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怎麽在這裏?”


    “終於肯回來了?”


    洛其琛剛一回到丘山雅苑就撞見了正在大堂飲茶的洛魂飛,洛魂飛在這裏等他,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他說不上生氣,隻是心情也沒有太好。


    “看你一臉愁雲,隻怕又是一夜沒合眼吧?”


    “我睡不著,就出去走了走。”


    洛魂飛能夠體諒其子的心情,事情發展至此,再多的責怪也沒有用,他能說的隻剩下寬慰:“晴兒沒事了,你可以安心了。”


    洛其琛又驚又喜:“那就好,那就好!”


    “你去看過思柔了嗎?聽說她昨天受了驚嚇,一直睡著。”


    “還沒,我現在就去!”


    “算了,你先坐下,這裏沒有外人,你我父子好好聊一聊。”


    洛其琛坐了下來:“爹,”你想跟我說什麽?


    “我昨天試著替大哥運功逼毒,但是卻毫無效果,隻能用真氣護住他的心脈,以免他過於悲憤而急火攻心。一身修為全部散盡,已經完全沒有可挽回的餘地了。”洛魂飛言語之間,既有惋惜又有憤慨。


    “夢魂宮主出手又準又狠,幾乎沒有給悠然山莊任何反擊的機會。”


    “悠然山莊包含了你嶽父數十年的心血,而今隻剩下一片廢墟,想要再恢複,簡直是難如登天。如今,我們也隻能盡力相幫了。”


    “爹,夢魂宮與楚家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十幾年來,始終都在與悠然山莊作對。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夢魂宮主就與嶽父交手過無數次,隻是從來都沒有得手,後來又有傳聞說夢魂宮主不僅時常殺害悠然山莊的人,甚至還抓走了思晴。好在最後思晴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突然問起,說實話,為父也不清楚。夢魂宮大概在二十幾年前出現,無名無爭,所以開始並沒有什麽人在意。後來,夢魂宮依舊從未聽說與任何人、任何幫派有過近的接觸,也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唯獨對悠然山莊。夢魂宮主不止一次殺到悠然山莊與你嶽父交手,可是屢戰屢敗。此人輕功極高,每一次都來去無影。我曾問過大哥究竟為何,他卻說不知緣由。我猜想,大概是他年輕時不知道什麽時候欠下的風流債吧。”


    “照這麽說了,夢魂宮主豈不是跟父親差不多大了。”


    “至少我見過的那一位是這樣。”


    “可是那一日,我們見到的夢魂宮主,怎麽看都不像年過半百的人啊。”


    “或許換了新的繼任者也未可知。我想,夢魂宮主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嶽父,還有那兩個丫頭。她行蹤詭異,身份成謎,我們也要小心提防才是。”


    “這一點您放心,我跟攸寧會好好打點的。”


    “你們辦事我放心。”


    “如果父親沒什麽事情,我就先去看望下思柔了。”洛其琛起身欲走。


    “等等。”洛魂飛叫住了他,嘴裏有話,卻半天沒有說出口。


    “父親還有何事?”


    “楚家和洛家的重任現在都落在了你一個人身上,任重而道遠,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既已成家,也該好好立業了,至於那些兒女情長,也該當機立斷了。”


    “父親指的是?”


    “你對思晴,是不是仍舊餘情未了?”洛魂飛最擔憂的還是這件事。


    洛其琛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從來未對楚思晴動過任何心思:“爹,我對思晴根本就隻是……”


    隻是朋友。


    四個字尚未說出口,就被慌慌張張來稟報的下人打斷了。


    “莊主,不好了!”


    “出什麽事了?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楚,楚莊主!”


    “楚莊主怎麽了!”聽到楚江闊有事,洛魂飛異常地緊張了起來。


    “楚莊主剛剛醒來之後,不知道發什麽了什麽,忽然發出一陣慘叫之聲,小的們急忙趕去,隻看到楚莊主倒在地上痛苦萬分。”


    下人剛剛說完,洛魂飛和洛其琛就立刻趕了過去。


    隻見房中的楚江闊蜷縮著身體不斷地在地上打滾,一時抱著手臂,一時又捶打著腿,一時抓撓著自己的身體,一時又扼住自己的喉嚨,痛苦萬分,慘狀異常。脖頸上已經被抓出了幾道血痕,頭發淩亂不堪,更別說衣衫了,體態狼狽,猶如瘋子。


    但是,除了被楚江闊自己抓出的傷之外,他的身上就再無其他傷口了。


    沒有傷,大概就是中了毒。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洛魂飛完全不知所措,他的記憶中完全沒有類似症狀的毒藥可以參考。


    “爹,出什麽事了?”


    混亂的狀況,慘烈的叫喊聲,毫無懸念地引來了眾多的人,洛羽涵和易攸寧也不例外。


    “你楚伯父像是中了什麽奇怪的毒。”洛魂飛一邊說著,一邊試圖製止楚江闊近乎自殘的行為。


    易攸寧和洛其琛也在幫忙,一人按住楚江闊的一隻手,連拖帶拽地將他放到了椅子上,洛魂飛趁機點住了他的穴道,令他動彈不得。


    洛羽涵這才得以近身替他把脈。


    “羽涵,如何?你可知你楚伯父中了什麽毒?”洛魂飛迫不及待地追問。


    洛羽涵搖搖頭,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越來越難看,屏息凝神又探了很長一段時間,方才鬆開了手。


    “如何?”


    洛羽涵似說非說,欲言又止,思慮了片刻,才道:“楚伯伯中的毒很奇怪,毒素一部分侵入經脈,但是短時間並不會造成如此大的影響,我想那應該是化功散效力發揮殆盡之後的餘毒;還有一部分,並沒有順著血液在五髒六腑遊走,反而有一種衝撞之勢,似是又不是。”


    “是什麽?”


    “蝕骨水,這是一種十分古老的毒藥,據說隻有魔教才有,但是魔教滅門已有二十年,而且楚伯伯體內的毒效力要遠遠大於書中所記載的那樣,極有可能是被後世之人加了某些藥物,增強了藥性。”


    “化功散和蝕骨水,二者而為一,相輔相成,會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這是易攸寧能想到的答案。


    “是有可能的,蝕骨水原本就有壓製中毒之人內力的作用,令毒素在身體裏衝撞,引起極大的痛苦,並且會慢慢滲透到骨髓之中,侵蝕人全身的骨架。中毒之人的骨頭會慢慢斷裂,無法接駁,最終喪失一切行動能力。而化功散更是會廢去人的內力修為,二者疊加,毒發的速度更快,毒性也更強。”這是迄今為止,洛羽涵所見到過的最狠、最毒的手段了,“但是,這兩種毒都不會輕易地奪了人的性命,蝕骨水也隻是會定期地發作,發作的時候渾身奇癢難耐,銷蝕人身體的同時,也會銷蝕人的意誌,令人……”


    “令人生不如死。”洛其琛終於明白為什麽夢魂宮主沒有趕盡殺絕了,與其讓一個人痛痛快快地去死,不如叫他生不如死,“好狠的女人。”


    洛魂飛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問道:“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


    洛羽涵無奈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先別說這兩種毒藥在江湖上近乎絕跡,即使我們知道配方,都無法對照著配出解藥來。化功散和蝕骨水之所以奇,就奇在配製中的每一味毒草不僅罕見,而且兩兩之間就會激發出一種新的毒素,層層疊加,令試圖解毒的人根本無從下手。”


    “配出這兩種毒的人絕非善類。”相比於洛魂飛的擔憂,洛其琛的憤怒,洛羽涵的無奈,易攸寧看上去非常冷靜和淡然。


    “但是用這種毒的人更可惡!”洛其琛隨手拍飛了矮桌上的茶杯,發泄著他的憤怒。


    咣當,茶杯應聲而碎,差一點就打在了姍姍來遲的楚思柔身上。


    “啊。”楚思柔剛進門就看到一個杯子落在了自己腳下,嚇得連忙向後退。


    洛其琛聞聲,意識到自己出手沒留意輕重,立刻迎了上去,拉著楚思柔仔仔細細地檢查著,語氣略顯緊張:“沒傷到吧?有沒有哪裏被碎片割到了?”


    楚思柔故意往洛其琛的懷裏靠了靠,柔聲道:“我沒事。”


    簡短的對話之後,就再也沒有交流了。


    他們兩個人,本就沒有什麽話可以說。


    楚思柔隔著洛其琛向屋內望去,看到狼狽的楚江闊,卻並沒有立即回到他的身旁,隻是淡淡地問:“洛叔叔,我爹的毒是不是又發作了?”


    “是。”


    “可是他的樣子為什麽看起來那麽痛苦?不該如此啊。”楚思柔人生中隻見過一次化功散的威力,不過就一次已足夠,然而卻與她現在看到的,卻大不相同。


    “他還中了蝕骨之毒,此毒無解,過程更是折磨人。”


    楚思柔聽完才從洛其琛懷裏移到楚江闊的身旁:“怎麽會這樣?爹,你哪裏痛?這裏嗎?”


    她嘴上問著,手上看似極輕的按著楚江闊的手臂,一寸寸按下去,每按一次就問一次。


    “思柔,別動楚伯伯!”洛羽涵話雖出口,卻為時已晚。


    楚思柔的手不過輕輕落在了楚江闊的肘上,就感覺手指忽然的下沉,像有什麽東西化掉了似的,拖都拖不住。隻見楚江闊的表情變得近乎猙獰。


    楚思柔一臉惶恐,一臉的無辜,一臉的不解:“這?這是?”


    “不好。”洛羽涵趕緊回去查看,結果不言自明。


    楚江闊的這一隻手臂,毫無意外地斷了。雖然是因劇毒所致,卻生生是斷在了自己親生女兒的手上。


    “攸寧,大哥,麻煩你們將楚伯伯放到床上休息吧。切記動作要輕,盡量不要直接碰到他的關節。他現在身上每一處骨頭都很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斷掉。”


    洛羽涵的一席話,讓另外兩個人根本無處下手,他們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碰斷了哪裏,幾個不小心,楚江闊就徹底癱瘓在原地了。


    曾經力戰群敵,策馬江湖的一代大俠楚江闊,現在,不過是一個躺在病床上不停呻吟、一心求死的老人:“殺了我吧,你們殺了我吧!”


    “爹,沒事的,沒事的,您一定會沒事的。”楚思柔安撫著楚江闊激動的情緒,“羽涵姑娘,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羽涵沒有出聲,她的沉默,就是最後的回答。


    楚思柔可憐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夜蒼老的容顏,貼心地替他整理著淩亂的頭發,擦幹了額頭上痛苦的汗水,嘴上還說著各式各樣安慰他的話,就像是一個母親在哄自己生病的孩子似的。


    楚江闊喝著楚思柔喂給自己的水,竟然漸漸安靜了下來,仿佛已忘記身上的痛,最後竟然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病榻之前辨孝子,多麽孝順的女兒。


    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不這樣認為。


    唯獨一個人,易攸寧。


    他在無意之間瞥到了楚思柔一個極其細微的表情,令他整個人不安起來。


    他看到了楚思柔的嘴角,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個本不該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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