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盡,今夜的故事,仍在繼續。


    “你回來了。”


    溫柔鄉燈火盡滅,得到滿足的人們都已安歇。當楚思晴拖著一身疲憊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小夢已經醒了。屋子裏沒有點燈,小夢冷不丁的一句話,不小心就嚇到了她。


    “怎麽不再多睡一會兒?”楚思晴一邊安撫著自己小小的驚嚇,一邊點亮了一盞小小的燭燈。


    光線並不算明亮,隻夠在相對靠近的距離之內照亮兩個人的模樣。


    小夢的人蜷著身子縮在床邊,看上去還是猶如驚弓之鳥,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警覺和防備。


    然而實際上,她的人已恢複了冷靜,她的神情也變得冷漠。


    在燭光的輝映下,她的模樣完全清晰了。


    膚如凝脂,吹彈可破,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去輕撫,又擔心唐突了對方;


    柳葉彎眉,雙眸似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夠看透人心,攝取人魂;


    素齒朱唇,臉襯朝霞,不施脂粉卻勝過任何裝扮,自是天然的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夢的雙頰略顯臃腫,不知是不是因為操勞過甚,未能得到好好休息的緣故。


    明明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卻偏偏要遮掩住,實在是令人費解。


    “睡不著了。”小夢溫婉動聽的聲音再一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啞。


    楚思晴絲毫沒有覺得奇怪,顯然,她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嗓音:“今夜有些陰天,外麵沒有風卻還是覺得涼颼颼的,估計是要下雨了。”


    “難怪,老天是怕我閉關休養得太好了,忘了痛是什麽滋味,所以專門來刁難我一下。”無助的口吻之中帶著自嘲的意味,是習以為常的冷漠,也是不可改變的絕望。


    “哎。”楚思晴無法安慰她,因為她即使明白她痛苦的根源,可她自己根本體會不到那種痛苦的實際之感,無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時候,任何安慰的話、任何開解的話,都隻能被稱為廢話。


    小夢還是縮著身子,身體微微顫抖,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她隱忍著的手,環抱著手臂,然而指甲已經完全嵌進了肉裏,一點點滲出血來。


    原本遮蓋住手臂表麵的皮質脫落了一半,露出一道道疤痕,指甲摳住的位置附近,全部都是類似的半月牙,新的,舊的,夾雜在或長或短的疤痕之中,更加刺眼。她完全感覺不到手臂被抓傷的痛,因為舊傷比這更痛。


    每逢陰雨天氣,小夢肩膀上的刀傷就會痛癢異常,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像是被無數隻蟲子叮咬一樣,體內的毒往往也喜歡趁著這個時候出來透透氣,在她的體內搞著各種小動作,五髒六腑似有千萬根針在交替刺著。


    如果她現在在夢魂宮,這樣的痛苦便會翻倍。在深山之中的住所,陰冷萬分,同樣的痛苦,十年如一日在發作。隻有在溫柔鄉的個別日子裏,她才有可能睡一個真正安穩的覺。


    她的身體令她無法長時間離開夢魂宮,而夢魂宮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的身體。


    諷刺,又矛盾。


    世間大抵有不少的事情,就是如此吧。


    小夢忍了許多年,無數個夜。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習慣了,也麻木了。


    每當她痛到難以忍受的時候,她就會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手臂,仿佛隻有痛才能壓製痛。


    以痛止痛,以毒攻毒。


    到頭來,不過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楚思晴於心不忍,移開了燭火,自己借著光在櫃子翻找能用的金創藥,她這裏別的東西不多,但是各種必備的藥,倒是備了不少,瓶瓶罐罐,總有能派上用場的。


    “你不用管我的,忍忍就過去了。”說話的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隻是底氣已經沒有剛才那般足了。


    每一次,每一天,她都是這樣告訴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不疼了。


    楚思晴的困意早早就過去了,在小夢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她自己不能離開。備好了清水和藥,她又將易容用的皮子一塊塊撿起來,清洗幹淨,收納在特質的盒子裏,還不忘勸道:“這些東西,以後還是少用為好,總歸是對身體沒什麽好處的。”


    “我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別人看到或許隻是會覺得詫異和恐懼,可楚家人看到,就一定會有所懷疑,我不能給他們機會。”


    “好在楚江闊現在癱瘓在床,楚思柔守著病榻無暇顧及,你倒不用太過擔憂。”


    “他現在應該和我一樣吧,不,他應該比我還要難以忍受。”想到這一點,再難承受的她都能承受了。


    一直以來,小夢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種活法,以別人的性命養活無數條性命,以別人的痛苦抹殺自己的痛苦,以別人的希望當作自己的希望,唯獨仇恨,是她自己的,也是她活著最直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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