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妃站著說了一會子話早已氣喘籲籲,香汗淋漓。宮女們忙扶了她坐下。


    禧妃她的容貌並不在珍妃之下,隻是麵色蒼白如紙,瘦怯凝寒,坐不到半個時辰身體就軟綿綿的歪在侍女身上,連單薄的縞絹絲衣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負荷,更別說髻上的赤金景福長綿鳳釵上垂下的累累珠珞,直壓得她連頭也抬不起來。


    禧妃和祥德妃一樣,家世不算出眾,她的父親隻是個不入流的京城武官!


    再看她座旁的珍妃卻是另一番模樣。如果說珍妃的美是一種嫵媚動人的美,而禧妃則是清麗出塵!兩種風格不相上下!


    但禧妃一眼瞧去卻是極柔弱的人,弱質纖纖也就罷了,身體孱弱到行動也必要有人攙扶,說不上幾句話便連連氣喘。


    禧妃與眾人點頭見過,打量了謹嬪幾眼,看到貞貴人時卻微微一愣,旋即朝著夏淩諾意味深長的一笑,轉頭若無其事微笑著對皇帝道:“皇上又得佳人了。”


    皇帝也不說話,隻置之一哂。祥德妃卻含笑道:“禧妃妹妹說笑了,自古帝王佳麗三千,也是不為過的啊!”


    “膚若凝脂,容顏如畫,妹妹當真是畫上的人似的!叫人看了離不開眼睛!”禧妃笑道。


    貞貴人微微一笑:“禧妃娘娘繆讚了,娘娘才是美的如清水芙蓉一般了!”


    珍妃聞聽此言,很是不屑,自顧自的喝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貴人罷了,到現在都還沒侍寢,得意什麽?


    案上名酒熱炙,臘味野珍,殿角箜篌悠悠,微風拂簾,令人心曠神怡。“女兒紅”酒味甘醇清甜,後勁卻大。酒過三巡,臉上熱熱的燙起來,頭也暈暈的,見眾人把酒言歡興致正高,囑咐了安然長公主幾句便悄悄扯了蘇嬤嬤出去換件衣裳醒酒。


    蘇嬤嬤早吩咐了小蝶和雲汐在含元殿旁的小閣裏備下了替換的衣裳。含元殿雖然比別處涼快,可是安然長公主的十歲壽辰是大事,雖不需要按品大妝,可依舊要穿著合乎規製的衣服,加上酒酣耳熱,貼身的小衣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難受。


    小閣裏東西一應俱全,專給侍駕的後妃女眷更衣醒酒所用。小蝶和雲汐見我進來,忙迎上前來忙不迭得打扇子遞水。我接過打濕了的手絹捂在臉上道:“這天氣也奇怪,都九月了還熱成這樣。”


    小蝶陪笑道:“太後要應酬這麽些宮妃命婦難怪要熱得出了一身的汗。”


    我輕哂道:“哪裏要我去應酬?她聖母皇太後早就喧賓奪主了,咱們隻需好好坐著飲酒聽樂便可。”


    小蝶笑道:“怪道太後今日出門並不盛裝麗服。”


    我飲了一口茶道:“今兒雖然是安然長公主的壽辰,但珍貴嬪晉了珍妃,西邊那位又在邊上鳩占鵲巢,是她們該風風光光的時候。不是咱們出風頭時就要避的遠遠的,免得招惹是非。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雲汐邊替我更衣邊插嘴道:“母後皇太後就是心眼好,你是皇上的嫡母,西邊那位不過是妃妾,不過仗著生了皇帝才封了太後,如今居然也敢和東宮太後平起平坐了!她也配”


    我斜睨她一眼,並不說話。小蝶接口道:“雲汐你又糊塗了,太後娘娘貴為東宮太後,母儀天下!怎麽能和西邊那位計較,若叫旁人聽了,倒顯的咱們太後失德善妒是的!”


    我微笑道:“小蝶跟我在宮裏住了這麽多年,你倒長進不少了。”


    小蝶低眉一笑:“多謝太後誇獎。”


    雲汐眼裏閃過一絲不悅,低下頭不再說話!


    我看著雲汐,語重心長道:“你和小蝶都是哀家從娘家帶出來的陪嫁丫鬟,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哀家知道你的忠心,若你能和小蝶一樣穩重,就更好了!”


    “謝母後皇太後教誨!”雲汐道。


    換過一身淺紫的華麗宮裝,小蝶道:“太後可要立即回席?”


    想了想笑道:“你在這裏看著。好不容易逃席出來,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喝酒,這會子心口又悶悶的,不如去散散心醒醒神罷。”說著扶了蘇嬤嬤的手出去。


    外麵果然比殿裏空氣通透些,禦花園裏又多百年古木藤蘿,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濃蔭翠華欲滴,比別處多了幾分涼爽之意。這時節禦花園裏翠色匝地,花卻不多,隻有石榴花開到極盛,卻也漸漸有頹唐之勢,豔如火炬的花心裏隱隱有了濃黑的一點,像是焚燒到了極處的一把灰燼。蘇嬤嬤陪著我慢慢看了一回花,又逗了一回鳥,不知不覺走得遠了。


    走得微覺腿酸,忽見假山後一汪清泉清澈見底,如玉如碧,望之生涼。四周也寂靜並無人行。一時玩心大盛,隨手脫了足上的鳳凰繡鞋拋給蘇嬤嬤,挽起裙角伸了雙足在涼鬱沁人的泉裏戲水。


    泉中幾尾紅魚遊曳,輕啄小腿,癢癢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蘇嬤嬤“嗤”一聲笑:“太後還是老樣子,從前在府裏的脾氣一丁點兒也沒有變過!”


    我踢了一腳水花,微微苦笑:“奶娘居然還記得以前府裏的事,哪裏還是從前的脾氣,改了不少了。哀家已經不是十六歲那個剛剛進宮的少女了!縱使如今這性子,還是明裏暗裏不知吃了多少虧。”


    見蘇嬤嬤顯露赧色,忙笑道:“瞧哀家喝了幾盅酒,和你說著玩的呢。”


    蘇嬤嬤道:“奴婢哪裏有不明白的。從貴人到玉淑妃,到皇後,再到母後皇太後,太後何曾有真正鬆過一口氣。奴婢隻是憂心,看你如今做了母後皇太後,也不比以前做皇後輕鬆啊!”


    我歎了一口氣道:“高處不勝寒啊!即便哀家想樂得清閑,總有人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哀家最近也常常尋思,當初和蘭妃一起扶持四皇子登基,有沒有做錯!”


    蘇嬤嬤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的道:“太後,請恕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你當初為何不扶持南源郡王?畢竟與你……就算太後恨她,總還有情分在的!就算不扶持南源郡王,太後為何不扶持幼子登基,垂簾聽政?”


    “那時的陸家雖然勢大,但還沒有到隻手遮天的地步,哀家若真扶持幼帝登基,垂簾聽政,必會被各方勢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當初與蘭妃聯手,就是尋思著她父親隻是個小小的知府,沒有一個強大的母族,卻沒想到啊,咱們的皇上卻是個多疑的厲害角色!”我輕聲道。


    蘇嬤嬤無奈歎了口氣,我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如今哀家已經是母後皇太後了,大夏朝以孝治天下,皇上不敢對我不敬的!”我轉頭笑道:“這水倒涼快,你下不下來?”


    正說話間,忽聽遠遠一個聲音徐緩吟誦道:“雲一渦,玉一梭……”


    暗想道,這是李後主的詞,其時後主初遇大周後,後主吟誦新詞,大周後彈燒槽琵琶,舞《霓裳羽衣曲》,何等伉儷情深,歡樂如夢的日子。隻可惜後主到底是帝王,專寵大周後如斯,也有了“手提金縷鞋,教郎恣意憐。”的小周後。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我低低的籲一口氣,若是人生永遠能如初見該有多好!


    想得入神,竟沒有發覺那聲音越來越近。猛然間聞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撲鼻而來,甜香陣陣,是新羅進貢的上好的“古奇香”的氣味,卻夾雜著一股陌生男子的氣息,兜頭兜臉席卷而來。心中一唬,足下青苔膩膩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蘇嬤嬤不及伸手拉我,驚惶喊道:“太後!”


    眼見得就要摔得狼狽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還沒回過神來,隻聽他笑嘻嘻道:“許久未見,軒兒怎麽還是老樣子?”


    一驚之下大是羞惱,見他還拉著我的手臂,雙手一猛力使勁,推得他往後一個趔趄,忙喝道:“南源郡王請自重才是!”


    抬眼見他斜倚在一塊雪白萬壽山石上,身上穿了一件寬鬆的潑墨流水雲紋白色縐紗袍,,一支紫笛斜斜橫在腰際,神情慵倦閑適。


    他被我推了卻不惱,也不答話。隻怔了怔,微眯了雙眼,仿佛突見了陽光般不能適應。他打量了我幾眼,目光忽然駐留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縷浮光掠影的笑:“軒兒可是還在恨我?”


    我一低頭,見他雙目直視著我的裸足,才發現自己慌亂中忘了穿鞋,雪白赤足隱約立在碧綠芳草間,如潔白蓮花盛開,被他覷了去,又羞又急,忙扯過寬大的裙幅遮住雙足。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貴,隻有在洞房花燭夜時才能讓自己的夫君瞧見。如今竟被他看見了,頓覺尷尬,大是羞慚難當。又聽他舊事重提,心裏早惱了他,欠了欠身正色道:“郡王請自重,哀家是大夏的母後皇太後,是你的嫡母!”


    他聽我這樣說,先是一愣,隨即也感到失禮了,跪下行禮道:“兒臣參見母後皇太後,願母後長樂無極,萬壽無疆!”


    這個男子就是先帝爺萬隆帝的三皇子,與我同歲的夏淩辰!


    看著眼前這個讓我愛恨不能的男子,往事像雪花般浮現在我的腦海裏!都是你,我才會入宮選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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