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一生,所提倡的可以歸結為三個字:仁、德、義。


    什麽是仁?歸結起來其實就是八個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什麽是德?歸結起來其實也是八個字:欲人為者,以身作則。


    什麽是義?歸結起來其實也是八個字:我有餘力,可以助人。


    孔子門下,所謂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最終可以歸結為三傑:子夏、子貢、冉有。


    學術和教育第一人:子夏


    從商第一人:子貢


    從政第一人:冉有


    三傑對於孔子本人以及孔子學說的宣揚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誰是最愛孔子的人】


    孔子的學生中,最愛孔子的是子路、子貢和冉有,對孔子幫助最大的也是這三個人。不過,性格不同,他們愛老師和幫老師的方式也不同。


    子路如何愛老師幫老師已經講得太多,不再贅述了。子貢也講得很多了,也不再贅述。這裏,單獨說說冉有。


    冉有的能力強地位高,能夠幫助老師的機會比較多。跟隨孔子期間,冉有當孔子的管家,多數情況下老師出行都是他駕車;後來冉有做了季孫家的管家,幫助老師回到魯國,又幫助老師獲得季孫家的補貼,而師兄弟們的前程也多數靠冉有提攜。


    但是,冉有與子貢不一樣,子貢愛老師幫老師非常有技巧,既幫助了老師,又照顧了老師的麵子,可是說件件事情都抓在老師的癢癢肉上,所以孔子非常喜愛他。而冉有就比較武斷,不講究技巧,隻要他認為對老師好的事情,他就去做,忽略了老師的感受。結果,好人好事做了一大堆,往往老師一點也不感激,有的時候還要生氣。當然,孔子心裏也明白冉有對自己是真好。


    在給公西華補貼的事情上,冉有就做了好事受批評,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禮記》中就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情。


    衛國人伯高是孔子的朋友,伯高死後,他的家人去向孔子報喪。


    “我該去哪裏哭他呢?”孔子有點犯難,他很講究這類問題。“本家兄弟死了,我到宗廟去哭他;父親的朋友死了,我到廟門外去哭他;老師死了,我在內寢裏哭他;朋友死了,我在寢門外哭他;一般認識的人死了,我到野外去哭他。以我跟伯高的關係,在野外哭他就顯得太疏遠,在內寢哭他又顯得太重。怎麽辦呢?我是通過子貢認識他的,我就到子貢家去哭他吧。”


    整來整去,老頭把事情整到了子貢家裏。


    哭完之後,孔子派子張到伯高家去吊唁,結果在路上遇上了冉有。


    “老弟,別去了,我前兩天恰好在衛國,於是準備了一束帛、四匹馬,以老師的名義去吊唁過了。”冉有讓子張回去,他已經主動幫老師吊唁過了,並且禮送得很重,很有麵子。


    這件事情,孔子應該很高興甚至很感動吧?應該會表揚冉有吧?


    “嘿,冉有這件事情辦得不地道啊,這樣做不是讓我失禮於伯高嗎?”孔子不僅不高興,反而責怪冉有貓捉耗子多管閑事。


    【孔子的理想和追求】


    任何思想都有來源,都不可能是平白無故在大腦中浮現。孔子的思想也是一樣,來自他的生活環境。


    人世間的真理一定是這樣的:缺什麽就追求什麽,懂什麽就鼓吹什麽。


    孔子也不例外。


    孔子出身低微,同時卻有著貴族的血統。從小他沒有地位,忍受貧窮。所以,他對名利的追求順理成章。對於地位,對於富貴,他心向往之。


    孔子從小跟隨親戚鄰居從事喪葬祭祀,正是因為如此,他對周禮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特別是喪葬之禮,進而是對周禮的全部。因此,孔子在自己的努力之下成了周禮專家。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末期,他發現自己在周禮上的造詣竟然出類拔萃。需要特別提出的是,孔子提倡孝道,是他重視祭祀和喪葬之禮的必然和必要結果。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孔子決定運用周禮或者說通過鼓吹周禮來實現自己追求名利的目標。


    然而,鼓吹周禮最終也並沒有為孔子帶來富貴,隻為他帶來了有限的地位。為什麽會這樣呢?


    很簡單,因為禮崩樂壞有禮崩樂壞的理由。就像二十幾年前算盤,被淘汰自然有被淘汰的理由,並不能因為那是中國傳統文化就無條件地存在下去。


    所有國家中,魯國是最遵守周禮的,結果怎麽樣呢?結果魯國越來越弱。說明什麽?說明周禮已經不適合於這個時代了。即便是魯國,對於周禮也越來越不尊重了。


    以一個在魯國都過時的東西去遊說更加強大和先進的國家,怎麽行得通呢?


    那麽,在政治主張處處碰壁之後,孔子還有什麽辦法來求得富貴呢?經商。


    孔子為什麽不經商?


    首先,孔子缺乏經商的天分。


    其次,孔子的處境決定了他很難去經商。魯國是個農耕國家,曆來輕視商業,孔子畢竟做過大夫,去經商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社會地位。從另一個角度說,孔子教育弟子們不要去經商,如果自己反而去經商,就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樣,孔子實際上就陷入一種尷尬境況。憑借自己的政治主張得不到富貴,可是放棄自己的政治主張同樣得不到富貴。於是,不如堅持。


    所以孔子說得很明白:我想富貴啊,要是給人家趕車也能富貴的話,我也願意。可是,如果沒有什麽辦法能得到富貴,我還是從事我喜愛的事業吧。


    按《論語》。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在得不到富貴之後,孔子自我安慰,說是如果通過不道義的方法得到富貴,對於自己來說就是浮雲,根本不去想。


    按《論語》。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從理想和追求來說,孔子的一生是很失敗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證明這種失敗,那就是通過孔子弟子們的發展。最堅信孔子學說的顏回和原憲都混得很悲慘很窮困潦倒,而背離了孔子學說的冉有和子貢都混得很滋潤很有成就。


    【儒法道】


    按《論語》。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不同階段,不同的年齡和不同的際遇,每個人的思想都是在變化中的,而絕不是一成不變的。


    孔子也是這樣。


    所以,我們可以說孔子是儒家的聖人。但是,我們不能說孔子就是儒家,因為他也是法家和道家。後世所強調和放大的孔子的思想,實際上多數是他早期的思想。


    早期,孔子篤信周禮,崇拜周公,這時候他的思想是純正的儒家思想。所以,到了齊國他拿君君臣臣來說話。


    但是,在齊國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種文化,他一定思考過為什麽齊國會比魯國強大,所以他對於不遵守周禮的管仲有了新的認識,對不肯為國君獻出生命的晏子有了新的看法。


    回到魯國之後,孔子的思想已經由儒家向法家轉化。實際上,周禮本身就是禮法,就有法的元素。


    在從魯國前往衛國之後,衛國文化對他又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到周遊列國碰壁之後,孔子實際上已經經過了多次的反思,他很少再提周禮,相反,他懂得了變通,明白自己是不可為而為之,對管仲則更加敬佩,而管仲是法家。


    回到魯國,孔子已經從儒家成為法家,一個故事可以印證這一點。


    按照魯國的法律,如果有人能夠從外國贖回在那裏做奴仆的魯國人,可以從政府領取獎金。有一次,子貢從外國贖人回來,卻退還了獎金。聽說這件事情之後,孔子非常失望。


    “子貢錯了,聖人做事,是可以移風易俗的,是給大眾做榜樣,讓老百姓都能按照他的做法去做的。如今魯國富人少窮人多,子貢作了這樣一個榜樣,有幾個人能做到他那樣呢?從今以後,魯國人不會再去想辦法贖人了。”孔子說。這段話,貫穿了法的精神。


    按《說苑》。魯國之法,魯人有贖臣妾於諸侯者,取金於府;子貢贖人於諸侯而還其金,孔子聞之曰:“賜失之矣,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其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贖而受金則為不廉;不受則後莫複贖,自今以來,魯人不複贖矣。”


    實際上,在《論語》中,孔子所崇拜的人並不多,可是他崇拜管子和子產,而這兩人是著名的法家人物。這說明什麽?說明他的思想由儒到法了。


    另一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證據來自子夏。


    子夏是孔子在衛國以及回到魯國期間最器重最賞識的弟子,孔子一定認為子夏是最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學問最佳的繼承者和闡發者。所以,孔子說子夏是“起予者也”。所以,孔子把《詩經》和《春秋》都傳給了子夏,對他的偏愛無以複加。


    孔子去世之後,子夏受魏文侯之邀前往西河講學。子夏的學生中,有田子方、段幹木等大儒,但是特別要提出的是,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法家李悝、商鞅都出於子夏門派。


    李悝(即李克)著了中國曆史上第一部法學專著《法經》,商鞅在秦國變法。


    毫無疑問,子夏的法家思想來源於孔子,隻不過子夏發揚光大了。


    而另一位法家代表人物吳起出於曾參的門下。


    孔子的晚年沉迷於《易經》,理想的破滅讓一向不談命不說神的孔子開始說命了,開始淡泊世間的得失了。這個時候,孔子儼然化身為道家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理解老子的思想。


    按《論語》。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按《論語》。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


    按《論語》。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按《論語》。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以上這些,都是典型的道家的思想。


    甚至,孔子還想學習老子,逃避現實,去蠻夷國家歸於自然。


    按《論語》。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一個顯而易見的線索說明了一切,什麽線索?孔子的研究路線。


    最早,孔子研究周禮;


    之後,研究詩經;


    之後,研究春秋;


    最後,研究周易。


    這說明什麽?說明孔子從理想主義走向現實主義,再走向神秘主義。


    儒家,是理想主義;法家,是現實主義;道家,是神秘主義。


    其實,絕大多數人都走同樣的路線:從理想回到現實,從現實走向神秘。


    【孔學的自相矛盾】


    從儒到法到道,孔子的思想在變化,所以,前後出現矛盾是必然的。


    譬如孔子對於各種周禮禮儀的態度,一開始,孔子非常講究禮儀的形式,對禮儀的完備看得非常重要,這也是當初晏子對孔子最討厭的地方。直到到了衛國,孔子還是這樣,各國諸侯每月月初有一個吿朔之祭,每次要殺一隻活羊,子貢覺得很浪費,應該去掉,可是孔子反對子貢的看法,他對子貢說:“你愛的是羊,我愛的是禮。”


    按《論語》。子貢欲去告朔之錢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可是後來,孔子的看法有了很多變化,對於禮儀不再那麽堅持。


    回到魯國之後,有一次子遊向孔子請教喪葬禮儀用具的問題。


    “應該看自己的家底量力而行。”孔子說。


    “老師說具體點啊。”


    “就算家裏有錢,也不要超過禮儀規定。如果家裏沒錢,那麽隻要裝殮時衣物能夠蓋住死者就行了。喪事隻要盡心盡力了,就沒有什麽好指責的了。所以辦喪事時,與其缺少哀痛之情而使用過多的禮儀,不如禮儀不完備卻充滿哀痛之情。”孔子的意思是,禮儀形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情流露。


    到了這個時候,孔子對形式上的東西就遠遠不如從前那麽看重了。


    問題在於,孔子被聖人化被神化之後,他的每句話都是真理了。既然這樣,矛盾就被強行掩蓋或者忽視,很多自相矛盾的東西就被熟視無睹,進而被認為原本就是和諧的一體。


    後世統治者打著儒家的旗號,實際上幹著半儒半法半道的事情,就是所謂的儒表法裏。而這樣的矛盾體之所以能夠存在,在於有了孔子這個矛盾體的存在,也就是說,不論怎樣做怎樣說,都能從孔子那裏找到依據。這樣做的前提是否定孔子本身是矛盾的,所以,宰我這樣的人是絕對不能讓他存在的,所以要編造他被殺的假曆史,提醒後人不得質疑孔子思想的自相矛盾。


    正是因為這樣,中國人能夠很自然地生活在自相矛盾之中,譬如:急流勇退、急流勇進都是對的,好死不如賴活與士可殺不可辱同時運用著。堂皇的大道理和世俗的小道理之間的矛盾能夠坦然共存,永遠有道理,隻要是領導,隻要有權力,說什麽都是對的。我們以為這是中華語言的特點,其實不是,這是這個民族思維的問題,而這樣的思維,就來自統治者對孔子思想的“創造性”利用。


    有時人們會質疑孔子思想的虛偽,其實不然,孔子是真實的,他隻是被曆朝統治者們虛偽掉了。


    《胡亂論語》


    了解孔子,《論語》是最好的材料。不過,《論語》中沒有記錄胡亂與孔子的對話,是一大遺憾。在此,進行補充,補充部分稱為《胡亂論語》


    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


    胡亂問:“既然這樣,為什麽國君這麽喜歡養女人和小人?”


    孔子說:“亂啊,告訴你,因為國君是公款消費啊。”


    胡亂問:“夫子常讚揚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那夫子怎麽吃了這麽多家的粟?從前幫著國君滅三桓,現在吃著三桓的粟,怎麽不說滅三桓了?”


    孔子說:“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胡亂問:“後世程頤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老師怎樣看?”


    孔子說:“我猜他想說的應該是‘餓死別人事小’。”


    孔子說:“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胡亂說:“老師,既然魯國比齊國好,為什麽全世界人都想去齊國,沒人想來魯國呢?”


    孔子說:“亂啊,你不是來了嗎?”


    胡亂說:“老師,我們那個年代講究做好人好事。譬如,坐火車的時候幫乘務員拖地。”


    孔子說:“那,乘務員幹什麽?”


    胡亂說:“乘務員幫帶小孩的媽媽喂奶。”


    孔子說:“那帶小孩的媽媽幹什麽?”


    胡亂說:“帶小孩的媽媽幫司機開火車。”


    孔子說:“那司機幹什麽?”


    胡亂說:“司機?是啊,司機幹什麽?”


    孔子說:“亂啊,真亂。其實,自己幹好自己的本職就行了,大同世界也不過如此。當乘客的不像乘客,當乘務員的不像乘務員,有什麽好提倡的呢?”


    胡亂整日悶悶不樂,夫子不以為怪,蓋因大家都是悶悶不樂。一日,胡亂同子路來,孔子問什麽事,胡亂不敢言,子路說:“胡亂這些天很鬱悶,因為他有問題但是不敢問。”孔子說:“為什麽不敢問?什麽問題都可以問啊。”子路說:“所以他找我幫忙,讓我來問。是這樣的,他想知道大便的禮是什麽,先放屁還是先撒尿,還是屎尿屁泥沙俱下。”孔子皺眉頭,說:“這樣的事情屬於私事,講什麽禮?禮都是在人前的。”胡亂說:“老師說要人前人後一個樣啊。何況,有的時候大家同去大便,怎麽能說不是在人前呢?”孔子:“總歸還是自己掌握吧,怎樣方便怎樣。”胡亂說:“那麽,大便時狂呼亂叫,念念有詞,合於禮嗎?”孔子:“胡亂,真有此事?”胡亂說:“大便,人生大事也。若是憋了一個時辰,突然噴薄而出,一瀉千裏,豈不快哉?既然快哉,為何不能叫出來?”孔子說:“胡言亂語啊,大便本是私事,私下裏進行就好,大喊大叫就不合乎禮了。”胡亂說:“那麽大便的禮就是悶聲大便,是麽?”孔子喟然歎道:“你要這樣認為,就算是吧。”


    一日,孔子與胡亂聊天。胡亂問:“老師,管仲三次打仗三次逃跑,因為怕自己死了老母無人奉養;孟公綽三次打仗三次逃跑,也是怕自己死了母親無人奉養。我想問問,到底是行孝重要,還是忠君為國重要?”


    孔子說:“亂啊,這個問題很好啊。奉養父母,是為人的根本;忠君為國,是為臣的根本。如果不能忠君衛國,至少還能做一個人;如果不能奉養父母,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你說說,哪一個重要?”


    胡亂說:“老師,我明白了。”


    一日,胡亂和孔子講起《春秋》,說到董狐直筆,孔子為趙盾鳴冤一段,胡亂說:“老師,趙盾先後殺了三個國君的兒子,殺了六個卿趕走了三個卿,又把霸權拱手讓給了楚國,老師怎麽說他是良臣?”


    孔子無言以對,過了一陣,小聲說:“亂啊,君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啊。當今天下,晉國最強,而趙家執掌晉國國政,得罪趙家就跟在魯國得菲季孫家一樣,何必呢,何必呢?不要因為寫本書給自己帶來麻煩啊。”


    胡亂感慨:“以老師這樣正直的人在世俗麵前有時也不得不低頭,曆史真是用刀槍寫成的。”


    孔子說:“慚愧啊,我不如董狐遠矣。”


    胡亂說:“老師也是不得已,不過春秋筆法,把事情真相都寫得很清楚了,後人自會領會,重新作出結論。”


    孔子說:“那就好了,但願後人能夠領會。”


    胡亂說:“老師不知道,後世的史書,幹脆就是瞎編亂造,黑白顛倒,完全沒有廉恥,不像老師這樣,事實保留,就算有違心的話,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孔子釋然。


    孔子死後,胡亂痛哭:“老師啊,您死之後,誰還會聽我的胡言亂語啊?”


    附錄一:史記·孔子世家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雲。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紇死,葬於防山。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蓋其慎也。郰人挽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


    孔子要絰,季氏饗士,孔子與往。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誡其嗣懿子曰:“孔丘,聖人之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茲益恭,故鼎銘雲:‘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敢餘侮。嬗於是,粥於是,以糊餘口。’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及釐子卒,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禮焉。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貧且賤。及長,嚐為季氏史,料量平;嚐為司職吏而畜蕃息。由是為司空。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於陳蔡之間,於是反魯。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複善待,由是反魯。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雲。辭去,而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於魯,弟子稍益進焉。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強,陵轢中國;齊大而近於魯。魯小弱,附於楚則晉怒;附於晉則楚來伐;不備於齊,齊師侵魯。魯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其霸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誌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羧,爵之大夫,起累絏之中,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說。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鬥雞故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於齊,齊處昭公乾侯。其後頃之,魯亂。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複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問仲尼雲“得狗”。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墳羊。”


    吳伐越,墮會稽,得骨節專車。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於會稽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節專車,此為大矣。”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社稷為公侯,皆屬於王者。”客曰:“防風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禹之山,為釐姓。在虞、夏、商為汪罔,於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於是吳客曰:“善哉聖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醳之。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於齊。是時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無所試,莫能己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然亦卒不行。其後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齊平。夏,齊大夫黎姐言於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於夾穀。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食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穀,為壇位,土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於是旌旄羽祓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孔子趨而進,曆階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於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頃,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而前。孔子趨而進,曆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魯君,為之奈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質。”於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漢陽、龜陰之田以謝過。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登武子之台。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斂處父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於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鄣,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其以貴下人’乎?”於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於塗;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歸。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並矣。盍致地焉?”黎組曰:“請先嚐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遊,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師己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蓋優哉遊哉,維以卒歲!”師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己以實告。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孔子遂適衛,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居頃之,或譖孔子於衛靈公。靈公使公孫餘假一出一入。孔子恐獲罪焉,居十月,去衛。


    將適陳,過匡,顏刻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嚐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孔子狀類陽虎,拘焉五日,顏淵後,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從者為甯武子臣於衛,然後得去。


    去即過蒲。月餘,反乎衛,主蘧伯玉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麵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珮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醜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遂至陳,主於司城貞子家。歲餘,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趙鞅伐朝歌。楚圍蔡,蔡遷於吳。吳敗越王句踐會稽。有隼集於陳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有咫。陳湣公使使問仲尼。仲尼曰:“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於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分異姓以遠職,使無忘服。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爭強,更伐陳,及吳陳,陳常被寇。孔子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陳。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誌,婦人有保西河之誌。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靈公曰:“善。”然不伐蒲。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歎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孔子行。


    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範、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聞諸夫子,‘其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親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豈匏瓜也哉,焉能係而不食?”孔子擊磬。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硜硜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誌也。”有間,曰:“已習其誌,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誌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雲文王操也。”


    孔子既不得用於衛,將西見趙簡子。至於河而聞竇鳴犢、舜華之死也,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誌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誌,殺之乃從政。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覆巢毀卵則鳳凰不翔。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夫鳥獸之於不義也尚知辟之,而況乎丘哉!”乃還息乎陬鄉,作為陬操以哀之。而反乎衛,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靈公問兵陳。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嚐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與孔子語,見蜚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複如陳。


    夏,衛靈公卒,立孫輒,是為衛出公。六月,趙鞅內太子蒯聵於戚。陽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絰,偽自衛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遷於州來。是歲魯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齊助衛圍戚,以衛太子蒯聵在故也。


    夏,魯桓釐廟燔,南宮敬叔救火。孔子在陳,聞之,曰:“災必於桓釐廟乎?”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輦而見魯城,喟然歎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獲罪於孔子,故不興也。”顧謂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仲尼。”後數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康子曰:“則誰召而可?”曰:“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歸乎歸乎!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子靜知孔子思歸,送冉求,因誡日“即用,以孔子為招”雲。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陳遷於蔡。蔡昭公將如吳,吳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遷州來,後將往,大夫懼複遷,公孫翩射殺昭公。楚侵蔡。秋,齊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孔子曰:“政在來遠附邇。”他日,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孔子聞之,曰:“由,爾何不對曰‘其為人也,學道不倦,誨人不厭,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去葉,反於蔡。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為隱者,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彼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謂子路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與?”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與其從辟人之士,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他日,子路行,遇荷蓧丈人,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隱者也。”複往,則亡。


    孔子遷於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於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今者久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子貢色作。孔子曰:“賜,爾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曰:“然。非與?”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貫之。”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幹?”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誌不遠矣!”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雲‘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裏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為子男五十裏。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裏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裏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於城父。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兮,來者猶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去,弗得與之言。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其明年,吳與魯會繒,徵百勞。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往,然後得已。孔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是時,衛君輒父不得立,在外,諸侯數以為讓。而孔子弟子多仕於衛,衛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矣。夫君子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其明年,冉有為季氏將師,與齊戰於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學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對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求之至於此道,雖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對曰:“欲召之,則毋以小人固之,則可矣。”而衛孔文子將攻太叔,問策於仲尼。仲尼辭不知,退而命載而行,曰:“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乎!”文子固止。會季康子逐公華、公賓、公林,以幣迎孔子,孔子歸魯。


    孔子之去魯凡十四歲而反乎魯。


    魯哀公問政,對日:“政在選臣。”季康子問政,曰:“舉直錯諸枉,則枉者直。”康子患盜,孔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則吾能徵之矣。”觀殷夏所損益,曰:“後雖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質。周監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故書傳、禮記自孔氏。


    孔子語魯大師:“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縱之純如,皦如,繹如也,以成。”“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係、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


    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者甚眾。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齊,戰,疾。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不憤不啟,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弗複也。其於鄉黨,恂恂似不能言者。其於宗廟朝廷,辯辯言,唯謹爾。朝,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入公門,鞠躬如也;趨進,翼如也。君召使儐,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魚餒,肉敗,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嚐飽也。


    是日哭,則不歌。見齊衰、瞽者,雖童子必變。


    “三人行,必得我師。”“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使人歌,善,則使複之,然後和之。


    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聞也。夫子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聞也已。”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蔑由也已。”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曰:“我何執?執禦乎?執射乎?我執禦矣。”牢曰:“子雲‘不試,故藝’。”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喟然歎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不降其誌,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乎!”謂“柳下惠、少連降誌辱身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行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迄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讚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間,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醜卒。


    哀公誄之曰:“旻天不吊,不愁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誌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餘一人’,非名也。”


    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複盡哀;或複留。唯子贛廬於塚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塚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孔裏。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塚,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塚。孔子塚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於漢二百餘年不絕。高皇帝過魯,以太牢祠焉。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


    孔子生鯉,字伯魚。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嚐困於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嚐為魏相。


    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於陳下。


    鮒弟子襄,年五十七。嚐為孝惠皇帝博士,遷為長沙太守。長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蚤卒。


    安國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餘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餘祗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附錄二: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孔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文學:子遊,子夏。師也辟,參也魯,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孔子之所嚴事:於周則老子;於衛,蘧伯玉;於齊,晏平仲;於楚,老萊子;於鄭,子產;於魯,孟公綽。數稱臧文仲、柳下惠、銅鞮伯華、介山子然,孔子皆後之,不並世。


    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


    顏淵問仁,孔子曰:“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孔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


    回年二十九,發盡白,蚤死。孔子哭之慟,曰:“自吾有回,門人益親。”魯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閔損字子騫。少孔子十五歲。


    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不仕大夫,不食汙君之祿。“如有複我者,必在汶上矣。”


    冉耕字伯牛。孔子以為有德行。


    伯牛有惡疾,孔子往問之,自牖執其手,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


    冉雍字仲弓。


    仲弓問政,孔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孔子以仲弓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麵。”仲弓父,賤人。孔子曰:“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歲。為季氏宰。


    季康子問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賦。仁則吾不知也。”複問:“子路仁乎?”孔子對曰:“如求。”求問曰:“聞斯行諸?”子曰:“行之。”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子華怪之,“敢問問同而答異?”孔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歲。


    子路性鄙,好勇力,誌伉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設禮稍誘子路,子路後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


    子路問政,孔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子路問:“君子尚勇乎?”孔子曰:“義之為上。君子好勇而無義則亂,小人好勇而無義則盜。”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衣敝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季康子問:“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不知其仁。”


    子路喜從遊,遇長沮、桀溺、荷蓧丈人。


    子路為季氏宰,季孫問曰:“子路可謂大臣與?”孔子曰:“可謂具臣矣。”子路為蒲大夫,辭孔子。孔子曰:“蒲多壯士,又難治。然吾語汝:恭以敬,可以執勇;寬以正,可以比眾;恭正以靜,可以報上。”


    初,衛靈公有寵姬曰南子。靈公太子蕢聵得過南子,懼誅出奔。及靈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輒在。”於是衛立輒為君,是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蕢聵居外,不得入。子路為衛大夫孔悝之邑宰。蕢聵乃與孔悝作亂,謀入孔悝家,遂與其徒襲攻出公。出公奔魯,而蕢聵入立,是為莊公。方孔悝作亂,子路在外,聞之而馳往。遇子羔出衛城門,謂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門已閉,子可還矣,毋空受其禍。”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難。”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門開,子路隨而入。造蕢聵,蕢聵與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請得而殺之。”蕢聵弗聽。於是子路欲燔台,蕢聵懼,乃下石乞、壺黶攻子路,擊斷子路之纓。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結纓而死。孔子聞衛亂,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惡言不聞於耳。”是時子貢為魯使於齊。


    宰予字子我。利口辯辭。既受業,問:“三年之喪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於汝安乎?”曰:“安。”“汝安則為之。君子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故弗為也。”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義也。”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宰我問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為臨菑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恥之。


    端沐賜,衛人,字子貢。少孔子三十一歲。


    子貢利口巧辭,孔子常黜其辯。問曰:“汝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


    子貢既已受業,問曰:“賜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陳子禽問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又問曰:“孔子適是國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也。”子貢問曰:“富而無驕,貧而無諂,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貧而樂道,富而好禮。”


    田常欲作亂於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路請出,孔子止之。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子貢請行,孔子許之。遂行,至齊,說田常曰:“君之伐魯過矣。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其地狹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君不如伐吳。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精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子貢曰:“臣聞之,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今君憂在內。吾聞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聽者也。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卻,下與大臣交爭也。如此,則君之立於齊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製齊者唯君也。”田常曰:“善。雖然,吾兵業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奈何?”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往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說曰:“臣聞之,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竊為王危之。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以撫泗上諸侯,誅暴齊以服強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吳王曰:“善。雖然,吾嚐與越戰,棲之會稽。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聽子。”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吳之強不過齊,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且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夫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王者不絕世,以立其義。今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吳,霸業成矣。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此實空越,名從諸侯以伐也。”吳王大說,乃使子貢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禦至舍而問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以儼然辱而臨之?”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誌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無報人之誌而令人疑之,抽也;有報人之誌,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三者舉事之大患。”句踐頓首再拜曰:“孤嚐不料力,乃與吳戰,困於會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唇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願也。”遂問子貢。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敝以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太宰嚭用事,順君之過以安其私:是殘國之治也。今王誠發士卒佐之徼其誌,重寶以說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其伐齊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矣。戰勝,必以兵臨晉,臣請北見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其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製其敝,此滅吳必矣。”越王大說,許諾。送子貢金百鎰,劍一,良矛二。子貢不受,遂行。報吳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內不自量,抵罪於吳,軍敗身辱,棲於會稽,國為虛莽,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


    後五日,越使大夫種頓首言於吳王曰:“東海役臣孤句踐使者臣種,敢修下吏問於左右。今竊聞大王將興大義,誅強救弱,困暴齊而撫周室,請悉起境內士卒三千人,孤請自被堅執銳,以先受矢石。因越賤臣種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領,鈇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吳王大說,以告子貢日:“越王欲身從寡人伐齊,可乎?”子貢曰:“不可。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不義。君受其幣,許其師,而辭其君。”吳王許諾,乃謝越王。於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


    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臣聞之,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今夫齊與吳將戰,彼戰而不勝,越亂之必矣;與齊戰而勝,必以其兵臨晉。”晉君大恐,曰:“為之奈何?”子貢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晉君許諾。


    子貢去而之魯。吳王果與齊人戰於艾陵,大破齊師,獲七將軍之兵而不歸,果以兵臨晉,與晉人相遇黃池之上。吳晉爭強。晉人擊之,大敗吳師。越王聞之,涉江襲吳,去城七裏而軍。吳王聞之,去晉而歸,與越戰於五湖。三戰不勝,城門不守,越遂圍王宮,殺夫差而戮其相。破吳三年,東向而霸。


    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貨貲。喜揚人之美,不能匿人之過。常相魯衛,家累千金,卒終於齊。


    言偃,吳人,字子遊。少孔子四十五歲。


    子遊既已受業,為武城宰。孔子過,聞弦歌之聲。孔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遊曰:“昔者偃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孔子以為子遊習於文學。


    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


    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孔子曰:“商始可與言詩已矣。”子貢問:“師與商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然則師愈與?”曰:“過猶不及。”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教授,為魏文侯師。其子死,哭之失明。


    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


    子張問幹祿,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他日從在陳蔡間,困,問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國行也;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孔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國必聞,在家必聞。”孔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國及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國及家必聞。”


    曾參,南武城人,字子輿。少孔子四十六歲。


    孔子以為能通孝道,故授之業。作《孝經》。死於魯。


    澹台滅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歲。狀貌甚惡。欲事孔子,孔子以為材薄。既已受業,退而修行,行不由徑,非公事不見卿大夫。南遊至江,從弟子三百人,設取予去就,名施乎諸侯。孔子聞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宓不齊字子賤。少孔子三十歲。孔子謂“子賤君子哉!魯無君子,斯焉取斯?”子賤為單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國有賢不齊者五人,教不齊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齊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則庶幾矣。”


    原憲字子思。


    子思問恥。孔子曰:“國有道,穀。國無道,穀,恥也。”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乎?”孔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弗知也。”


    孔子卒,原憲遂亡在草澤中。子貢相衛,而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原憲。憲攝敝衣冠見子貢。子貢恥之,曰:“夫子豈病乎?”原憲曰:“吾聞之,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子貢慚,不懌而去,終身恥其言之過也。


    公冶長,齊人,字子長。孔子曰:“長可妻也,雖在累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南宮括字子容。問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孔子弗答。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於刑戮。”三複“白掛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


    公皙哀字季次。孔子曰:“天下無行,多為家臣,仕於都;唯季次未嚐仕。”


    曾點字晳。侍孔子,孔子曰:“言爾誌。”點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喟爾歎曰:“吾與點也!”


    顏無繇字路。路者,顏回父,父子嚐各異時事孔子。顏回死,顏路貧,請孔子車以葬。孔子曰:“林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以徒行。”


    商瞿,魯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歲。孔子傳易於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弘,弘傳江東人矯子庸疵,疵傳燕人周子家豎,豎傳淳於人光子乘羽,羽傳齊人田子莊何,何傳東武人王子中同,同傳菑川人楊何。何元朔中以治易為漢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歲。子羔長不盈五尺,受業孔子,孔子以為愚。子路使子羔為費郈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孔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漆雕開字子開。孔子使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說。


    公伯繚字子周。周想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誌,統也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孔子曰:“道之將行,命也;道之將廢,命也。公伯繚其如命何!”


    司馬耕字子牛。牛多言而躁。問仁於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切。”曰:“其言也切,斯可謂之仁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切乎!”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可謂之君子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樊須字子遲。少孔子三十六歲。樊遲請學稼,孔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智,曰:“知人。”


    有若少孔子四十三歲。有若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孔子既沒,弟子思慕,有若狀似孔子,弟子相與共立為師,師之如夫子時也。他日,弟子進問曰:“昔夫子當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詩不雲乎?“月離於畢,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畢乎?’他日,月宿畢,竟不雨。商瞿年長無子,其母為取室。孔子使之齊,瞿母請之。孔子曰:‘無憂,瞿年四十後當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問夫子何以此?”有若默然無以應。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公西赤字子華。少孔子四十二歲。子華使於齊,冉有為其母請粟。孔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孔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君子周急不繼富。”


    巫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歲。陳司敗問孔子曰:“魯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退而揖巫馬旗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魯君娶吳女為夫人,命之為孟子。孟子姓姬,諱稱同姓,故謂之孟子。魯君而知禮,孰不知禮!”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親之惡,為諱者,禮也。”


    梁鱣字叔魚。少孔子二十九歲。


    顏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歲。


    冉孺字子魯,少孔子五十歲。


    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歲。


    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歲。


    公孫龍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顯有年名及受業見於書傳。其四十有二人,無年及不見書傳者紀於左:


    冉季字子產。


    公祖句茲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斂。


    顏高字子驕。


    漆雕徒父。


    壤駟赤字子徒。


    商澤。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齊字選。


    公良孺字子正。


    後處字子裏。


    秦冉字開。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顏祖字襄。


    鄡單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黨字周。


    顏之仆字叔。


    榮旅字子祈。


    縣成字子褀。


    左人郢字行。


    燕極字思。


    鄭國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恒。


    顏噲字子聲。


    步叔乘字子車。


    原亢籍。


    樂欬字子聲。


    廉絜字庸。


    叔仲會字子期。


    顏何字冉。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斂。


    孔忠。


    公西輿如字子上。


    公西葴字子上。


    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徒,譽者或過其實,毀者或損其真,鈞之未睹厥容貌,則論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餘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論語》弟子問並次為篇,疑者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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