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身寬有二十丈,從東至西,日夜奔流不息,仿若有大鯤於河底潛行。而其又呈墨藍色,如夜晚的天空,於是萬般景物的倒影都像墨藍色彩紙印下的。


    臨河是高十丈的河神石像,大約是生靈們根據女媧的樣子想出來的,下身蛇尾,頭頂花環,女神微微笑著手托巨盤,經過風吹雨打,那巨盤不僅斑駁的不成樣子,邊角處還缺了一塊。


    此時碗狀巨盤裏,正中央蹲著一個女孩,鵝蛋臉,杏眼,睫毛卷翹,容姿極美,清靈如天上皎月,婉秀如人間芙蓉,大約是因為年紀小,此時還帶著一些天真的憨態。


    小洛神喃喃自語,“罷了,這種事人間不是多的很嗎?”


    我又心疼什麽呢?


    她遲疑著伸出手,用手背碰地上屍體青白的臉,因為俯身,頸間大海色的玻璃珠垂露出來,小洛神便透過這珠子去看那死去姑娘的臉,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麵,多少年前,她也遇見過這樣一個凍死的女孩。


    世間不總是這樣嗎?弱小的生命被殘害。


    她忽地抬起了頭,“阿飄,收起來吧。”


    癱在小石頭上的一小塊墨藍色,扁平的水便振飛起來,將正方形的身體拉成長方形,四個角拉長成手腳,飛到小洛神的肩膀上,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然後嘩啦一聲,放大墨藍色的流動的身體,覆蓋住屍體,屍體便消失了。


    小洛神起來,眼睛看向遠處,“我不能用神力,隻能靠輔助氣運之女來改變華境命運,這下好了,她死了,我怎麽辦呢?”


    阿飄伸出小手戳了戳小洛神戴著的玻璃珠子。


    這個在改變身形後,可以用來阻擋別人查視。


    小洛神明了,“讓我扮成她麽?也罷,隻要不用神力,天道就發現不了。”


    說罷,小洛神變成死去女孩的樣子,玻璃珠發出藍色的強光,那陣光將洛神全身覆蓋起來,繼而光芒消失,珠子成了透明的顏色。


    洛神將阿飄當鏡子照,鏡子裏的她細長的眉毛,漆黑的眼珠子,小鼻子小嘴巴,清秀有餘,乖巧極了。


    她想了想自己為了看她死因而翻動的記憶,點了點頭道,“我以後便叫若笙了。”


    遠處傳來很大的動靜,若笙走到巨盤邊緣,看著遠方車行帶起的塵埃繚繞,與阿飄道,“回去將她葬了吧,撿個無鼠無蟻的地方,”她頓了一下,“不要太遠,我用了她的身份,自然要常去看看她。”


    阿飄悠悠地飛在她身後,像個墨藍色衣服一樣,遠方車隊越來越近……


    車隊轟轟隆隆前行,顛簸不平,中央被圍起來的最尊貴的一頂轎子內,也十分不平靜。


    “那小畜生惹的事倒讓我女孩兒受了罪,回頭我便讓那小畜生和那宋家的閨女給我女孩兒道歉!”圓臉的婦人眼含怒氣,就連頭上的鳳凰簪子,也頗為憤怒地顫著。


    婦人扭頭看對麵低頭掰手指的女孩,“回去就幫我喊那小畜生!”


    萌姬懶懶地應了聲。


    婦人依舊氣憤不平,“你哥也是個沒良心的,我雖一向和他不親近,也是服侍過先皇的,也是他的長輩,看在我的分上,也不應該懲罰那麽重!”想起若笙,她簡直快要掉眼淚了,“河神像上光禿禿的,風又大,得多冷啊。”


    萌姬覺得有必要為皇帝哥哥辯解一下,“哥他肯定不知道若笙是您寵著的。”


    瑤娘聽到這話,更加不平了,“不知道,那就對了嗎?若笙那麽瘦小乖巧,怎麽會跟人打架?她羞羞怯怯的,又如何會因為男人打架?肯定有隱情的,你哥真是……”想起他是皇帝,她不能出言不諱,隻好咬牙恨恨地罵惹起若笙打架的那個男人,“那小畜生!我一定讓他給若笙賠罪!”


    萌姬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出公道話,“暗戀者的打架,跟被暗戀者有什麽關係呢?人家也許什麽也不知道。”


    在瑤娘看來,萌姬為外人講話,實在讓人傷心,她愁眉淚眼,“我走之前,應該把她帶著,省的讓不中用的人看著,看出毛病來了,我這才走幾天啊,我女孩兒就受這麽大罪。”


    萌姬瞪了瞪眼,內心也不滿起來。


    這一會兒,‘小畜生’罵了八回,定然指那個男人,‘沒良心’也罵了三回,是她皇帝哥,這‘不中用’一定是指自己了。


    萌姬嚷嚷起來,“您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是我故意沒幫忙嗎?前日子您種的那鬼草,也叫我看著些,我一去看,通紅的芯子都快枯成灰黑色了,要不是我這兩天忙著,早死了。若笙,我哪知道我兩天不在,她就出了事,”她頓了頓,岔岔道,“她為了男人和人爭風吃醋打架,也幸好我不在,不然,丟盡了臉。”


    瑤娘聽著不爽,還想反駁,外麵人知會著地方到了,瑤娘焦心地跳了下去,外麵跟著跑的三四隻狐狸早就懂事的貼在轎子跟前,萌姬將結界的令牌一拋,一隻小貓一樣大的狐狸便敏捷地跳起咬住,接著幾隻狐狸便你追我趕地踏空跳躍,朝碗狀的巨盤而去。


    小洛神背手站在邊上,輕聲道,“去吧。”


    黏糊的阿飄貼了貼小洛神的手,便悠忽一下,飄沒了。


    咬著玉牌的小狐狸觸碰到結界,天空上便刷地一下泛起七彩的光圈,閃耀了一會兒,結界便消失了,一隻厚墩墩的狐狸到了小洛神跟前,拱了拱她的腿,小洛神忍不住笑,拍了拍它的背,跳了上去。


    於是一群狐狸又你追我趕地跳到地麵。


    小洛神一落地,便被人按進懷裏,接著便聽到婦人在她臉龐哽咽,“我女孩兒受苦了……”她在小洛神身上左捏捏右捏捏,生怕她哪裏掉塊肉。


    小洛神神色認真起來,現在開始,她就要扮演若笙了。


    於是安慰道,“我沒事。”


    “都是幹娘的錯,我應該走哪都帶著你。”


    瑤娘繼續愁眉淚眼。


    萌姬本來冷眼看著,可是觀察到若笙凍的青白的臉,神色也不如往常那樣羞澀了,而是冷冷的,涼涼的,可見是受了很大的苦,她便道,“進去再說吧,這裏冷。”


    瑤娘反應過來,擁著若笙坐進轎子,繼續問道,“這幾天可有遭遇什麽事?”


    小洛神沉默了一下,輕輕道,“死了,又活了。”


    死了的永遠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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