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爹爹正好年歲40。


    那天是爹爹的生辰,又喜得一女。家裏人趕忙準備一家子上廟堂去燒香拜佛,她們說這是菩薩保佑,令我爹爹老來得女。


    我那時常笑話她們迷信,在廟堂她們碰見了一位衣著整齊的得道高僧,那高僧見了懷裏的我,沉默了很久,皺著眉頭對父親說“這女娃,身上背著天大的罪孽,是活不過18歲的,你們要做好準備”


    這把爹爹嚇壞了,他跪在那高僧的麵前,連連磕頭,求高僧救我一命。但他隻是搖著頭將爹爹扶起來,道他無能為力。


    從那時起,長輩們便日日小心照看我,使得我出門便令兄長跟著我,幹啥啥不行,聽說隔壁的柳姑娘今年參加花燈節,一曲紅綾舞動江湖。


    我心裏感歎,若不是因為那倒黴的高僧,我便不會這般沒有自由,哪天要讓我見著他,我必定將他頭上的毛一根一根給他種回去!


    爹爹從未放棄為我尋找希望,那天見多識廣的叔父不知從哪裏帶來一位叔伯,記憶裏他的氣質很像和尚,說的話也如出一轍,但他是有頭發的,那頭發甚至比我的長得多。我那時躲在我娘的身後看著他,他的眼神也看向了我,那裏麵也許帶著些許疑惑和無奈?我分不清楚。他對著爹爹搖了搖頭,他說“無解”。


    爹爹哀求他“怎麽會無解呢,您救過那麽多人,什麽天機都瞞不了你的,怎麽會連一個女娃娃都救不了呢”。那個在我眼中頂天立地的爹爹,麵對一個隻是令我死亡的可能性,向著男人跪了下去,“我就這一個娃娃,我給她抵命可以嗎?”


    他歎了口氣“我實在無能為力。”


    男人走後爹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我不敢去打擾,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死亡是什麽東西,隻知道他給爹爹帶來的巨大的痛苦,讓原本就不年輕的爹爹一夜間蒼老了十歲。


    那日過後,長輩們便對我百般的好,也同樣對我百般看管。看著兄長收到的各個邀請函,能出入自由的願望好像離我更遠了,我學著一個人玩,一個人學詩詞,一個人在房間裏作畫,畫得滿屋子亂七八糟,一個人說話。自言自語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有的時候覺得有些恐怖。


    後來過了及笄之禮,這種管束便稍微減弱了些。但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喜悅了。反正我是不相信那些人說的莫名其妙的話,我這麽好好的,又健康又快樂,怎麽會活不過18歲呢。


    很多年後回想起來,才覺得,那時年少無畏,總不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是有道理的。


    打破這個觀念的,是18歲那年的夏天。那天天氣很好,天空很藍,是那種很徹底的藍,僅僅飄著幾片零碎的雲彩。


    這一切都很美好,閑逛的時候看見了街對麵一個清冷的男子,身姿挺拔恰到好處,帶著一種淡若無世的從容。他的麵孔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眼神深邃的像一片深海,裏麵太多太多東西,像要把人吸進去。他就那樣站在那裏,冷漠的望著我。


    這份美好一直持續到河邊的小男孩傳來呼救的聲音,電光火石之間,我來不及考慮任何事情,然而就在我將小男孩推上岸以後,半身已經扶著地麵要站起來,身後突如其來的力道拉住了我。


    幾乎是瞬息就將我重新帶回水裏。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我聽見兄長斷斷續續的聲音。恍惚之間我想起很久以前叔父帶到家裏的僧伯,他用惋惜的目光看著我,搖著頭說


    “無解”


    巨大的悲傷鋪天蓋地向我湧來,那一瞬間快到來不及流淚,我想到很多很多東西,想到爹爹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想到娘親煙霧繚繞裏做飯的樣子,想到爹爹拍著我的頭,柔和地說,我姑娘越大越生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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