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吃公門飯的,哪家日子都不好過。去世的六個人沒有一個人將屍體領回家,寒冬臘月的,都想著由縣衙抄辦,還能得一處好的墓地。


    劉氏回到家已經是掌燈時分。她手裏抱著一摞漿白色麻布,眼睛紅腫,看來剛剛哭過。


    宋曉芸見劉氏不說話,也就沒有先開口。


    “晚飯可吃了?”天塌了的大事雖在眼前,可是孩子們依舊很緊要。劉氏打起精神關心的問道。


    宋曉芸看了一眼她的那間屋子,又替劉氏拍了拍身上的霜氣這才道:“娘且小聲些,菓兒剛剛被我哄睡著,明意明風也睡著了。爐子上有熱水,你可以洗個臉泡個腳。”


    看著懂事的大女兒,劉氏又想起了宋利安那個短命鬼,不由的悲從心起。她點了點頭,進了自己的屋子。“你也去睡吧。”背著宋曉芸丟下一句話。


    宋曉芸搓著手往手上哈著熱氣企圖讓自己暖和一點。正想回房,卻見劉氏的屋內亮了起來。


    她居然點了燈?不是一直沒有點燈嗎?劉氏嫌費油,說每日早早睡下,不必廢錢點燈。今日點盞燈這是要做什麽。


    總覺得劉氏心裏有事,可是屋外實在太冷了。宋曉芸抵不住回了屋,想著想著睡著了,這一夜宋曉菓是她帶著睡的。晚上起夜給宋曉菓把尿竟將頭磕在了桌角上,正中眉心。


    雞打鳴的第一聲,劉氏舒了一口氣將針線收進密子裏。緊趕慢趕終於將五套孝服做好了。


    哭了一日,又做了一夜的針線活兒,劉氏想哭的心情又湧了上來,隻不過眼睛幹的厲害,竟掉不出一滴眼淚來。


    她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端著油燈來到了隔壁的房間。孩子們睡的正香,劉氏挨個的叫醒他們。


    宋曉芸努力的睜著難舍難分的雙眼,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見劉氏正在給熟睡的宋曉菓穿衣服。


    “你們三個快點起來!”三個人還是窩在被子裏一動不動。


    劉氏無法,隻得吼了一聲!“你們的爹死了!”


    “今日衙門便安排著要出殯,快點起來,莫誤了送你爹上山的時辰。”


    宋明意兄弟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了起來,一臉的不相信。“娘,你說什麽?我爹死了?”宋明風懷疑自己在做夢,趕緊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疼得厲害,也不是做夢呀。


    宋明意呆若木雞,他本就性格穩重,不像明風毛燥,此時隻是默默的穿起衣服,不一會兒卻聽見了他口中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宋曉芸躺在被窩裏,眼淚卻不自覺的流了出來,剛剛心裏認同的老爹就這麽沒了,一如多年前無奈去世的老爸,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她。


    “芸兒!快快起來!”劉氏抱著宋曉菓見宋曉芸還沒有起來,狠狠的拍了拍宋曉芸的屁股。打疼的宋曉芸立刻找回了剛泄掉的三魂七魄。


    五個人穿好了劉氏連夜縫製的孝服,都是一副丟了遊魂的模樣,從今以後這個家就再也沒有那個風趣幽默,貼心溫暖的宋利安了。


    五口人到達縣衙門口,街邊的更夫才剛敲了五更鑼響,這天五點還不到。宋曉芸的額間突然一針刺疼,像一股小小電流一樣在內串來串去。


    宋明意站在她的旁邊,注意到了她的舉動,擔憂的問道:“姐,你怎麽了?”拉開宋曉芸蒙住額頭的雙手,頓時嚇得一臉大叫,“血!娘!姐的頭上出了好多血!”


    劉氏三步並作兩步的下了台階,她剛要去拍門,哪曾想大兒子一聲怪叫。轉過頭卻看見宋曉芸的額頭有一個小傷口,此時正冒著鮮血,有一兩滴甚至滴到了白色的麻布上,瞬間印染開來。


    “怎麽回事?怎麽會傷到頭?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劉氏頓時慌了手腳,這出殯的日子怎麽還見了血。她的心情五味雜陳,一個勁的怪說自己的命不好。


    “娘,你別著急,不過是昨夜起夜撞到桌角了,我用帕子按住止了血就沒事。”宋曉芸咧起一個笑容,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用力按在刺疼的地方。


    血終究是止住了,隻是隻有宋曉芸知道裏麵依舊很疼很疼。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縣衙門口的人突然多了起來,拖家帶口的。有一小群人和宋曉芸她們一樣披麻戴孝,顯然有其他受害者的家屬,也有附近居住看熱鬧的。隻是和往常不一樣,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不管怎麽說,死的這六個人都是為了維護赤水的治安而死的,是赤水縣全老百姓的恩人。


    縣衙請了有名的喪葬隊,鑼鼓喧天,大隊人群一直跟著去了西郊的長青山下。縣衙專門為這六個人修建了墳地,依山傍水也算一個風水寶地。


    劉氏趴在宋利安的棺材上,哭的死去活來,大有要隨他而去的架勢。二人少年夫妻,相守十載,恩愛情濃時一人卻長埋地裏,是個人都一時接受不了。


    宋曉芸強忍著額間的痛意,聯合宋明意將劉氏給抱住了。“娘,就讓爹入土為安吧。以後我們多來看看他,他也不會孤單。”宋明意抹掉了臉上掛著的眼淚,倔強的看著緩緩下土的棺槨道。


    六個棺槨分別下了葬,奏樂行禮,讓去世的人安心輪回,活著的人忘記悲痛。


    宋曉芸看著劉氏那單薄的身子,一夜之間更加瘦弱了。宋曉菓才兩歲多,宋明意兄弟倆還得去學堂,幾天前的美好計劃變得遙不可及。信仰在一瞬間塌了。


    “宋夫人可要節哀,畢竟人死不能複生。”季先林朝著一家五口人走了過來。


    “多謝季師爺寬慰。”劉氏張了張發白的嘴唇,無力的還了一禮。


    “季某手上還有一個學堂的名額,宋夫人可有需要?雖說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可是我看著你家孩子都不小了,早點進去肯定好很多。”季先林先掃了一眼宋家的兩個兒子,大的長相清秀俊逸,小的虎頭虎腦。


    再看看宋家大閨女,額間受了傷,已經結了一個粉紅色的痂。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已經出落的很出挑,不似一般農家小姑娘,眼睛裏透著一股秀麗婉約。模樣像極了劉氏,標準的小鵝蛋臉,此時一雙霧蒙蒙的雙眼正上下來回的打量著他。


    “是這個道理,隻不過安哥剛剛去世,孩子們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還沒有想明白。”劉氏麵上現出一抹恐慌,他爹,她真的很難適應沒有他的時候,很多主她不知道該怎麽拿。


    “季師爺既然說了有一個名額,那可否幫我們將我家大弟宋明意先入了學?”宋曉芸淡然的開了口,指望著劉氏,隻怕這好機會就要飛了。


    宋利安怎麽得也算為衙門犧牲吧,此時提點要求也無可厚非。


    “隻不過。”她的話鋒一轉。“我爹是為了抓逃犯過世的,怎麽的也算因公去世。我們家窮,這入學的費用得縣衙裏出。”


    季先林猛地轉身再次打量了這個宋家大丫頭。身量不過到他的肚子上,底氣倒足的很,他不禁莞爾一笑。這孩子倒很對他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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