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亂的到來引發了軒然大波,不是小波,是大波。可是,緊隨著胡亂而來的另一個來報名的學生,才是真正的主角。


    與胡亂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來報名不同,這個報名的學生穿著十分考究,並且乘坐著當時最豪華的房車。更要命的是,他是公子荊介紹來的。


    “夫子一定要收下這個人,這個人天資聰明,本質不錯,就是不懂規矩,因此他父親讓他來跟夫子學習。今後是金玉還是磚頭,就看夫子了。”公子荊當初這樣叮囑,孔子答應了。


    但是,看到這個學生的時候,孔子還是禁不住一陣後悔。


    “我叫端木賜,你們就叫我子貢好了。嘿嘿,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麽好學的。”這個學生來到報名處就口出狂言,誰也不放在眼裏。子路說他,就被他一通話說得子路翻白眼。


    孔子盡管後悔,還是決定收下他。端木賜的父親端木方是衛國有名的富商,並且跟公子荊關係密切。就因為看兒子十分驕縱,擔心家業敗在他手中,因此讓他來跟孔子學些知識,也學學做人。


    富二代,子貢是典型的富二代。


    子貢,衛國人,小孔子三十二歲。也就是說,現在二十四歲。


    “哼,這下宰我有對頭了。”孔子自言自語。


    宰我是誰?宰予,字子我,魯國人,隻有二十歲,孔子來衛國之前招的學生,以口才好喜歡辯論而著稱。


    【胡亂】


    子貢和胡亂入學,在孔子的學校中如同兩塊石頭投進了糞坑,蕩起的不僅是漣漪,還有臭味。


    先來說說胡亂。


    基本上,孔子所教的胡亂聽說過一些,因為從前讀過《論語》,因此有的時候甚至能在孔子說話之前猜到孔子要說什麽,不過多數都猜錯了。


    胡亂對孔子的課程興趣不大,每天聽課聽得很難受,有的時候就請假在屋裏睡覺。孔子對這個兩千五百年以後的學生反正也不抱期望,因此就由著他。總體來說,孔子所教授的課程當中,胡亂嚴重偏科。數是胡亂的特長,完全不聽課,但是任何題都能做,孔子暗地裏說胡亂是個數學天才,其實胡亂在兩千五百年後的數學也就是馬馬虎虎;書學是胡亂學得最差的,總是記不住,要不就是理解錯誤;至於其他學科,也跟書學差不太多。


    胡亂讓孔子不喜歡的還不是在課堂上,而是在課堂下。上課的時候胡亂昏昏欲睡,可是下了課就精神百倍。下課之後,也不知道胡亂哪裏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見識,總之是滔滔不絕,天文地理無所不包,別人不知道的他都知道,常常說得大家暈頭轉向。譬如胡亂就說大家住的地實際上是個球,叫地球,地球圍著太陽轉。胡亂還說以後打仗都在馬上,還說以後連弓箭都不用了,用槍,還給大家畫槍的樣子。


    對於胡亂的各種說法,大家也是聽得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就當聽故事,基本上沒人相信。


    有的時候,有同學會把胡亂說的事情轉告孔子,不過都要先說明這是胡亂說的。


    “此胡言也。”開場白往往是這樣,意思是這是胡亂說的。


    “此亂語也。”有的時候也這樣說,意思同上。


    每當這個時候,孔子就會笑笑說:“隨便說,隨便說。”意思就是既然是胡亂說的,大家都不當真。


    後來,胡言亂語就成了胡說八道的同義詞,這是後話。


    有的時候,胡亂也會發問,不過幾乎每次發問都會讓孔子生氣。但是,孔子不是生胡亂的氣,而是生子孫後代們的氣。


    “老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這是您老人家說的嗎?”一天,胡亂想起來,來問孔子。


    “什麽?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我隻說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國君無緣無故讓臣死,那不是昏君嗎?憑什麽要為昏君去死?晏子說過‘君死我不死’,君不死臣更不死。”孔子很生氣。


    “哎喲,好幾千年都以為這話是老師說的,上當啊,原來老師根本沒有這麽說過。”胡亂恍然大悟。


    “是誰在毀壞我的名聲?”孔子追問,聲色俱厲。“奶奶的,告訴我是誰,我派人殺了他祖宗,讓他根本沒地方投胎。”


    “那,我也不知道。”胡亂說,他真不知道。“那麽老師,如果君要臣死,你認為下麵一句該接什麽?”


    “君要臣死,臣懶得理你。”孔子說。


    後來胡亂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同學們,同學們紛紛接下句,成為一時的佳話。有些下句接得十分有創意,摘錄一二。


    “君要臣死,要死一起死。”(宰我)“君要臣死,臣心已死。”(顏回)“君要臣死,臣懷了你孩子。”(燒飯的丫環)“君要臣死,臣換個君試試。”(子貢,被孔子評為最佳答案)


    胡亂的接句是這樣的:君要臣死,臣封了你id。


    還有一次,胡亂不知道做了個什麽夢,又有問題來問孔子。


    “老師,我經常聽到有人說要以德報怨,這是您老人家說的吧?”胡亂來問,他覺得這肯定是孔子說的。


    “胡言亂語,以德報怨,拿什麽報德啊?你請我吃飯,我請你吃飯;你打我一頓,我還請你吃飯,我賤啊?我對得起請我吃飯的人嗎?以後誰還請我吃飯?”孔子瞪了胡亂一眼,這次倒沒問是誰在毀壞他的名聲了。


    “那,以什麽報怨?”胡亂問,他很吃驚以德報怨又不是孔子說的。


    “他怎麽對你,你就怎麽對他。”孔子大聲說。


    按《論語》。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這個“或”,就是胡亂。


    “我真傻,要不是親眼見到老師,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了。那什麽,請老師再給點教誨吧。”胡亂說,他覺得孔子是對的。


    “那好吧,我告訴你交朋友的原則吧。三種朋友是有幫助的,正直的、寬容的和博學的;三種朋友是有害的,褊狹認死理的、無原則善良以德報怨的、能說會道拍馬屁的。”孔子說,把剛才以德報怨那一段用了進來。


    按《論語》。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這裏,“友善柔”這句話幾千年來被歪曲。各種所謂的大師學者都把善柔解釋成“狡猾”“諛媚”等等,實際上,善柔就是善良卻柔弱不果斷,不懂得以直報怨的道理的人。


    胡亂的問題多數都是這樣,被孔子訓斥一頓之後,發現那不是孔子說的話。


    總之,胡亂雖然不招老師的喜歡,但是還不算讓人討厭,甚至有的時候孔子還會覺得這個人挺有趣。


    【子貢】


    子貢就不一樣了。


    子貢從小隨父親出國做生意,因此見識很廣,口才非同一般,同時,身上也有富二代們慣常的驕縱和自以為是。


    才聽了幾堂課,子貢就在同學們中間表示:“這些算什麽?嘿嘿,我早就知道了。要不是我爹讓我來學習,我早就回家了。”


    孔子知道後,非常不高興。不過孔子的性格,不會主動去批評子貢。


    子貢最讓孔子討厭的一點是,不管課上課下,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總要顯示自己比別人高明,甚至比老師還要高明。


    孔子很想退他的學費請他走人,可是又開不了口,一來怕學生們說自己度量小,二來也不好向子貢的父親交代。


    有一次上課,孔子當場表揚自己的弟子宓子賤,說:“大家看看,什麽是君子?就是子賤同學這樣的。不要說魯國沒有君子,如果魯國沒有君子,他從哪裏取得這樣的好品德呢?”


    按《論語》。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其他同學聽了,都對宓子賤投以羨慕以及景仰的目光,隻有子貢歪著嘴壞笑,他才不服氣呢。


    “老師,子賤兄是君子,那我呢?我怎麽樣?”子貢大聲說,他覺得自己比宓子賤強。


    “你?嗯,我想想。”孔子假裝想了想,然後說:“你啊,你是個用器。”


    “什麽用器?”子貢問,大家也都想知道。


    “瑚璉。”孔子說。瑚鏈是一種祭器,用來盛黍社,屬於比較珍貴的祭器。


    按《論語》。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子貢非常高興,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褒獎。大家也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覺得雖然這個人很討厭,可是老師還挺欣賞他。


    不過,孔子隨後的一句話讓子貢的笑容消失了。


    “君子不是祭器,君子不能局限於一種用途,要德智體美全麵發展。”孔子笑著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你還不是君子。


    按《論語》。子曰:君子不器。


    子貢非常尷尬,不過以他的口才,立即平靜下來,繼續提問。


    “那,老師,那你說君子是什麽樣?”子貢問,他要尋找反擊的機會。


    “先把自己想說的做好,然後再說。”孔子毫不猶豫地說出來,這句話他早就想對子貢說。


    按《論語》。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哄堂大笑,大家知道這是孔子諷刺子貢平時的誇誇其談和目中無人。


    “嘿嘿。”子貢訕訕地笑,不過,他還不服氣。“那麽,君子也有討厭的人嗎?”


    “有啊,君子討厭說別人缺點的人,討厭身居下位卻誹謗上司的人,討厭蠻幹而不講禮節的人,討厭果斷但是固執的人。”孔子說,每句話都指出子貢的缺點,然後問:“賜啊,你也有什麽討厭的人嗎?”


    “當然有啊,我討厭剽竊他人的知識當自己的知識的人,討厭不給別人麵子卻以為自己很能耐的人,討厭攻訐別人卻以為自己很正直的人。”子貢說。句句都在諷刺孔子。


    孔子笑了,他知道這小子不是那麽容易製服的。


    按《論語》。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曰:“賜也亦有惡乎?”“惡敫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經過這一次,子貢著實沉默了幾天。不過,他不會就這樣認輸的,這樣認輸就不是子貢了。


    子貢想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問題,他相信這個問題足以讓孔子無言以對,斯文掃地。


    這一天上課,眼看到了下課的時間,孔子正要宣布下課,突然子貢舉手提問。


    “子貢,你什麽問題?”孔子問,覺得子貢現在至少比從前要禮貌些。


    “老師,我就想問一個問題。你說人要是死了之後,究竟有知覺還是沒有知覺?”子貢的問題一出,滿座嘩然,這個問題太刁了,畢竟誰也沒死過,誰知道死了之後是什麽情況。


    孔子愣了一下,看著子貢得意的樣子,又笑了。


    “我要是說人死了還有知覺,就怕孝順子孫葬我的時候過分隆重;要是我說沒有知覺呢,又怕不肖子孫把我扔到亂葬崗喂狗。所以,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你如果真想知道,等你死了之後,自己慢慢去體會吧。”孔子回答。


    “哈哈哈哈……”又是哄堂大笑。


    按《說苑》。子貢問孔子:“死人有知無知也?”孔子曰:“吾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也;欲言無知,恐不孝子孫棄不葬也。踢欲知死人有知將無知也?死徐自知之,猶未晚也!”


    子貢的家裏非常有錢,因此花錢很大方,常常會給師兄弟們一些小恩小惠。對此,孔子也很反感,有一次對大家說:“有的人喜歡誇誇其談,但是又說不到點子上,拿些小恩小惠拉攏大家,這樣的人,恐怕沒什麽前途。”


    按《論語》。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子貢不是省油的燈,被孔子諷刺一通之後,當天上課的時候就展開了反擊。


    當天的課程是曆史課,孔子講到了商朝的滅亡,大力渲染商紂王的無道,把紂王說得一無是處。


    “老師,據我所知啊,其實人家紂王沒有壞到這種程度。”子貢打斷了孔子的話,之後一通說,倒也說得很有道理,讓孔子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嘿嘿,這說明什麽?說明一個人千萬不要成為失敗者,否則什麽黑鍋都要扣到你頭上。”


    子貢說完,得意地笑了。這一次,他占了上風。


    按《論語》。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宰我】


    盡管胡亂不招人喜歡,子貢讓人有些討厭,對於孔子來說,最頭痛的還不是他們,而是宰我。


    宰我的數學學得很好,如果不是胡亂來了,宰我就是第一高手。也正因為這樣,宰我的邏輯分析能力超強,總是能夠從老師的話裏發現矛盾之處,然後來找老師辯論。


    有一次,宰我來找老師提問題。


    “老師,我聽榮伊說過,黃帝活了三百年,那黃帝是人呢還是神呢?怎麽能活三百歲?”宰我提問,孔子也說過黃帝活了三百歲。


    孔子一愣,心說大家不過隨便說說,上古的事情誰還追究?可是這小子竟然就抓住不放了。


    “予啊,夏商周的事情都是現成的,夠你鑽研了,黃帝那麽遠的事情,我看你就不要那麽認真了。”孔子說。


    “老師,我知道上古的事情有點說不清楚,我這問題有點鑽牛角尖,可是,我還是想弄明白。”宰我的架勢,就是老師要是承認自己是信口胡說,我就不問了。


    孔子一看,這小子這麽不識趣,可是我也不能在他麵前認錯啊,怎麽辦?孔子想了想,想了個辦法。


    “予啊,我給你講講黃帝的故事吧。”孔子開始從黃帝的出生講到了黃帝怎麽戰勝炎帝,一統江湖,奠定中華文明。“你看,黃帝這麽偉大,活著的一百年給百姓造福;之後的一百年,百姓敬畏他的神靈;再之後的一百年,百姓沿用黃帝的教化,天下才發生了本質的變化。所以說,黃帝活了三百年是他的光輝思想照耀三百年,豐功偉績造福三百年。”


    孔子這一通忽悠,講得唇幹舌燥,總算是勉強圓了回來。


    “哦,那實際上還是隻活了一百年。”宰我說,他還是認為孔子和榮伊在信口雌黃。


    此事見於《大戴禮記》和《孔子家語》


    過了幾天,孔子講到了父母去世之後,兒子要守孝三年。


    “老師,我覺得吧,三年的喪期太長了。”下課之後,宰我又來找孔子辯論了。


    “嗯,為什麽?”孔子問,他可是最提倡孝道的人。


    “三年喪期,也就意味著三年之內不能修習禮儀,禮製必然毀壞;三年不能演奏音樂,音樂必然荒疏。舊穀吃完了,新穀就該登場了;古人鑽燧取火而改變火種,一年時間也就夠了。”宰我的說法,就是反對三年喪期。可是他說得有道理,如果守孝三年造成禮崩樂壞,豈不正是孔子不願意看到的?


    孔子一聽,非常惱火,這不是不孝嗎?


    “我問你,三年喪期之內,吃白米,穿錦衣,你感覺心安理得嗎?”孔子強壓著火,問。


    “沒問題啊。”


    “那就行了唄。君子守喪,吃什麽都不覺得好吃,聽什麽音樂都不覺得好聽,所以他們不會像你那麽想。你覺得怎麽好,覺得心安理得,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好了。”孔子大聲說,說完,扭過臉去不理他。


    宰我沒趣地退了出來。


    “宰我就是混賬東西,不懂得仁愛的家夥。孩子出生三年,才離開父母的懷抱。三年守喪,是滿天下的規矩。宰我對他的父母難道連三年的愛心也沒有嗎?”孔子對身邊的弟子們說,氣得直喘氣。


    按《論語》。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汝安乎?”曰:“安。”“汝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汝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宰我說得對嗎?孔子說得對嗎?


    宰我就是這樣的人,總是通過邏輯推理來讓孔子難堪。


    胡亂、子貢和宰我,在孔子的眼裏就是三個刺頭,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提出什麽刁鑽的問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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