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


    未見樹前一片雪白,唯樹下有一片幹淨之地,但也是濕潤地如同下了一場雨一樣,空氣中聞不到一點雜味。而且深吸一口氣,會有滿身的清涼感,像是身處清淨的廣寒宮中一樣。


    此時樹枝上悠哉地躺著一個絕美的男子,他眸子深邃,長長的青絲隨意地從樹枝上傾瀉下來,一身淡色的薄衫在這樣的天氣裏顯得極不應景。


    自從小樹精離開了之後,他倒是清閑了下來,又恰逢今年初雪,便一個人掛在枝頭上晃腿。


    因為招魂幡的事情處理了之後,村裏人紛紛忙著自己的事情,再無什麽砍山海樹的心思,未見得以疏了一口氣。


    他正想著明天要幹些什麽呢,忽然一封信從不遠處飛來,直直往他身上撞去,然後落在了地上。


    未見有些好奇地從樹上跳下來,撿起信。


    信封是枯葉製成的,邊緣還鑲著一棵小木枝,他一撿起信,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來。拆開信,裏麵赫然寫著幾個字:“速來東海。”


    這幾個字筆鋒有力,甚至有些龍飛鳳舞,說明寫字人經常練習,不像出自遊手好閑之輩。東海離定都至少有六百多裏路,小樹精目前絕對沒有到達,且他又不懂人類的文字,會是誰呢。


    未見眯了眯眼,下意識想到了扶桑一族,覺得心裏有些怪異,他們這一波又一波的,好像就是衝著自己來的一樣,可仔細回想,他真的沒有招惹別人啊。


    但扶桑向來無情無義,做事隻顧著自己的利益,如果不去的話,又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些什麽事。


    想了想,未見咬了咬牙,還是決定了。


    去找小青陽!


    青陽慢慢扶著牆走出了昏暗陰冷的密室,抬眼,外麵已是漆黑一片,隻有桌前還點著一盞燈。此時蘇苕依舊躺狐裘榻上,隻不過這次不再是拿著冊子了,而是有些倦怠地閉著眼睛。


    他薄唇微微抿著,呼吸聲很輕很輕,四周也十分安靜,淡淡的檀香味氤氳在房間裏,讓人有些犯困。


    她微微蹙了蹙眉,想起蘇苕剛剛把暖壺給了自己,卻因為自己疏忽把它遺漏在了密室裏。


    轉眼,透過窗戶,外麵院子的地麵上已是銀白一片,深色的天空中一直飄著雪,在這樣的夜裏,是很容易著涼的。


    青陽打了一個寒戰,好像是感受到了一陣冷風從門縫中溜了進來,她悄悄地走到旁邊桌前,準備拿起他的披風,卻發現桌上的宣紙上寫了一個“棠”字。


    她眼神裏透露了一點溫暖,輕輕拿起紙張端詳著。


    紙上的黑字早已幹了,好像是寫了好久了,上麵還微微泛著點墨香。


    蘇苕還真是個癡情的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會導致今天這樣的局麵。


    她腦子裏閃現出無數張臉,無數個線索,卻偏偏串不起來,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房穗絕對不是清白的,不管怎麽樣,她一定要查出真相。


    她想到宴會上房穗的回答,冷冷一笑,通過他的態度,就能知道他的為人和做事,有機會,她一定要去親自親自拜訪他老人家。


    不過現在,青陽還是想先搞清楚自己的事情,包括最近的身體恢複的狀態和隨魂玉。


    如果有必要,她還是得回一次西崆。


    想罷,她輕輕走到榻前,準備給榻上的人蓋上衣服,哪隻對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比我想象地要慢很多,”他睜開眼,眸子深處閃現出一絲耐人尋味之意。


    青陽見到他這副模樣,有些愣了愣,等回過神來,反而一點都不驚訝,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諷刺的笑容:“姐夫,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的手,現在可是牢牢地握在蘇苕的手裏,空氣中好似傳來一點曖昧而又尷尬的氛圍。


    明明心底藏著一個深愛的人,卻和其它女子有肢體接觸?


    蘇苕聽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失了態,但他也隻是冷冷地撒開手,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青陽眉毛微微一挑,這蘇苕竟會如此大意,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平常見他可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


    “夜涼,早點回去吧,”蘇苕偏過臉去,想到自己剛剛的動作,微微有些惱怒。


    “既然你醒了,我還有事問你,”青陽想到了袖子裏的交易記錄,頓了頓,繼續道,“你知不知道德來鏢局。”


    對麵的人語氣平淡:“德來鏢局是你們穆國專為朝廷官員開辦的,護鏢的都是皇宮潛藏的殺手,皇帝的親信,不過這麽些年過去了,現在這鏢局表麵屬於朝廷,其實中間暗流湧動。”


    貌似知道了青陽的打算,蘇苕若有所思的掃了她一眼:“其實你如果告訴大家你的身份,處理這些事情會更加容易。”


    “但危險也更多不是嗎?”對麵的人有些無奈。


    而且她能感覺到這其中危機四伏,動蕩不安,就像郡主姐姐那樣,她不想做無謂的犧牲。


    蘇苕眯了眯眼,覺得麵前這個女子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果敢,也可能是因為經曆了那些事情,或也許在西崆的日子早已讓她忘記了以前,原來她孩童時候的天真爛漫已經完全被藏了起來。


    他想起以前那個調皮搗蛋爬樹上房的恃寵而驕的她,眉眼裏總會多一些溫柔,孩子最為稚嫩,最無心機,他已經很久沒有那樣隨心所欲的日子了。


    但現在的青陽也好,覃妤之也罷,隻需要她好好的就行。


    “總之德來鏢局不是一個好地方,”他說。


    “可德來鏢局和南公侯府往來甚多啊,”青陽揚了揚手上的紙,有些炫耀的神態。


    蘇苕瞥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眸子深邃:“你從哪裏拿來的?”


    德來鏢局的交易一般都是鏢局裏麵一份,交易人手上一份,青陽手上怎麽會有南公侯府的交易記錄。


    她輕輕一笑,說:“郡主姐姐書裏的。”


    她想,這說明郡主姐姐有調查過南公侯府,更進一步說,她能拿到這交易記錄有兩種可能,一是自己拿到的,二是別人給她的。


    蘇苕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眼裏忽然出現了一點陰鬱。


    棠兒既然有調查過的,一定是出了問題的,說不定就因為這些事情,她惹到了一些自己沒有辦法應對的人呢。


    越想,他的內心越為憤恨。


    “明天跟我一起去南公府,”蘇苕眸子寒寒。


    青陽支著頭沉思了片刻,總覺得不太妥當,於是搖了搖頭,道:“這樣,你去南公府,我去德來鏢局,總歸是能得到點什麽的。”


    他聽罷,點了點頭:“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這個鏢局畢竟不是普通的鏢局,青陽一個女孩子,而且也沒人知道她的身份,肯定會被欺負,他想起自己的玉佩。


    “你遇到危險就把這個玉佩拿出來,”蘇苕抬眼,手掌上已經多了一塊青白色的玉。


    北柔國的勢力還是在的,他雖然是質子,但還是有人忌憚著的。


    青陽見又是一個玉佩,樂嗬嗬地搓了搓手,眼裏都在放著光:“好的好的。”


    她感覺自己簡直要發了,先是隨魂玉,現在又是這個,自己這幾天財源滾滾啊!


    對麵的人看著她,微微扶了扶額:“回來是要還給我的。”


    什麽?


    “哦……哦,”青陽有些失望地低下了頭。


    還以為他像無頭教主一樣是直接把玉佩送給了她呢。


    她輕歎一口氣便轉身就走了,日子太難了,沒有銀兩她什麽事也辦不好。


    出了院子大概走了片刻的樣子,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天空依舊黑暗,但青陽知道現在已經不早了,她得趕緊休息。


    可剛走到房間門口,她就看見裏麵好像點了燭燈,燈光搖曳下,未見正一臉冷峻地坐在她床前,雙手抱著,目光微寒。他一襲薄衫,頭發散落在肩上,看著進來的人,不屑地轉過臉去。


    這個表情是青陽從未見到過的,她顯得有些疑惑,嫻熟地推上門後,問:“怎麽了,你怎麽又來了?”


    又?


    平淡直白的語句,好像反而讓床上的人更加生氣,未見隻言不發,甚至看都不看她。


    “誰惹你生氣啦,”青陽語氣柔和了些,眼裏瀲灩著關心之意。


    對麵的人聽了,這才微微放下一口氣,但內心依舊很煩躁,可他看著對麵大惑不解的樣子,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沉默半天,他轉眼看著這個清麗的臉,眼神深邃,輕聲道:“歲歲年年寒春水,朝朝暮暮暖思卿。”


    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可青陽見他終於說話了,興奮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詩!我們家小未見張口就是一句詩,才氣不比西崆山上的任何人差啊!”


    她滿眼欣慰,有種看兒子長大了的感覺。


    對麵的人咬了咬牙,又沉默了,她繼而愣了一愣,難不成自己又說錯話了。


    不知道為什麽,未見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老愛生氣,她蹙了蹙眉,誇也生氣,罵也生氣,真是難以相處啊。


    果然,未見隱忍了好久,還是背著她直直站了起來,語氣裏充滿著不悅:“今天去幹什麽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其一,姑娘家家大半夜才回來成何體統!


    其二,他這麽大半夜跑回來,在這等了好久,都沒看見她的身影,說明她青陽根本就不把他未見放在心上!


    “嗨,蘇苕讓我跟離兒打一架,”青陽也沒注意對方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一個哈欠。


    這一架可累了,不僅耗力又耗腦,她再也不想再經曆一遍了。


    好在已經結束了,她現在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覺了。


    於是,她輕輕地掀開被窩,準備上床休息,卻哪知麵前的人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身體順勢前傾而下,毫不客氣地把她壓在身下。


    她愣了一愣,隻感覺空氣都好像凝固了。


    耳邊隻傳來兩個人的呼吸聲和外麵下雪的沙沙聲。


    另外,一股很好聞的香味從未見身上傳來……像是青草香,又像是什麽花香......


    青陽覺得渾身燥熱,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畢竟在外人看來,他倆現在的姿勢是極其羞恥的。


    她恍然回過神來,強壓著內心的緊張,怪異地看著他:“未見,你中邪了?”


    可對麵的人沒有應答,兩個眼睛居然直勾勾的!


    終於發現了一點不對的地方,她暗想他剛剛說的啥來著,什麽暖思卿......他這是......


    青陽這才意識到是怎麽回事,幹咳兩聲,有些尷尬地看著麵前這張臉。


    原來這家夥喜歡自己啊……


    注意到她表情的轉變,未見幹淨的臉上終於展現出得逞的笑容,他頭微微垂下,靠近青陽的耳朵,極其曖昧地說道:“小青陽,以後過了子時才回來……”


    “你這個身子可真就不保了。”


    說罷,他的唇就覆在了青陽的額頭上,讓她有些目瞪口呆。


    “未見,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住了,青陽腦子一片空白,隻感覺到唇齒之間被什麽溫暖的東西撬開,直抵那片柔軟。


    那靈巧的舌頭不斷地纏綿,索取,然後吸吮著她的唇瓣。


    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個雕著燕的木板,渾身有種酥酥麻麻地感覺傳來,像千雪融化,像柔風旖旎。


    歲歲年年寒春水,朝朝暮暮暖思卿......


    未見這是思慕她......


    她回想起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好像確實有些親密地不像朋友。


    她微微蹙眉,想用手推開眼前的人,但對方仿佛不依不饒,一隻手緊緊捧著她的臉,另一隻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要她感受自己的心聲,他全部的感情。


    做到這個程度了,小青陽,你應該明白了吧。


    我隻想讓你永遠陪在我身邊,也要你心裏隻有我。


    縱然你是什麽大穆國公主還好,是西崆山青陽也罷,我隻要你心裏有我。


    青陽愣了半天,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誰知未見見狀,邪魅一笑,輕輕咬著她的耳朵:“小青陽知道,我覬覦你身體已久,如果你不聽話,你身上的靈力都會散盡哦。”


    靈力?青陽聽了,瞬間把他推開彈坐了起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原來在回蘇府的時候,她身體裏的能量感全部是從他身上得來的,難怪未見每每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的身體總是恢複地那麽快。


    可現在有了隨魂玉,她就算沒有辦法直接獲得靈氣,照樣能靠隨魂玉裏的能量來供養自己。


    未見眉眼一舒,眼神澄澈了許多:“時間不早了,早點睡覺吧。”


    說完,他輕輕一笑,自個脫了鞋樂嗬嗬地往床上爬去。


    “你幹嘛啊!”


    “睡覺啊,親都親過了,還不能一起睡覺啊,”他表麵是無辜地看著她,可嘴角卻毫不知羞恥地彎起一個弧度。


    青陽汗顏,暗想,你倒是很得意是吧!放肆了是吧!


    越想越覺得生氣,準備掄起袖子教訓教訓這個兔崽子。


    可看著他轉瞬即逝的失落,最後也是無奈地歎口氣:“你睡吧你睡吧。”


    她輕輕地坐下來,然後躺在了陰冷的地板上,一隻手支著頭。


    睡覺都不能睡安穩。


    “你幹嘛,”床上的人一臉的慍怒,對她這樣的行為表示強烈控訴。


    都親了好不好!這樣已經是老夫老妻了啊!


    她頭也不抬地回答道:“睡覺啊!不然你以為我幹嘛。”


    青陽話剛說完,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懸空了。


    低頭一看,未見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她抱了起來,然後惡狠狠地扔在了床上,威脅道:“你給我好好睡覺。”


    他表情冷冷,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仿佛是他受了極大的委屈一樣。


    青陽倒吸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還好床鋪是軟軟的,不然撞到自己的傷口那得疼死。


    可轉眼見未見又要撲過來的樣子,她慌忙往裏麵一縮,整個人都蜷成了一個蟲狀。


    太不知廉恥了這個人!青陽背過他去,心裏暗暗罵道。


    但仔細想想,從一起喝酒,到每次一驚一乍地出現,到偷看她洗澡再到現在,他確實什麽都沒表露出來,除了今天。


    周圍很是靜謐,隻有燈燭還在微微搖曳,見好像沒了聲響,她有些好奇地轉身。


    麵前這個男子已經緊緊抿著唇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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