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一出現,理智即消亡。人性的這一法則使得理智和情感發生了對立,並為自己爭奪精神世界的領域。在這兩者的鬥爭中,理智常常敗下陣來。有人便鼓吹情感高於一切,並把理智和感情混為一談,認為兩者都是欲望的衍生物。倘若如此,前者也是具有思考能力的欲望。千百年來,人性靠著理智得以從荒蠻的感情羈絆中掙脫出來,並建立了道德、倫理。那麽鼓吹欲望至上的人倒可以看看古代的荒蠻者是否具有比現在人更豐沛的感情——而且這種豐沛程度逆著人類進化史愈來愈充盈。如此足見,人類麵對欲望這一天敵經曆了很多失敗才誕生了理智這一武器,正是憑借這一武器人類建立了自己的文明。在未來,理智將繼續發揮更大作用,而欲望隻能成為理智的附庸。那麽,愛情將何去何從?它作為一種高尚的欲望,豈能馴服於理智?


    弘毅看著腳下的小黃貓,它常常伏在自己的桌下,好似在陪伴自己。那是秦老師的貓,叫做咿咿。秦老師笑著說,咿咿很喜歡弘毅和雲心。田木正坐在旁邊看書。前幾天,她去上海參加了比賽剛回來。她哭著說,自己的獨舞發揮失常,沒能拿到冠軍。看著她傷心的樣子,弘毅嚐試給她一些安慰。可像她這樣獨立的女子從來都不需要別人的慰藉,她視之為軟弱。盡管她墜下淚來,算是她放下了第一道心理防線,但她的心門始終是關閉著的——這道心門名叫“高傲”。弘毅感覺心裏空蕩蕩的。他對田木的愛意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愛意像月亮,陰晴圓缺,又如海浪,潮起潮落。在田木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裏,她變得更加美好了,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他忘記了曾經的傷心、失落、痛苦,帶著滿懷憧憬期待著田木的歸來。他帶著想象中的愛不斷地登攀,終於到達了山頂,田木正在那裏,可見到她時,他的愛便跌落進穀底。田木變了!她失去了從前的光環!她變得平凡、普通、黯淡,變成了一個平常的女子。愛情一旦失去了獨一無二之光的照耀,便進入了黑夜。事實上,弘毅對田木的了解無多,而今更像麵對一個陌生人。這是弘毅第二次感到自己不再愛田木了。愛情的熱火焚燒了所有,一切業已成灰。出於友誼,弘毅覺得自己應該安慰她。


    “你沒事吧?”說出這句話時,弘毅覺得自己心如止水。


    “嗯。”從田木的嘴裏傳來一句冷冷的回應。


    弘毅左思右想,不知道再說什麽是好,隻好在心裏歎一聲氣,回過頭來。他陷入了思考。他經曆了愛意的大起大落,仿佛風吹草動都能對他產生影響,抑或著這種變化是憑空產生的。愛情的戰鬥中,他已經失去了鬥誌,不再害怕失去一切。他想他們是否算得上朋友?他們是否有過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他們是否真正放下芥蒂坦然相對?他們是否心有靈犀互幫互助?他不想對這些問題做出回答,光是問題就夠令人失望的了。此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但其實他沒什麽可付出的,因為她也不會接受。愛情之焰搖搖欲墜,似乎還在搖曳著最後一絲光輝,像是眷戀和挽留。歸根結底,他的愛建立在漫無邊際、不可捉摸的幻想之上——盡管他不願意承認——繼而虛構出一些子虛烏有的激情,於是乎便誕生了一份他為之渴求、前所未有、藐視一切的偉大情愫。可笑的是,這一切的源頭不過是一次衝動,這衝動本身正是建立在虛擬人物之上的。啊,納斯塔西亞!他早已將她遺忘。正是她挑起了他的愛意,而田木取而代之。他聲稱的“無愛之愛”如今顯得愈加可笑,因為他總在逃避一個問題,“因何而愛”。他回答不上來。不過,他心裏馬上有另一種聲音來反駁,“正如水至純,所以無味;無愛之愛,也非塵囂之愛。”


    弘毅的愛情之舟算是擱淺了。他不舍得棄船而走。他渴望等待愛情的轉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他給小杳發郵件,“難道‘心酸、悲哀、悔恨、嗟歎、傷悲、失望、無助、麻木、孤獨、淒涼、哀愁、傷絕’正是愛情的主題?”小杳回複道,“正是如此。”弘毅沉默片刻。在時間之河裏,我們的思想、目光、觀念也會化作河水,而那些需要被認識的東西正是河床上的鵝暖石,慢慢地它們在我們的思想、目光、觀念下也失去了棱角,美麗變得平常,高雅變得庸俗,犀利變得圓滑。其次,隨著思維的深入,感情也隨之變化。這就好比我們看到朦朧的遠山,我們盛讚其美,待到我們來到山腳,這才發現此山光禿禿的,實在毫無美感。此時,也許理智還會說出一兩句冠冕堂皇的話,但感情將首先厭棄(蓋因它毫無原則,隻憑第一直覺)。在認識事物,尤其是認識愛情時,感情第一時間被霧障迷惑,一旦迷障解除,它卻第一時間棄之而去。弘毅又問道,“那我們追求愛情為了什麽?”小杳說,“有一句話叫做,‘永遠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將發生’。茫茫黑暗中,必有光!”他想起瑪麗安和布蘭登上校,布蘭登上校憑著美好的品德和長時間的守候終於贏得了愛情。他問小杳,“當最終獲得愛情時,它的幸福就能抵消之前所受到的痛苦嗎?”小杳回答,“那是自然。你知道為什麽嗎?”弘毅問,“為什麽?”“因為人性總不善於銘記過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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