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莊公這個時候後悔沒有去朝見楚王了,不過這時再去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於是,齊莊公一麵布置防禦,一麵趕緊派大夫陳無宇跟蒍啟強去楚國,請求楚國出兵救援。


    齊莊公非常緊張,可是,命中注定他可以躲過這一劫。


    聯合國軍順利集結,但是在準備出發的前一天突降暴雨。這一場暴雨覆蓋了整個北方地區,因此造成洪水泛濫,不要說戰車,人走路都費勁。


    “算了算了,讓他們再多活一年吧。”沒辦法,範匄下令解散,各自回國參加搶險救災。


    聯合國軍各自回國,齊國安全了。


    【晉國勇士】


    再說陳無宇跟著蒍啟強到了楚國,拜見了楚康王。


    楚康王原本有些不高興,因為齊莊公說來又不來了。不過蒍啟強在齊國過得那個爽啊,而陪他的正是陳無宇,吃人家喝人家拿人家還玩人家,當然要給人家說好話。


    蒍啟強把齊國吹得天花亂墜,又說了很多齊莊公的好話並且替齊莊公解釋,最終,總算把楚康王說高興了。


    “那這樣吧,我們遠道北上支援齊國呢,也不太可行,我們還是老辦法,楚軍攻擊鄭國,逼晉國人來救,為齊國解圍。”楚康王答應了,不過還是老套路,避免和晉國人直接對抗。


    楚國人不知道的是,聯合國軍早解散了。


    楚國軍隊進攻鄭國,鄭國軍隊此時還沒有到家,急忙聯絡晉軍,於是,晉軍緊急南下,支援鄭國。


    這一下,倒搞了楚國人一個措手不及。原以為晉國人此時正在齊國戰場,等晉國人趕到的時候,楚軍就可以從容撤軍了。而如今楚軍剛剛抵達鄭國首都滎陽,晉國人就到了,如果楚國人這麽快就撤軍,不是太沒有麵子?


    楚國人硬著頭皮,紮下大營。


    其實,晉國人也不願意跟楚國人交手,因此進入鄭國之後就放慢了前進的速度,希望楚國人主動撤退。可是再這麽磨蹭下去,又顯得自己心虛膽怯。


    範匄想了一個辦法,他決定派兩個人去楚軍大營挑戰,也算主動出擊。


    範匄派了兩個勇士張骼、輔礫前往,不過提出要一個鄭國人駕車,因為鄭國人比較熟悉地形。於是,鄭國人派了宛射犬。


    於是,三人出發了,乘了兩輛車,一輛普通戰車,一輛裝甲戰車。什麽是裝甲戰車?裝甲戰車叫做廣車,比較寬,而且,後麵兩個位置有屏蔽,兩人都可以射箭。這種車主要用來衝鋒,相當於裝甲車。


    眼看遠遠能夠看到楚營,三人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紮了一個帳篷,吃飽喝足再去挑戰。兩個晉國人根本沒把鄭國人放在眼裏,兩人在帳篷裏麵休息,卻讓宛射犬在帳篷外麵喝西北風;兩人吃飽了之後,才讓宛射犬吃。


    宛射犬那也是鄭國公族啊,平時也吃香的喝辣的,誰知道如今受這樣的屈辱。宛射犬暗暗發誓:“該死的晉國人,今天要讓你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吃飽喝足了,三人上路,準備衝鋒。宛射犬在前麵駕著廣車,晉國人在後麵自己駕著戰車,逼近楚軍大營的時候,兩個晉國人才跳上廣車,然後躲在後座彈琴。


    宛射犬一看,這倆晉國人什麽時候了還要玩風度?好,讓你們牛,讓你們馬上就牛不起來。


    “啪!”宛射犬一鞭下去,四馬奔騰,戰車直接衝進了楚軍大營。


    後麵兩個晉國哥們還彈琴呢,突然發現到了敵人大營了。哥倆急忙戴盔穿甲,跳下車去,一通狂殺,又活捉了兩個楚國士兵,捆好了夾在腋下。楚國人被打個措手不及,等到回過神來,整裝殺來的時候,宛射犬一看形勢不妙,也沒等他們兩個,也沒打招呼,駕車就跑。這兩位緊跑兩步,追上車跳了上來,然後用箭射擊追兵。


    等到脫離了危險區域,哥倆又開始彈琴了。


    “嘿,兄弟,咱們在一輛戰車上,那就是兄弟了,怎麽進出都不招呼我們一下?”兩個晉國人問。


    到這個時候,宛射犬真的挺佩服他們了。看來,晉國人是真厲害。


    “開始呢,是一門心思要衝進去;後來呢,是害怕了,想快點逃出來。因此,都沒顧上招呼你們。”


    “哈哈哈哈,兄弟,我們就是急性子,想不到你比我們還急啊。好兄弟,回去好好喝一頓。”晉國人高興了。


    晉國人,有時高傲得讓人討厭,有時又痛快得讓人喜歡。


    終於,還是楚國人率先撤軍了。


    【崔杼娶妻】


    晉國人走了,齊莊公鬆了一口氣。至少,給自己爭取到了一年的時間。


    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搶人家土地可以容忍,搶人家老婆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而齊莊公就犯了一個錯誤,他不該碰別人的老婆。誰的老婆?誰的老婆誰知道。


    說起來,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東郭偃也是齊國的公族,可是混得不好,隻能混到崔杼的手下做家臣。東郭偃有個姐姐,嫁給了棠公,因此叫做棠薑。


    一年前棠公腦膜炎發作,鞠躬盡瘁了。崔杼前去吊唁,就是東郭偃駕車去的。到了棠公家裏,棠薑出麵表示感謝。崔杼一看,哎呀媽呀,棠公死得太虧了,這老婆太漂亮了。


    從棠公家回來的路上,崔杼就對東郭偃說了:“小舅子,哎,叫你呢,把你姐姐嫁給我怎麽樣?”


    崔杼急啊,所以先認了小舅子。


    按理說,能找到這麽個姐夫,那絕對是東郭偃的造化。可是他不幹,他說了:“別叫我小舅子,咱可都姓薑,都是太公的後代,同姓不婚啊,不行。”


    東郭偃拒絕了。


    “那是一婚,二婚就不講究了。”崔杼一定要娶。


    “不行,三婚也不行。”東郭偃挺有原則。


    “那,那占卜,看看老天爺怎麽說。”崔杼提個折中的辦法,也就是看上了東郭偃的姐姐,否則,東郭偃這樣頂撞他,崔杼早就把他炒掉了。


    回到家裏,請占卜師來占卜,占卜的結果是困卦轉大過卦。


    “好,好卦,沒問題。”占卜師閉著眼睛說。他知道崔杼想聽什麽。


    “看見沒有,好卦。”崔杼很高興。


    恰好陳無宇來串門,崔杼就請他也看看,陳無宇看完,認為不是好卦,是凶卦,對男方不利。


    “切,她的凶險早就已經在她前夫身上應驗了,我怕什麽?”崔杼這樣說。看來,見色忘命不僅是魯國男人的特點,也不僅僅是楚國男人的特點,還不僅僅是晉國男人的特點,也是齊國男人的特點。


    說來說去,男人基本上都是見色忘命的,不分國籍。


    就這樣,崔杼把棠薑娶了回來。


    崔杼強娶棠薑的事跡很快傳遍了齊國,大家都說:“哇,棠薑該有多騷?”


    齊莊公也聽說了,他也想知道棠薑究竟有多大吸引力。於是,齊莊公找了個借口到崔杼家裏做客,自然,棠薑要出來見客。齊莊公一看,哇噻,當時就理解崔杼為什麽要強娶棠薑了。


    從那之後,齊莊公就經常來看望崔杼了,不過主要是在崔杼不在家的時候去探望他,實際上就是去探望崔杼老婆了。一來二去,就探望到崔杼的床上去了。


    崔杼不是傻瓜,早就發現老婆被齊莊公弄上床了,盡管老婆是個二婚,可是二婚也不能隨便跟人上床啊。


    “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他非拉我上床,我怎麽敢不上呢?你是個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難道還要怪我?”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棠薑哭著把事情說了,不過並沒有認錯,而是說崔杼有錯。


    崔杼本來對老婆一肚子火,聽聽老婆說的有道理啊,男人要是不能保護女人,女人為什麽要嫁給男人?


    “親愛的,我不怪你,我,我一定要報仇。”崔杼發誓,兩口子抱頭痛哭。


    崔杼盡管發了誓,可是真的要弑君,還是有很多顧忌的。


    可是,齊莊公似乎在變本加厲,他不僅經常上崔杼的床,甚至還要從崔杼的家裏拿戰利品。崔杼的帽子、衣服,一件件都被齊莊公拿回家裏去了。


    有一次,齊莊公把崔杼的帽子送人了,那人不知道是崔杼的,很炫耀地戴著到處走,把崔杼氣得咬牙切齒,這不是一頂普通的帽子啊,這就是一頂綠帽子啊。


    齊莊公身邊的人勸齊莊公不要這樣,齊莊公不以為意,笑道:“難道老崔就這一頂帽子嗎?帽子嘛,誰都可以戴啊,哈哈哈哈,就像他老婆,哈哈哈哈……”


    現在,崔杼真的下定了決心。


    【從來偷情多遇難】


    賈舉是從晉國逃到齊國的,他原本是欒盈手下的勇士,如今和州綽一樣做了齊莊公的貼身侍從。一次,因為一件小事,齊莊公鞭打了他。於是,賈舉懷恨在心。想當初在晉國的時候,欒盈對大家就像兄弟一樣,別說鞭打,就是斥責也沒有過。


    賈舉的懷恨在心被崔杼知道了,於是崔杼悄悄地找到賈舉。


    “兄弟,有仇不報非好漢啊,怎麽樣,跟著我,讓你升官發財。”崔杼輕易地跟賈舉達成了共識,於是,一出精心安排的謀殺案開始了。


    這一天,齊莊公又要去看望崔杼了,因為根據線報,崔杼出門了。


    一聲令下,齊莊公率領著七八名貼身侍衛出發了。來到崔杼家裏,果然崔杼出門去了。齊莊公非常高興,這下又能爽一陣子了。


    “聽說老崔病了,特地來看望啊。”齊莊公對迎到門口的棠薑說,使個眼色。


    棠薑會意,滿麵春風地將齊莊公一行迎進了大院,然後來到了內院。


    “各位兄弟,門外等候,門外等候。”賈舉把侍衛們都擋在了院外,關上了門。


    齊莊公一門心思跟著棠薑走,正在欣賞棠薑的屁股,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侍衛們都被卡在了門外。


    來到臥室的門口,棠薑轉過身來,在齊莊公的臉上抹了一把,摸得齊莊公渾身發燙。


    “親愛的,稍等一下,我把裏麵收拾一下,搞點情調,你再進去。”說完,棠薑進了屋子,把門閂上。


    屋子裏麵,崔杼看見老婆進來,輕輕地開了側門,拉著老婆的手溜了出去。


    門外,齊莊公等了一陣,還沒見棠薑開門,有些按捺不住,於是,唱起了情歌。《左傳》的說法叫做“拊楹而歌”,拍著柱子打節拍,唱起了情歌。歌詞大意是這樣的:想敲開你家大門,你家大門,你聽了敲門聲。別讓我站在門外,六神無主地徘徊。你有些不應該。


    歌聲纏綿淒婉,伴著節拍,時而低沉,時而高亢。


    一曲歌了,齊莊公陶醉在自己的聲情中。


    一曲歌了,崔杼的家兵們已經悄悄地來到了齊莊公的身後。


    棠薑的門沒有開,地獄的大門卻已經敞開了。


    “兄弟們,別殺我啊,別殺我啊。”轉過身來的齊莊公再也沒有心情唱情歌了,麵對著冰冷的大戟和一雙雙渴望殺人的眼睛,他隻好求饒。


    所有人都在搖頭。


    “兄弟們,放了我,我讓你們都當大夫,啊,一、二、三、四……十二個,十二個人都當大夫,我們現在盟誓,我發誓,行不?”利誘。


    所有人都在搖頭。


    “那,那別讓我死得這麽難看,讓我在祖廟自殺行不?”詭計。


    終於有人說話了。


    “崔杼大夫病重在身,不能來聽取國君的指示了。而我們得到的命令就是來誅殺淫賊,我們聽到你唱歌勾搭良家婦女了。”領頭的那個人說。


    齊莊公知道靠忽悠是沒戲了,這個時候,隻能靠自己了。還好,他是個打過仗的人,還夠冷靜。


    “哎呦,老崔,你來了。”齊莊公向著門口的方向高聲說。


    大家都回頭去看。


    說時遲,那時快,齊莊公撒腿就跑,從側麵跑了出去,等到崔家家兵們回過神來,齊莊公已經到了牆下。一縱身,齊莊公的雙手已經攀上了牆頭,向上爬去。


    如果沒有弓箭手,齊莊公就逃走了。可是,崔杼知道齊莊公的身手,所以,為他特地安排了兩個弓箭手。


    兩支箭出去,一支擦著頭皮飛了過去,另一支紮在了齊莊公的屁股上。


    “啊——”一聲慘叫,齊莊公從牆上掉了下來。


    家兵們這次再也沒有廢話,追上去,一人一戟,完成了各自的指標。


    正是: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偷情常遇難。


    齊莊公被殺,隨後,崔家家兵四麵湧出,剿殺齊莊公的侍衛們。


    侍衛們盡管都是知名的勇士,可是,餓虎難敵群狼。


    “別殺我,別殺我,自己人,我是臥底啊。”賈舉慌了,大聲喊道。


    “臥你個頭,殺的就是臥底。”


    最終,包括賈舉、州綽在內,齊莊公的侍衛們全部遇難。


    自古以來,當臥底的風險都是很大的,特別是在情色案件中。


    【四種反應】


    齊莊公被殺的消息立即傳遍了大街小巷,下麵,來看看齊國官場的各種反應。通常,遇上這樣的事情會有以下反應:聲援或者支援崔杼;為齊莊公效忠並討伐崔杼;逃亡;躲在家中探聽消息並靜觀其變。


    絕大多數人是最後一種,也就是躲在家裏,派出家人前去現場探聽消息。


    慶封是第一種,他立即趕往崔杼家中,表態支持。


    申蒯是第二種,他是一個負責漁業的官員,聽說齊莊公被殺,於是對自己的家臣說:“帶我老婆孩子逃亡吧,我要為國君而死。”


    家臣說:“那不行,我要跟你一塊去。”


    結果,申蒯和他的家臣一塊戰死在崔杼家中。


    閭丘嬰和申鮮虞是第三種,他們都是齊莊公的寵臣,很擔心崔杼和慶封會來殺自己,於是聯合出逃。申鮮虞趕著車到了閭丘嬰家門口,閭丘嬰把老婆裹得嚴嚴實實,放到了車上,準備帶著老婆一塊逃。


    “去你的!”申鮮虞一腳把閭丘嬰的老婆踹下車去了,心說老子都沒帶老婆,你憑什麽帶老婆?嘴上說:“國君死了你都不肯去為國君戰死,卻要帶走老婆,哪個國家肯收留你?”


    沒辦法,閭丘嬰隻好跟申鮮虞兩人駕車出逃,任老婆又哭又鬧又罵“天殺的”。兩人奔逃兩天,逃到了魯國。其實,根本沒人要殺他們。後來申鮮虞在魯國雇了人為齊莊公守喪,不知道為什麽感動了楚國人,結果把他作為優才計劃的對象引進到了楚國,擔任了右尹。


    所以有的時候,靠哭喪也能升官的。


    晏嬰是第幾種?哪種也不是。晏嬰的故事本是放在第六部,因為這一段實在無法割舍,先在這裏說說。


    晏嬰來到了崔家的門口,卻沒有進去。


    “你要為國君戰死嗎?”有人問他。


    “憑什麽?他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國君。”晏嬰反問。《左傳》原文:“獨吾君也乎哉?”這句話幾千年來受到批判,因為既然可以說“獨吾君也乎哉”,豈不是也可以說“獨吾國也乎哉”?


    “那,你要逃亡嗎?”有人又問。


    “我又沒犯罪,憑什麽逃亡?”晏嬰又反問。《左傳》原文:“吾罪也乎哉?”


    於是有人又說了:“既然不為國君戰死,也不想逃亡,那回家去吧。”


    “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昵,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左傳》)這一段話,意思是這樣的:國君死了,我們能去哪裏呢?還不是要在這個國家過日子?作為百姓的君主,他應該是管理好這個國家,而不是欺淩百姓;作為國君的大臣,應當為這個國家服務,而不僅僅是為了工資獎金。國君要是為了國家而死,我當然也要為國家而死;國君要是為了國家而流亡,我也要為國家而流亡;若是他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死,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流亡,去他的,除了他的親信跟班,誰也不會也不應該跟他去死去流亡。再說了,國君當初也是崔杼立的,現在也是他殺的,幹我鳥事?我是打醬油的,憑什麽我要去死去流亡?唉,混吧。


    晏嬰這番話,在曆史上被認為是大毒草。


    但事實上,這是絕大多數人的心聲,不過被晏嬰說了出來。


    晏嬰,直爽人也。


    就這樣,晏嬰一直在門口看熱鬧。等到崔家的戰鬥徹底結束,打開大門準備收屍的時候,晏嬰才走了進去。他來到齊莊公的屍體旁,趴在大腿上哭了幾聲,起來跳了三下,匆匆走了。


    在晏嬰看來,做到這分上,自己已經夠意思了。


    崔杼的手下問要不要殺了晏嬰,崔杼說:“算了,人家其實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想法,殺他幹什麽?”


    崔杼很聰明,他知道,隻要不殺晏嬰,絕大多數人就會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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