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先生說小姐傷了筋脈,若不好好將養,之後定會遭罪,現下這般困倦想來也是身體虛乏所致。”


    睨著阿執沉睡著的安逸麵容,潼玉心下不由一揪。


    藥不治說她腹背受了兩劍,他原以為不過是皮肉之苦,如今想來竟是損傷了她的整個身子。回想當年北狄她從鬥獸場出來後的遍體鱗傷,再看著現下眼前明明滿身傷痕可卻依舊無所在乎的人,他竟感到心疼。


    “你出去吧,她這裏有我。”


    潼玉低睨著阿執,眸中柔情似水,大刀心知潼玉對阿執的心思,應了聲“是”便離開去了隔壁側屋。


    孤男寡女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若是從前,潼玉定是會寵溺著阿執將她攔在身後,無論她說什麽,他都絕不會讓她獨自犯險,但世勢就是這樣,四年前的事情他忘不掉,他無法說服自己再像從前一般護她愛她,他現在能做到的隻有竭盡所能護好她的性命,隻是他並非容易忘情的人,看見她的每一瞬間他都無能的想要原諒她。


    看著夜色將近,阿執依舊一動不動地趴在桌上酣睡,平穩的呼吸聲,微紅的麵頰,想來也隻有在這個人麵前她才能安安穩穩睡上一覺。


    夜半之時,昏昏沉沉的阿執終於逐漸清醒,濃厚的藥香又一次撲麵而來。


    阿執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背後的傷口,那重新包紮過的地方似是又被上了一層藥膏,扶了扶額頭,沉沉坐起。


    “你……為什麽總是趁我睡著給我上藥?!”


    昏昏沉沉可依舊看得清不遠處正細讀來信的男人,阿執忍著睡醒的眩暈,厲聲質問道。


    那男人不過淡淡掃過她,眼睛又放在了手中信紙上,低聲道:“白姑娘若是願意大刀給你上藥,我沒意見。”


    “……”


    想了想,反正從前潼玉也不止一次看過自己的身子,她也沒什麽好在意的,更何況麵前這個男人這輩子都不會願意再與她有任何糾葛,隻怕恨不得撇清與她的關係。


    “罷了,多謝。”


    不情不願的感謝,潼玉自然不願理會。


    合了信件,看著床邊拍著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的女子,潼玉頓了頓,問道:“身子可好些?”


    “就那樣吧。”


    “嗯。”


    又是這樣難掩的尷尬場麵,阿執偷偷瞥了眼麵無神色的潼玉,又解釋道:“無礙,隻不過疼得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


    疼得習慣了。


    一個多麽堅強的人才能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呢?


    潼玉抬眼細細打量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內心的糾結油然而生。


    “既然身子不好再多睡會吧。”


    他能做到的也隻有這樣,無法抱著她,無法安慰她,隻有這樣才能心裏好受些。


    “不必了,你不是有計劃要說嗎?說吧。”


    阿執理著自己的衣裳,又將頭上發髻卸下來重新用手捋順,一來二去等她忙活完,潼玉想說的話一時間竟變成了,“四年前的事,你沒什麽要說的嗎?”


    平淡之下緊張難掩。


    就連張潼玉自己也不知為何會突然問出這句該死的話。


    阿執有些傻眼,若非不願相信她無故傷他,他又怎麽會問出這一問,茫然,無措,她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告訴潼玉,為了保全白詹,她才殺了他,那潼玉又會作何感想?可又若告訴潼玉,她就是因為曲家和白家滅門而怨恨他,他又會作何感想呢?


    答案很多,回答卻很難,阿執暗自輕笑自己的愚鈍,到了嘴邊卻還是不知該說什麽。


    “不想說也好,那你回答我,為何現在又不想讓我死了?”


    阿執急得咬牙。這不還是一樣的問題。


    “嗯……死都死過一次了,你又不是他。”


    “可我是他,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我是誰。”


    看來想要混過去是不可能的了。


    阿執沉沉歎氣,看著潼玉那幽暗的雙目,心下裏的澎湃隻多不減。


    “活著不就好了?你若是恨我,我就在這裏,你想怎麽樣,悉聽尊便。”


    悉聽尊便?


    潼玉搖頭嗤笑,若是他真的想讓阿執將從前他所承受的一切還給他,他真的會想讓阿執感受一遍他所經曆的,鑽心之痛,刻骨銘心。


    “白婉兒,你覺得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也死一次呢?”


    潼玉緊緊捏著手中來信,恨不得讓那紙張在他手裏成為粉碎,眼中的冷澈就像是寒潭下的一隻斷尾的魚,絕望而渴望重生。


    阿執不敢直視他的雙眼,並非她心虛,而是她無法讓自己忘記潼玉與白詹離開時的那一幕,此生的痛太多,而那一次卻是她最不能原諒自己的。


    忍著心中百般滋味,阿執強撐著一絲淡然反問潼玉。


    “你想讓我死嗎?”


    “說來可笑,從未。”


    那似是自嘲一般的答案就像是又一把利刃狠狠刺在阿執心口,她竟感受到了潼玉對她最後的些許憐憫。


    對,不是愛,是憐憫。


    “既然如此,張公子也不必為難,待得勝之後,白婉兒自會請罪。”


    “你是該請罪,我,我師父,你都該給我們一個交待。”


    字字錐心,阿執猝然回望著潼玉寒峻的麵容,她忍不住反問,“我們?你是說清羽幫嗎?”


    仙老的死,雖然至今不知是出自誰手,可阿執定不是直接的罪魁禍首,潼玉如此斷定她的罪責,阿執定是無法接受。


    “張潼玉,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潼玉緩緩合住雙眼,他清楚地記得,曹善心中提起阿執曾獨自回到雲巔峰麵見過仙老,可就在兩日前,楊雙親口承認自己並未出手殺害仙老,雖然他不曾全然相信一個奸細的話,可到了阿執這裏,他還是忍不住質疑,畢竟四年前的她曾一度想要與馮落塵站在一處。


    “此事我尚未查清,但你也撇不了幹係。”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甩在了他的臉上。


    酥麻地疼痛感朝著他對著阿執的一邊側臉緩緩襲來,他不敢看著阿執,隻因為他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但也隻有他清楚,質疑也好,懷疑也罷,阿執都是被清羽幫人看做叛徒的其中一個,他要做的便是站在一個製高點看清這一切。


    “我承認四年前是我對不起你,但仙老於你是恩師,於我更是恩師,你對我懷恨在心,我不計較那是因為我自知曉當年的事出有因,但你在仙老這件事上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質疑我,恕我不能接受。這一巴掌我解氣了,但我更想讓你知道,這四年我沒有變,但是你張潼玉真的變了,變得讓我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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