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不可怕,也不可惜,這說的是老人,尤其是活得很久很久的老人,或者臥床很多年的病人,他們死了,不但不覺得可怕、可惜,反倒來說,對於他們活著的親人是一種解脫。


    可是,如果正當年的年輕人死了呢?那他的家人得多傷心?多痛苦?我還年輕,我還感受不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那種痛。但是當我知道我的堂弟因為一場小手術導致肺部感染,發燒,昏迷,腦死亡,緊接著連呼吸也沒了的時候,我一個人躲在廁所,哭了很久。


    他還很年輕,他不是英才,可是老天怎麽就那麽快把他收走了呢?


    他才二十六歲,他的孩子也才兩歲不到。


    整個冬天,我們那個家就像是被籠罩上了一層陰魂不散的毒物。我不能想,也不敢想,多少個睡不著的夜半時分,叔和嬸該怎麽熬。堂弟媳婦在她老公入土後的第二個月就出去打工了。


    她說,家裏突然沒了人氣。她說,屋裏突然冷冰冰的。她說,她不知道以後她和孩子該怎麽辦?她說,她得好好掙錢了,沒了頂梁柱,她得頂上,她不能讓這個家倒下。她說,她不能在家呆著,她看到孩子就想起那個黃土裏埋著的人。她說,她的公婆白天人前笑,夜半被窩痛哭。她說,她不能閑下來,她最好二十四小時都像個機器一樣,因為一閑下來,她就想他,想自己也跟著死了算了......


    “你怎麽住院了?這是什麽?”家族群裏,堂弟發了一張圖,圖上是一個約一公分長的塑料筆帽。大家看到了,都在不停的問。


    “肺裏取出來的,不知道啥時候吸進肺裏的,這麽多年不是喘就是悶的,估計跟這個有關。”


    “小時候就數你最皮,這下好了,找到病根了,以後可以活蹦亂跳了。”


    “等出院了,一起喝點。”


    “那必須得喝點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好好休息吧,別瞎扯了,難得住回院,好好睡好好吃啊。”


    “我都想今天就出院了,醫院裏呆著太無聊。”


    “好好呆著,等這周末空了,我去看你,對了,你在哪個醫院?”


    “中原醫院,十八樓,1814.”


    “我靠,這樓層,這房間號,真是的,能把我嚇出一身汗來。”


    “你想多了,我這恢複得賊快!明兒都能下地了。”


    “別逞能,好好歇著!”


    ......


    家族群,一直嘀嘀嘀的,信息蹦躂個不停。我正全神貫注的校對合同,這份合同涉及的項目是年前最後一個了,得做的漂亮些。等項目一結束,大家就都可以早些放假,早些回家,回家好好過個吉祥幸福年!


    “誰知道恁六叔的電話?辰有點新情況,急!”家族群,小叔發來一條信息。


    “咋了,他怎麽了?不是手術很成功嗎?”


    “手術是很成功,今早突然發高燒,肺,術後感染了......”


    “那,那咋辦?”


    “正在搶救,家人不要擔心,有啥情況我會及時說。還有,不要告訴恁嬸子。”


    一天過去了,群裏沒有任何消息。第二天,還是沒有消息。第三天,有消息了,“醫生讓回家,時候不多了,叫張羅後事......”小叔群裏發來信息。


    家族群,幾十號人,沒有一個人回複。我想,大家一定都在想,“怎麽會呢?怎麽可能呢?前幾天不還發著視頻,大家一起互相侃大山呢嗎?怎麽突然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呢?”


    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堂兄弟姐妹們都不能接受。長輩們也一樣,沒人能接受這個事實。但我們必須被迫接受這個事實——堂弟沒了。


    “我的侄兒,你叫恁叔咋活?啊?你叫俺這些活著的人以後咋過啊?我的兒啊!!”


    “摘吧,摘了吧...”叔的聲音顫抖,說完掩麵低聲抽泣,“嗚嗚嗚嗚...兒啊...嗚嗚嗚嗚...兒啊!”叔終於爆發,這麽多天,他親眼看著他的兒子從一個大活人變成病人,從病人,變成沒了氣的死人。


    我們都希望奇跡能發生,哪怕他的手指頭動一下也行啊,沒有,他一動不動,閉著眼,躺在那兒。


    叔是個明白人,腦死亡,就是個死人了,戴著氧氣罩,也是沒啥用的。可是,堂弟是他唯一的孩子啊!孩子沒了,他和嬸兒後半生該怎麽活下去?


    我因為剛生了孩子,風俗不允許我參加堂弟的葬禮。我沒回去,可是那天,我心神不寧,我的眼睛一直掉眼淚。我忍不住,給堂弟媳婦打了個電話,“小涵,你還好嗎?我是你貝姐。”


    “貝姐,沒事啊,他沒事,醫生說過幾天就能出院了,你們在外麵好好工作,不要擔心他啊,我和俺爸都輪流照顧著他呢,家裏也別操心,孩子俺媽看著呢,沒事的,姐...”說著說著,電話那頭突然抽噎起來,“姐啊,姐......”


    “姐知道,你心裏苦,姐都知道。”


    “我不敢在家裏哭,我怕俺爸俺媽看見心裏難受,俺孩子現在整天的找爸爸,叫爸爸,整天問俺‘爸爸去哪了’,你說,我咋給他說,他還那麽小。他還那麽年輕,怎麽說沒就沒了?嗚嗚嗚嗚......”


    “......”我沉默無言,我就那麽一聲不吭的流著淚,聽著小涵在電話的那一頭放聲痛哭。


    “恁不是說一看就好了嗎?我說不治,你非要帶他去治,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嬸兒大聲吼著叔。


    叔蹲在墳前,抱頭痛哭,他每次想兒子了,就會悄悄地跑到堂弟的墳前,要麽蹲一會兒,要麽坐一會兒,要麽隨便給堂弟嘮兩句,“恁媽又想你了,”“小涵出去打工了,”“兒啊,爸想你了......”


    “你最近可別在群裏瞎扯,現在家裏人心裏都難受,你看恁叔恁嬸兒瘦成啥樣了?哎,”電話裏,媽媽歎氣道,“你們在外頭,可得當緊自己的身體,有個頭疼發熱的,趕緊去看醫生。小寶有啥毛病,不要拖,恁都當緊自己的身體。”


    “嗯,你和爸在家照顧好自己。”


    “我們都好著呢,你不要掛念,上次聽你妹說你總頭疼,現在你還頭疼不?”


    “好多了,在吃藥。”


    “月子沒坐好,落下的病根兒。妮兒啊,媽對不住你,下輩子頭胎,去個好人家。你說我要是隻顧你,家裏還有一攤子事兒,咋辦啊?我不能光顧了你一個,底下仨小的就不管是吧?你懂事,你有事老大,妮兒,你懂媽的不容易不?”


    “懂。”


    “啊,懂就好,你是個懂事兒的孩兒,以後,等以後你弟弟妹妹都辦完事了,媽好好補償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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