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之武是一個忽悠大師,一輩子忽悠了不知道多少人,可是,忽悠諸侯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幹,有把握嗎?他不怕忽悠不成,被秦國人砍了嗎?


    “忽悠的最高境界是什麽?是忽悠自己。如果被秦國人砍了,那我不就是忽悠了自己嗎?那不是死得很值嗎?”在忽悠秦國之前,燭之武先這樣忽悠自己。


    【結巴老頭忽悠秦國人】


    當天晚土,燭之武出了城,一步一顛,直奔秦軍大營而去。


    秦穆公正和百裏奚、公孫枝等人研討攻城策略,突然守營軍士來報,說是捉了一個鄭國奸細,該奸細口口聲聲說有大事要找秦伯。


    奸細被押了上來,秦穆公一看,什麽奸細,就一個幹瘦老頭。不用說了,就是燭之武。


    “你是幹什麽的?到我軍大營來幹什麽?”秦穆公喝問。


    “我是鄭、鄭、鄭伯……”幹瘦老頭說。秦穆公一聽,什麽,你是鄭伯?你是鄭伯他爹還差不多,剛要發話,誰知老頭剛才的話沒說完,接著說:“派、派來的使臣,我叫燭、燭之武。”


    這個大喘氣,一下子把秦穆公等人都給逗樂了。


    “你連話都說不利索,還當使者?”秦穆公笑著問。


    “我說話不利、利索,可是我心眼利、利索。不像君侯您,說話利、利索,可是缺心眼。”燭之武結結巴巴,竟然開罵秦穆公。看來,當年寧戚的套路大家都學到了。


    秦穆公一愣,勃然大怒,這個結巴老頭竟然敢羞辱自己。


    “你活、活膩了,我殺、殺了你。”秦穆公一急,把自己也給急結巴了。旁邊人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百裏奚在一旁看著,他知道這個老頭一定不是個尋常人,一個結巴老頭,孤身一人,半夜來罵秦穆公,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燭之武,你說我家主公缺心眼,有什麽證據?”百裏奚問。


    燭之武結結巴巴,開始了一次曆史上著名的忽悠,為閱讀方便,不再用結巴語言:“秦晉兩國圍攻鄭國,鄭國一定會被滅掉。可是秦國和鄭國之間隔著晉國,所以鄭國一定被晉國吞並,秦國不過是個抬轎的角色。晉國更加強大了,對秦國是好事嗎?晉國下一步一定會吞並秦國。別以為你們對晉國有恩,這年頭流行白眼狼。你們還記得晉惠公父子嗎?晉國人都是忘恩負義的,楚王當初對晉國人多好,落得個被晉國人騎在脖子上拉屎的結果。秦伯啊,你是被人家賣了還給人家做廣告啊,你不缺心眼,誰缺心眼?”


    一番話,說得秦國君臣目瞪口呆。


    “我靠,這話雖然結巴,可是理不結巴呀,我們還真是缺心眼啊。”秦穆公和百裏奚幾個倒吸一口涼氣,慶幸在這樣一個沒有月光的晚上遇上了這樣一個明白人。


    燭之武一看,自己這番話挺管用,於是又加了幾句話:“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左傳》)意思是:如果放棄攻打鄭國,那麽鄭國可以作為貴國東道上的主人,今後貴國使者來往,我們也能提供食宿什麽的,對你們不是也沒有壞處嗎?


    “東道主”這個詞,這個如今被用爛了的詞,就來自這裏。


    緊急磋商,秦國君臣緊急磋商之後,決定明天早晨就撤軍,去他媽的戰略合作夥伴。秦穆公還不過癮,他覺得不僅不能攻打鄭國,而且要保衛鄭國。於是,秦穆公命令杞子、逢孫、楊孫三員大將率兩千士卒,協同鄭國守城,就算是秦國誌願軍。


    “老、老師,跟我回秦國、國吧。”秦穆公盛情邀請燭之武,稱他為老師,別的沒學到,先把結巴學到了。


    “等、等到祖國安定了,我還沒、沒有死的話,我一定去。”燭之武婉拒了秦穆公的邀請。


    【結巴老頭忽悠晉國】


    晉軍大營。


    秦軍私自撤軍的消息傳來,晉文公君臣先是驚訝,後是憤怒。


    “該死的秦伯,被一個結巴老頭給忽悠了,缺心眼啊。主公,秦國撤軍,士兵一定急於回家,我們從後追殺,一定大勝。”狐偃氣得差點吐血,一輩子忽悠人,這回被這缺心眼的給忽悠了。


    元帥先軫以下,包括趙衰在內,一致要求追殺秦國人。


    晉文公沉吟片刻,緩緩說道:“算了,如果沒有秦伯,哪裏有我們的今天?他們也就是缺心眼罷了,沒有惡劣到該被追殺的地步。”


    有恩必報,晉文公是個厚道人。


    現在,盟軍跑了,是繼續打,還是也撤軍,商量了一陣,沒有結果。晉文公的意思,撤軍算了,可是大家都覺得就這樣撤軍太沒麵子,何況不用秦軍,晉軍也能拿下鄭國。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結巴老頭能忽悠走秦國人,同樣也能忽悠走晉國人。


    又是夜裏,又是沒有月光,又是一個結巴老頭,又是被晉軍守營軍士捉到了主帥大營。一句話,又是燭之武來了。


    “你是什麽人?”晉文公喝問。


    “我是鄭、鄭、鄭伯……”燭之武又搞了一次大喘氣,這次把晉國人也給樂得夠嗆。這是燭之武的固定套路,他有很多類似這樣的套路,通常都能把正常人忽悠得暈頭轉向。


    氣氛輕鬆了,說話也就好說多了。


    “你是怎麽把秦國人忽悠走的?”狐偃問,他很感興趣。


    “我跟他們說,鄭國準備接、接受晉國的條、條件了,你們在這裏是多餘、餘的。所以,他們就走、走了。”燭之武說。


    “什麽條件?我們有什麽條件?”狐偃挺奇怪,他自己都不知道晉國有什麽條件。


    “我聽、聽說公子蘭在晉侯身、身邊,晉侯攻打鄭國就是想讓公子蘭回來繼、繼位。我家主公願意聽、聽從貴國的命令,立公子蘭為太、太子,今後世世代代跟著晉國幹、幹。”話雖結巴,理卻不結巴。


    公子蘭是誰?鄭文公的兒子,當初被鄭文公從鄭國趕到了晉國,晉文公很喜歡他,把他帶在自己的身邊。此次攻打鄭國,確實有讓公子蘭取代鄭文公的意思。而公子蘭拒絕隨同晉軍來攻打鄭國,他說不管怎樣都不應當攻打自己的祖國,因此他留在了晉國邊界。而正因為這樣,晉文公更喜歡他了。


    大家都看著晉文公,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台階,如果要撤軍,沒有比這更好的台階了。


    “好,就這麽辦、辦了。”晉文公表態了,也學到了燭之武的結巴。


    第二天,鄭國派出石甲父、侯宣多兩個大夫隨同晉軍前往晉國,迎請公子蘭回國。


    燭之武,一個結巴老頭,忽悠了秦國,又忽悠了晉國。


    千萬不要輕視結巴老頭。


    【—代霸主鞠躬盡瘁】


    天下太平,討無可討。


    晉文公九年春天,楚成王派鬥章前來晉國,請求建立友好關係。晉文公非常高興,派陽處父前往楚國問候楚成王,並簽署晉楚友好和諒解備忘錄。這標誌著,楚國承認了現有的勢力版圖,承認了晉國的霸主地位。


    當所有這些事情都辦好之後,晉文公突然發現自己沒什麽事情可做了,自己閑下來了。不僅晉文公,狐偃也覺得很無聊了,魏犨也覺得有勁沒地方使了。


    人間沒事幹,活著幹什麽?


    狐毛、狐偃兄弟二人率先離開了人世,狐偃享年六十六歲,魏犨大醉之後墜車歸天,隻有五十一歲。


    到了冬天,晉文公知道自己看不到明年的春花了。


    晉文公九年冬(前628年),春秋第二霸晉文公溘然長逝,在位九年,享年四十五歲,英年早逝。公子歡繼位,就是晉襄公。


    晉文公,生的偉大,死的冷靜。為什麽這樣說?


    在晉文公知道自己將要鞠躬盡瘁之後,將自己在身邊的四個兒子做了妥善安排。大兒子公子歡是太子,準備繼位。其餘三個兒子,公子雍送去秦國,在秦國當大夫;公子樂送去陳國,擔任陳國大夫;小兒子黑臀送去周王室的首都洛邑,擔任王室的大夫。


    從此之後,這成為晉國不成文的規矩。除了太子,所有公子都送去國外。曆史證明,這有效地防止了骨肉相殘,也為異姓人才提供了上升的通道。


    但是,這也必然產生了一個嚴重的後果。什麽後果?


    這裏有一個學術問題需要提出來單獨討論,那就是關於晉文公(重耳)、狐突、狐偃和狐射姑的關係和年齡問題,這是一個千古以來的疑難問題。直到今天,依然爭論紛紛。限於篇幅,資料出處在此不一一注明。


    重耳出奔時的年齡有兩種說法,《史記》說是四十二歲,《左傳》說是十七歲。那麽,晉文公去世的年齡就成了七十歲或者四十五歲。而重耳的年齡又影響到狐突、狐偃父子倆的年齡,這就產生了問題。


    如果按《左傳》的說法,那麽狐突、狐偃父子的年齡是比較合理的,而如果按《史記》的說法,狐偃特別是狐突的年齡就太高壽了,而且七十多歲還能出任申生的“禦戎”,那真是牛得一塌糊塗了。不僅狐突、狐偃父子倆的年齡問題難以解釋,事實上,整個重耳團隊的年齡問題都是難題。


    可是,如果按照《左傳》的說法,同樣有問題,首先,晉文公死得太年輕了,與《左傳》的某些記載有衝突;其次,晉文公的年齡也跟他父親獻公的年齡差距太大,無法解釋出逃前的事情。


    綜合而論,本書中重耳的年齡以《左傳》為準。


    狐射姑是不是狐偃的兒子又有疑問,狐射姑、賈季、賈佗是不是一個人也有諸多不解之處。狐射姑、賈季、賈佗應該就是一個人。那麽,狐射姑究竟是不是狐偃的兒子呢?根據推理,應該是。


    按照記載,狐射姑的名聲幾乎不亞於狐偃,他也是一個非常有才能的人,為什麽在晉文公的時代始終無法出頭呢?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狐偃是他父親,有這個超級強勢的父親在,沒有他發揮的空間。狐偃做到了卿,狐射姑不可能與父親平起平坐,因為他受到禮法的壓製。直到狐偃去世,他才成為卿,才開始進入最高管理層。


    晉文公的一生還要去評判嗎?他是一個俗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俗人,一個朋友,一個大哥,這就是對他的最高評價了。


    如果還需要,那麽再送一句話:幹革命就要跟晉文公這樣的人。


    晉文公的團隊是一個傳奇一般的團隊,這不能不說是晉文公的人格魅力。十九年的流亡,如此多的時代精英堅定不移地跟隨他,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狐偃的深謀遠慮、隨機應變,趙衰的公正無私、明白變通,先軫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胥臣的博學多才、機敏善變,這四個人,對於整個春秋的影響都是巨大的。晉文化在整個春秋戰國都是強勢文化,晉地的人才幾乎左右著整個春秋戰國史的方向。而這一切,都是晉文公及其團隊打下的基礎。


    《國語》中有很多關於晉文公的小故事,挑選其中的兩個來說說。


    晉文公治國非常勤奮,也很親民。他的宮室修建得非常簡陋,並且下令不得大建樓堂館所,農忙季節不得征用民工,等等。同時,他還很好學,拜了胥臣為師。


    一天,胥臣向他推薦一個人,此人名叫郤缺。郤缺是誰?郤芮的兒子。郤芮,晉文公的仇人。胥臣推薦郤缺的理由是這樣的:胥臣到冀考察工作,恰好看見郤缺在地裏幹農活,郤缺的老婆給他送飯,結果是“敬,相待如賓”,雖然家道沒落了,兩口子還是很講究禮儀和互相敬愛。


    “相敬如賓”這個成語來自這裏。


    “這說明郤缺的品德很高尚啊。”胥臣說。


    於是,晉文公任命郤缺為下軍大夫。


    還有一次,晉文公對大夫郭偃說:“原先我以為治理國家很容易,可是現在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郭偃回答說:“當您以為容易的時候,困難很快就會來;當您覺得困難的時候,事情就正在變得簡單。”原話是這樣的:“君以為易,其難也將至矣;君以為難,其易也將至焉。”


    多麽富於哲理的對話!


    【秦國人在行動】


    晉文公去世的前後腳,鄭文公也鞠躬盡瘁了,公子蘭繼位,就是鄭穆公。


    兩個文公都沒有了,有人就有想法了。誰?


    杞子、逢孫、楊孫從晉文公七年冬天開始留在滎陽守城,轉眼過了兩年。別人的老婆都生兩個了,自己這兩年連老婆的屁股都沒摸過。幾個兄弟很鬱悶,想要回國,可是沒有最高領導的指示,誰也不敢走。


    鄭穆公登基之後,那是死硬的親晉派,早就看這幫秦國鄉巴佬不順眼,可是又不好明目張膽趕他們走。於是,鄭穆公搞了一些小動作來膩歪他們,譬如菜裏放死老鼠、軍營旁邊搞個糞坑之類,總之,就是要讓秦國人自己滾蛋。


    哥三個這叫一個鬱悶,也不知是誰突然靈光一現,想了一個好主意,對大家一說,大家都說好。於是,駐鄭國的秦國人民誌願軍打了一個報告給秦穆公。


    秦穆公這兩年基本上已經把秦國人民誌願軍給忘了,這一天收到秦國人民誌願軍的加急密報,這才想起來還有兩千多個兄弟在鄭國呢。


    打開密報一看,上麵寫著:鄭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秦國心。如今我三人掌管鄭國都城北門,若趁著鄭文公、晉文公剛死,兩國人心不穩,我國出兵偷襲,我等為臥底,內外結合,可滅鄭國。妥否?請指示。


    這就是那三兄弟的主意了,滅鄭國事小,關鍵借這個機會撈一把,然後名正言順回老家看老婆孩子。


    秦穆公一看,好主意啊。這一回,也不召集大會了,因為這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情。秦穆公直接找來大將百裏孟明視、西乞術和白乙丙,戰車三百乘,點將出發。同時,派人回複那三兄弟,約好了日期。


    百裏奚和蹇叔聽說了,都來勸秦穆公:“主公,千裏偷襲,兵家大忌啊,何況還要經過晉國的地盤,何況在道義上也說不過去,何況……”


    兩個老頭一大堆何況,聽得秦穆公心煩。他知道,人老了,就膽小怕事;人老了,就沒上進心了;人老了,就容易老年癡呆了。總之,他就覺得跟眼前這兩個八十多歲老頭沒什麽共同語言了。


    其實,秦穆公忘了,自己也五十多歲了,也老了。人老了,就很倔。


    “不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是一個向中原國家宣示實力的機會,一定要幹。”秦穆公是下定了決心,內心裏,他想當霸主了。


    兩個老頭說了半天,秦穆公忍不住了,說聲送客,直接給趕出來了。


    大軍出發,秦國人民像歡送英雄一樣歡送他們。當然,沒有人傻到告訴大家自己去偷襲別人,公開的說法是秦軍前往王室參加聯合國軍事演習。


    無論是出征的戰士,還是送行的群眾,都是興高采烈,好像這是去領獎。隻有兩個老頭哭哭啼啼,淚流滿麵。哪兩個老頭?就是百裏奚和蹇叔。


    秦穆公的心情原本非常好,可是看見兩個眼淚鼻涕橫流的老頭,美好心情一下子受到了破壞。


    “哎,二位,省省吧,哭什麽啊?要哭回家去哭,別在這裏惑亂軍心。”秦穆公說話也沒客氣。


    “主公啊,隻怕我們能看見他們去,看不見他們回來啊。”蹇叔一邊抹眼淚,一邊說。


    “你這什麽話?你是說你活不了幾天了?嘿,老爺子,你算長壽了,要是像常人一樣,你現在墳墓上的樹都有一抱粗了。”秦穆公更來氣了,說話也夠陰損。


    正說著,白乙丙過來了。蹇叔將他拉到一邊,對他說:“兒啊,你知道你會死在哪裏嗎?”


    白乙丙一聽,爹怎麽這個時候說這種喪氣話,換了別人,早一拳打翻了。


    “我不知道。”白乙丙說,心說最好死在美女懷裏。


    “晉國人一定在崤穀伏擊你們,崤穀有兩個山頭,南麵的是夏朝天子皋的墳墓,北麵的是周文王當年避雨的地方,你一定會死在這兩座山頭之間的,到時候我去那裏找你的屍骨。”蹇叔說。當年從送過來秦國的時候路過那裏,他印象深刻。白乙丙不願意聽了,心說老爺子八成老年癡呆了,要不就是幻想狂了,支吾幾句,走了。


    另一邊,百裏奚比蹇叔稍微樂觀一點,他在想萬一孩子能活著回來呢?


    “主公,我有個小小請求。”百裏奚說。


    “說吧。”


    “如果孟明視能活著回來,請主公赦免他。”


    “赦免?立大功回來,獎勵還來不及呢。”


    “不,主公,你要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秦穆公有些不耐煩了,順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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