之後都能恢複的靈藥!老爺子你有沒有啊?”


    方神醫瞪起眼睛,道:“胡說八道!你真當老夫是神仙呢!死人怎麽可能救活?藥始終隻是藥,何況因人而異,哪裏有那麽靈驗的東西?”他忽然停了一下,又道:“不過起死回生不敢說,我這裏有幾顆含真丸,大體可以延命而已,倘若內傷嚴重,吃上一顆可以保住真氣不散,也算很珍貴的了,你要嗎?”


    習玉撅起嘴,歎道:“我又不練功!哪裏會有什麽內傷!切,還神醫呢,一點好玩的東西都沒有!”


    方神醫急了,跳起來叫道:“誰說的!是你自己不識貨!你知道一顆含真丸在外麵要買多少兩黃金嗎?這可是武林的至寶!”


    習玉對他做鬼臉,道:“武林至寶,對我這個不會武功的人來說有什麽用?”


    方神醫大怒,飛快跑進內室,不一會兒跑出來,手裏拿著一個扁平的小匣子,他把匣子往桌子上一丟,叫道:“拿去!你出去到藥店,賣了這一盒東西,足夠讓你三輩子不愁吃喝!沒眼光的死丫頭!”


    習玉打開匣子,卻見裏麵整齊地排列著三顆淺黃色的藥丸,每一顆都有荔枝大小,幾乎是一打開,鼻前就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幽香,令人神清氣爽。她忍不住輕道:“好香!這就是含真丸?”


    方神醫得意的像個小孩子,搖著腦袋說道:“那是當然!知道這藥丸裏麵有多少種珍貴藥材嗎?不是我自誇,如果一定要說世上有起死回生的靈藥,非它莫屬!”


    習玉忽然笑了一下,一把將匣子塞去懷裏,笑道:“既然這麽珍貴,那就謝謝老爺子啦!我不客氣收下了!”


    方神醫眨了眨眼睛,忽然惱怒起來,指著她急道:“死丫頭你故意的!你這個壞心眼的臭丫頭!”他急急瞪著一旁偷笑的念香,又道:“你還笑?以後有你受的!以後可別哭鼻子來找我!”


    兩人見他氣鼓鼓地坐在一旁,像個小孩子,不由笑得更大聲了。習玉討好地跑過去替他捶背揉肩,笑道:“老爺子,你一個人總是孤零零地,都沒人來看你,你製了那麽多靈丹妙藥也沒人來讚揚,多孤單啊!我替你拿出去宣傳宣傳,好東西要大家分享嘛!”


    方神醫瞪她一眼,眼底卻滿是笑意。他一生坎坷,年輕時隻因醉心於醫學天地,對妻子兒女不聞不問,最後妻子忍受不了孤單,憤然改嫁,一雙兒女也不認他這個父親了,先時他也沒覺什麽,老來卻總是一個人吃飯,空對冷月,頓覺淒涼,縱然後悔,卻也無法了。眼前這兩個年輕人,一個聰明一個可愛,而且都是心地善良之輩,對他來說,不啻於當年的兒女重現,忍不住便要去喜愛憐惜,哪裏會有任何責怪之意?便是贈送任何東西,也都是完全出於內心,一派歡喜。


    他張開嘴,剛想說出讓他們再多留一些時日的話,忽聽門外一陣淩亂風聲,似是有人在走動。念香急急對習玉施了了眼色,她立即會意地把方神醫拉著向後退了幾步。念香剛要問外麵是誰,卻聽一個帶點輕浮的聲音猛然響了起來:“東良朝鶴宮,鶴公子門下,特來求見方神醫。”


    17.心蠱(2)


    鶴公子門下?習玉有些驚惶地看著念香,兩人都覺這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方神醫冷冷道:“不見!早在東良老夫就已經說過決計不與朝鶴宮有任何聯係!請回吧!”


    門外那人卻笑了起來,幽幽說道:“老爺子何苦如此固執,鶴公子向來尊敬您的成就,隻想請老爺子出麵一敘,並無褻瀆之意。”


    方神醫斷然拒絕,道:“老夫很感謝鶴公子的美意,煩請轉告他,老夫不想與任何江湖爭端扯上關係,既無舊事,有何可敘?老夫早已離開東良,隻想尋個清淨的地方潛心研習醫術,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門外暫時沒了動靜,習玉緊緊抓住方神醫的袖子,隻怕他們突然衝進來動手,她手心裏全是汗。過了一會兒,忽聽那人又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放肆了許多,大聲道:“既然方神醫不肯給麵子,在下也無法!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在東良的時候鶴公子一直以禮相待,沒有相逼,卻讓你逃來了北陀!廢話不多說,方神醫,把你故友的遺墨交出來吧!我可不是逍遙天君那樣有耐心的人!”


    遺墨?是來搶劍訣心得的嗎?難怪方神醫突然離開東良來到北陀,原來是為了躲避鶴公子!念香無聲地抽出劍,示意習玉帶著方神醫躲去內室。兩人剛走了一步,忽聽內室傳來一陣躁動,萬素真從床上爬了下來,她失血過多,胎氣不正,被方神醫紮了銀針,雙腿根本無法動彈,所以隻能奮力從內室爬了出來。


    三人見她臉色火紅,如同血染的一般,她誰也不看,隻是奮力朝門口爬去,口中連聲叫道:“火郎!火郎!我……我在這裏!你終於來了!”她這樣一番動作,身下又開始流紅,渾身亂戰,當真可怖之極。


    方神醫急道:“不好!你不可以再動!否則孩子難保!”


    萬素真如同不聞,隻是淒聲叫道:“火郎!我在這裏!”


    習玉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跑過去將她扶了起來,急道:“你快別動了!流了好多血!你不想要孩子了嗎?”萬素真渾身一震,目中神采狂亂,她急道:“是……是啊!火郎!我……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你不是說過以後找個安靜的地方然後生一堆孩子嗎?”她的聲音淒然,可是卻又有一種極度的甜蜜包含在其中,習玉見她神色詭異,不由毛骨悚然,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


    門外陡然沒了聲音,屋子裏隻有萬素真急促的呼吸聲,還有一聲聲火郎火郎的呼喚。良久,門外那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冰冷:“萬大小姐,咱們的事情你情我願,你何必作出一副好像是我欺騙了你的模樣?”


    萬素真死死咬住唇,眼中積滿了淚水,她顫聲道:“火郎……你果然……是騙我的嗎?”


    火行澤在外麵冷冷道:“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騙你,你自己願意上鉤,怪得了誰?隻能怪你自己不通世事,給你個教訓也是應該的!”


    習玉不由勃然大怒,她猛然站起來,厲聲道:“你還是人嗎?你是不是男人?玩弄一個女人也罷了,她現在懷了你的孩子!你簡直是畜牲!”


    火行澤頓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他一邊笑一邊道:“我的孩子?怎麽可能!天知道那是誰的野種!萬大小姐,隨意誣陷人可是不好的!”


    習玉怒到了極點,衝過去就開門,念香急忙要攔,卻沒攔住,她一把甩開門,卻見門口昂首站著一個紅衣男子,麵若冠玉,正是火行澤!他動也不動,定定站在那裏,習玉指著他的鼻子,正要狠狠罵他一通,忽見他麵上滿是淚水,可是他還在笑,笑得淚流滿麵。


    習玉登時呆住。火行澤笑了幾聲,終於停了下來,他誰也不看,隻是定定看著臉色蒼白的方神醫,方才目中痛楚到了極點的光芒,轉瞬即逝,令人懷疑那是不是幻覺。火行澤冷冷看著方神醫,半晌,才道:“原來你還找了幫手!看樣子是一定要動手了?”


    方神醫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不,事情與他們無關。我說了,老頭子就是死,也不會把故友的遺墨交給你們貽害武林!”


    17.心蠱(3)


    火行澤輕輕一擺手,身後忽然出現許多黑衣人,他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也隻有大開殺戒了!鶴公子吩咐,無論如何也要拿到遺墨!動手!”


    話音一落,卻見屋內一道銀光直射出來,火行澤大駭,急忙偏頭讓過去,臉上一痛,還是被劍風擦傷了。他捂著臉,森然瞪著站在門口的念香,輕道:“你是想死嗎?”


    念香將劍一橫,朗聲道:“習玉!方老爺子!把門窗全部關上封起來!”


    方神醫急忙說道:“你不要插手!小心受傷!”話還沒說完,卻見習玉用力關門上鎖,她一麵急急去封窗,一麵說道:“老爺子,我相信他!念香絕對不會有事的!快來關窗子!”


    方神醫實在無法,隻得跟著她將所有的窗戶全部關上,用桌椅板凳壓結實,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偷偷潛進來。外麵已經傳來打鬥的聲音,習玉緊緊抱住方神醫的胳膊,坐在萬素真身邊,她擔心的渾身都發抖了,卻不想露出一點軟弱的表情,隻是低聲安慰著方神醫:“沒事沒事!一會兒就過去了!”


    萬素真趴在地上,口中喃喃叫著火郎,習玉被她叫得心煩意亂,低頭一看,她臉上滿是淚水,那種痛楚的神情,與方才火行澤的一樣。她忍不住跑去內室抱了被子蓋去她身上,一麵輕道:“你……你別太傷心啦,萬大小姐……身體最重要,你還懷著他的孩子呐……”


    萬素真也不說話,隻是流著眼淚,習玉柔聲道:“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故意說那些話好教你對他死心。他畢竟是鶴公子手下,不知道鶴公子用什麽法子控製了他……你別太傷心啦,你們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萬素真眼中慢慢有了神采,她輕輕說道:“真的嗎?火郎他……曾經給我看過自己背後的一塊紅色斑塊,說隻要它在,自己就一日無法自由……這樣說,他沒有騙我?他是真的喜歡我?”


    習玉也不知道真假,隻得順著說道:“那一定是鶴公子控製他們的法子,他身不由己,隻能決然離開……一定是鶴公子不歡喜你和他在一起。沒關係,你快點好起來,咱們一起想法子把鶴公子打倒,你和火……火郎就能在一起啦。”


    萬素真點了點頭,終於平靜了下來,抓住習玉的袖子,仿佛一個孩子依賴母親一般。習玉替她撥了撥頭上的亂發,回頭一看,卻見方神醫在發呆,她不由低聲道:“方老爺子,你怎麽了?沒關係的,念香絕對不會有事,你放心吧。”


    方神醫搖了搖頭,喃喃道:“紅色斑塊……這種東西我隻聽說過,還從未見過,一直以為隻是傳聞,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習玉先前那番話隻是安慰之詞,誰想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不由一呆,道:“真有這種控製方法?”


    方神醫點了點頭,從書櫥上麵抽出一本書,飛快一翻,指著上麵一張圖說道:“你看,書上有記載,這叫做心蠱,是南崎那裏的一種秘術。施者用心口的血喂養蠱蟲百日,最後練成丸藥,給被施術者服用之後,施者一切吩咐他都必須要遵從,否則就會萬般痛苦而死,可以說是一種極毒辣的蠱!老夫行醫四十餘年,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沒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習玉見圖上畫著各種古怪的圖,都是身上帶紅斑的人,有的在臉上,有的在背上或者胸口等等,位置沒有一樣的。她猛然想到蘇尋秀,他身上是不是也有心蠱?再往前想一點,那個寧願服毒自盡的天香羅刹,他是不是也因為恐懼心蠱,所以寧願自我了斷呢?


    外麵的打鬥聲忽然停了,習玉的心一緊,卻聽火行澤忽然大笑道:“罷了罷了!今日算你運氣好,方神醫!下次,便是我家主人親自出手了!你覺得自己能躲到什麽時候?”


    聲音漸漸遠去,再沒有一點聲息。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輕輕敲門,念香在外麵疲憊地說道:“習玉,開門,是我。”


    習玉急忙衝過去用力甩開門,卻見念香身上濺了許多血,神情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肩上和背後的傷口,對習玉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輕道:“娘子,我趕跑了壞人,還不鼓勵一下?”


    17.心蠱(4)


    習玉再也忍不住眼淚盈眶,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也不在乎他滿身的血腥,哽咽道:“擔心死我了!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沒事!我知道的!”


    念香幹脆將她抱了起來,用腳踢上門。方神醫急忙迎上,道:“受傷了嗎?快給我看看!”


    念香脫去衣服,卻見他肩上一道三寸長短的傷口,背後也是好幾道傷口,不過都不深,隻是皮肉傷而已。方神醫替他清洗傷口上藥,一麵說道:“你們趕快離開吧!這地方再不能待了!劍訣一定不能落入鶴公子手裏!否則後患無窮!”


    習玉急道:“不行!你得跟我們一起走!萬一下次鶴公子還過來,你什麽也不會豈不是太危險?”


    方神醫笑了笑,正要拒絕,卻聽念香低聲道:“方神醫,一起走吧。你若不走,我們也絕對不會離開的。何況,家父與鶴公子也有一段淵源,避開一時避不了一世。我已經決定先回西鏡的家,把劍訣修煉好,再去和鶴公子把賬好好算算。”


    方神醫還想拒絕,卻被習玉一把抱住,叫道:“不許說不去!跟我們走!不然綁著你走哦!一起回家,讓我們好好服侍你老人家!後山那裏沒有人,也可以做藥園!你一定要跟著我們走!”


    方神醫怔了半晌,忽然抬手敲了敲習玉的腦袋,笑罵道:“你這個死丫頭!還給不給我說話?一點也不知道尊重老人,算了,老夫怕了你們還不行?一起去便一起去,以後就是嫌煩,我也賴著不走啦!可別後悔!”


    習玉和念香都是大喜,互相笑了一下,齊聲道:“就這樣說定啦!”


    18.賭坊奇遇(1)


    一大清早,太雲山後的太雲渡口已經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習玉一行四人為了避免麻煩,全部換上簡單的布衣,再不穿任何綾羅,三個年輕人扮做方神醫的孫子,親親熱熱地租船出發去西鏡。


    “萬大小姐,為什麽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回去呢?你又不願意回家,一個人孤零零的,難道不寂寞嗎?”習玉站在船頭,望著做男裝打扮的萬素真。說實話,萬大小姐扮起男人來還是像模像樣的,她本來麵相就比較冷,少有女子的嬌柔,男裝反而讓她顯得清冷出塵。一路走來,許多少女都偷偷盯著她看。


    萬素真搖了搖頭,道:“我要找一個安靜隱秘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帶著他去找他爹。我總是要將火郎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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