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台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籧篨(音渠鋤)不鮮。


    新台有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詩經·邶風·新台》


    什麽意思?


    河上新台照眼明,河水溜溜滿又平。隻道嫁個稱心漢,縮脖蛤蟆真惡心。


    新台高高黃河邊,黃河平平水接天。隻道嫁個稱心漢,癩皮疙瘩討人嫌。


    下網拿魚落了空,拿個蛤蟆在網中。隻道嫁個稱心漢,嫁個縮脖醜老公。


    這首詩,講的就是下麵的故事。


    【勾搭後媽】


    石碏大義滅親之後,衛國把在邢國避難的桓公的同母弟弟公子晉迎回來繼位,就是衛宣公。


    如果以為正統的就是好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個衛宣公說起來比州籲隻壞不好,說句公道話,石碏的大義滅親弄回這麽個東西來,真是不值。


    衛宣公沒有州籲那麽能幹,也沒有像石厚那麽有才幹的哥們幫著出謀劃策,可是,他在淫蕩和不要臉上比州籲厲害得多。他爹莊公有個小妾名叫夷薑的,年輕貌美,宣公早早就跟她勾搭上了。後來莊公鞠躬盡瘁了,宣公索性就把夷薑偷運出宮,金屋藏嬌。再之後,夷薑生了個孩子,名叫急子,又叫伋。


    當上國君之後,衛宣公就把夷薑立為後,急子就成了世子。看看十六歲了,公子急子生得眉清目秀,英俊異常,風度翩翩之外,還十分懂得道理,文武全才,劍術精妙,人稱天下第一公子。整個天下都知道,衛國的世子是個好孩子。


    所以後世有人總結,說私生子往往優秀,不知道公子急子是不是第一個例子,反正孔子是私生子。


    閑話少說,衛宣公有個這麽好的世子,心想給他娶個媳婦吧,把這事情就交給了公子急子的老師右公子姬職。


    右公子接了這個活,一合計,公子急子太優秀了,郎才女貌,要給他找個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做媳婦才對得起他。一打聽,說是齊國僖公的女兒漂亮得傾城傾國,算是天下最漂亮的了。


    右公子於是帶著禮物和單位介紹信就去了齊國,齊僖公聽說是來給公子急子求婚,很高興,二話沒說,把大女兒許配出去了。原來,齊僖公有兩個女兒,都那麽漂亮。右公子臨走之前,齊僖公還特地把大女兒叫出來見了一麵,好讓右公子放心。


    右公子回去之後向宣公作了詳細匯報,一個勁誇獎齊僖公的大女兒多麽漂亮,跟世子多麽般配,那是絕對的金童玉女。


    齊僖公的大女兒究竟漂亮到什麽程度?咱們也別用右公子的形容詞了,就想想年輕時候的林青霞吧,原籍在同一個地方,就跟她差不多。


    “很好,很好。”宣公很高興。


    右公子萬萬沒有想到,宣公動了賊心。


    【新台,強占兒媳】


    衛宣公在淇水邊上修建行宮,取名新台。修新台幹什麽?宣公的說法是給朝中公卿們消暑度假,類似如今的幹休所或者療養院。但實際上,他另有打算。


    新台修得很快,華麗而別致。設計是世界一流,裝修材料也都是最好的。


    “孩子,你長大了,該出去走動走動了,宋國國君過幾天祝壽,你就代表我去一趟,也算是增進兩國傳統友誼。”宣公把急子打發去了宋國,右公子也一同前往。


    把急子打發走了,宣公找來左公子泄,派他前往齊國迎親。


    “直接送到新台,我要先看看,把把關。”宣公叮囑。


    左公子去了齊國,呈上單位介紹信和聘禮,那邊齊僖公熱情接待,回贈了不少陪嫁珍寶,高高興興把個女兒送上車,前往衛國成親。


    齊國公主知道自己要嫁給天下第一公子急子,心情十分激動,恨不得一步飛到急子的身邊。坐車、乘船,折騰了兩天,終於來到衛國。下了船,就看見一座宮殿,十分的新穎別致,公主見了,心情更加激動,想不到急子為自己修了這樣一棟宮殿。


    這是哪裏?新台。


    帶著激動的心情,公主成親了。


    婚禮當晚,算不上隆重,似乎賓客也不多。公主雖然覺得奇怪,還是沒有想太多。蒙著蓋頭,她什麽也看不見,不過她幸福得什麽也不想看了。


    拜完天地,夫妻入洞房。


    “噗。”新郎吹滅了洞房裏的燈。


    脫衣,上床。


    兩隻大胖手抱住了公主,然後一身的肥肉壓在了公主的身上。


    “急子,你怎麽這麽胖?”公主有些失望,她想象中的急子應當是瘦削健壯的。


    “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


    “急子,你說話啊。”


    “呼哧呼哧。”


    公主更加失望了,急子原來是個急色鬼,二話不說,就是上床,上了床也不說二話。而且,急子在床上明顯是個老手,手法熟練,花樣翻新,不是說還沒有成過親嗎?看來是個花花公子。


    一夜無話。


    天亮了,公主在一陣鼾聲中睜開眼睛,轉頭去看自己的夫君。不看也就罷了,一看嚇出來一身雞皮疙瘩。


    自己身邊躺著個什麽人?


    肥頭大耳,身材臃腫,一臉的麻子,張著嘴還在流口水。


    這是急子?十七歲的急子?這簡直就是霜打了的癩蛤蟆。


    “啊。”公主一聲尖叫。


    癩蛤蟆醒了過來,看見公主尖叫,他嘿嘿笑了。


    “你,你是急子?”


    “嘿嘿,我是急子——他爹。”


    “呃。”


    公主昏過去了。


    於是,就有了那一首《詩經》裏的詩。


    在霸占了兒媳婦之後,不知是出於羞愧還是想在一個清靜的地方多享受嬌嫩美女,宣公就住在新台,不肯回去了。


    盡管齊國是大國,盡管公主是齊國的公主,但是此時身在衛宣公的淫爪裏,她也無可奈何,隻得認命。在痛哭懇求上吊跳樓都沒有效果之後,她接受了命運。


    天鵝肉就這樣掉在了癩蛤蟆的嘴裏,好一塊羊肉就這樣喂了狗。


    即便是齊僖公後來知道了這件事情,他也隻能接受現實。生米煮成了熟飯,齊國的公主就這樣成了宣公的夫人,因此今後她的名字就叫做宣薑。


    勾搭了後媽,又強占了兒媳婦,這個衛宣公真是三代通吃。


    衛宣公什麽時候才回到了自己的都城?直到宣薑的肚子已經大了起來。


    回到都城,衛宣公第一件事就是為急子娶了一個老婆,算是補償他。急子默默地接受了,他是個孝子,他願意把最好的給自己的父親,更何況,他不給也不行。


    成親之後,急子搬出了後宮。而衛宣公急匆匆地為他娶了老婆,最真實的用意就是讓他搬出去,以免見到宣薑的時候尷尬,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怕兒子把本該屬於他的老婆勾搭走。


    宣薑心情鬱悶,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願意出門,倒也正中宣公下懷。


    【偶遇,重燃希望】


    轉眼,宣薑的肚子越來越大,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來一個十分可愛的小公子,取名公子壽。


    兒子的出世讓宣薑的心情好了許多,不管怎樣,兒子是可愛的。漸漸地,宣薑願意出門走走,在宮裏四處轉轉,抱著兒子看看花草魚蟲。


    世界很小,世界原本就很小,而不是到了今天才變得很小。所以,宣薑碰上急子就是一件必然要發生的事情。


    那一天,陽光明媚,微風輕拂,空中,蜻蜓正在交尾。宣薑讓宮女抱著孩子出來散步,看見一個公子走了過來。誰?急子。雖然搬了出去,急子還是常常會回來看看自己的娘。


    當宣薑遇上急子,兩個人都愣住了。


    “這就是傳說的急子嗎?”宣薑的腦海裏浮現出這樣的字樣,她猜對了。玉樹臨風、英氣逼人是她對急子的評價,急子是她所見過的最帥的少年了。


    “難道,難道就是她?”急子的頭有些大了,他也猜對了。知道宣薑漂亮,不知道宣薑這麽漂亮。盡管生完孩子不久,身材還沒有完全恢複,宣薑依然是豔光四射。


    四目相對,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就連幾個宮女都看得目瞪口呆,這難道不就是傳說的金童玉女嗎?


    急子慌忙走開了,不敢回頭看,因為他能夠感受到宣薑灼熱的雙眼,就緊緊地撲在自己的後背上。


    從那次偶遇之後,兩個人都陷入了痛苦中。


    原本已經決定認命的宣薑又在心頭燃起了希望,急子才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才是她想要而且應該得到的男人。


    “如果能夠與急子在一起,就算浪跡天涯,遠走戎狄,下田種地也心甘情願啊。”宣薑的性格是敢想敢為的,也不管自己已經有了公子壽,當時下了決心,要找機會與急子私奔。


    而急子也同樣陷入困惑。


    人非草木,麵對美女,誰也不能泰然自若。


    急子也是這樣,他也是人。


    盡管此前他選擇了忍受,選擇了認命。可是,他現在無法忘懷宣薑的美貌和她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在他的心裏,五味瓶已經被打翻,苦辣酸甜鹹五味雜陳。


    “她原本應當是我的女人。”急子想。可是,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他不像宣薑那樣果斷。


    不管怎樣,他抑製不住想要再見到宣薑的衝動。


    盡管想法上有差距,行動上卻有了默契。


    宣薑開始找借口去夷薑那裏聊天,實際上是想在那裏碰上急子。而急子也增加了去看望母親的次數,同樣也是希望碰上宣薑。而此時,宣公放鬆了警惕。他以為有了公子壽的宣薑就已經死心塌地跟自己了。


    兩個人確實碰上過,而且不止一次。每一次遇上,宣薑都會拋媚眼送秋波,而急子有時緊張,有時微笑。因為有夷薑在,兩個人也隻能限於這樣的溝通。


    功夫不負有情人。


    終於,這一天兩個人在夷薑的屋裏遇上,而夷薑恰好出去方便了。


    兩人世界,現在是兩人世界。孤男寡女,會發生什麽?


    機會難得,機會難得啊。


    “急子,為什麽我每次使眼色,你都裝作沒有看見?”宣薑顧不得許多了,她直截了當地問。


    “我,我真沒有看見。”急子不敢去看宣薑的眼,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難道我不夠美?”


    “不,你很美。”


    “難道你不知道我原本是你的女人?”


    “我……”急子頓了一下,輕聲說,“可是,可是,我父親……”


    “你父親怎麽了?我是你的,你為什麽不帶我走?”


    急子一時沒有說話,在心裏,他曾經有過這樣的衝動,但是,但是,“公子壽呢?公子壽怎麽辦?”


    急子一急,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這是他的顧慮。


    “帶走。”


    “可是,公子壽是我弟弟啊。”急子的意思是,那會亂倫的。


    就在這個時候,夷薑回來了。


    於是,對話中斷了。


    【私奔,晚了一步】


    在那一次對話之後,急子的心情異常煩躁起來。


    父親、美女,在父親和美女之間隻能選擇一個,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他在兩者之間搖擺,如果第一天晚上夢見和宣薑私奔,第二天晚上又會夢到嚴詞拒絕她。


    急子始終下不了決心,一晃過去兩個多月。兩個月來,急子不敢去夷薑那裏,他怕遇上宣薑,怕見到她那雙勾魂兒又冒火的眼睛,他不敢麵對。


    有困惑,找老師。


    急子壯著膽子,把自己的困惑和苦惱都告訴了老師右公子職。


    “老師,我該怎麽辦?”


    “我問你,你很看重世子的位置嗎?”右公子職問。


    “不,我興趣不大。”


    “好,那我告訴你,帶她走。也不用去戎狄,你們逃去齊國就好。齊侯的原意就想要你做他的女婿,他不會責怪你。”右公子職的意見倒是旗幟鮮明,他一直因為這件事情耿耿於懷,總在暗地裏罵宣公不是個東西。


    “可是,可是,名分上豈不是很不好聽?”


    “還說什麽名分?你難道不知道當初你娘就是你爺爺的人?你爹做得出來,你怎麽就不能做?再說,那原本就是你的老婆。”


    總之,右公子職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最終,讓急子動了心。


    “好,老師,我聽你的。”急子下了決心,好青年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利。


    在決定了與宣薑私奔之後,急子開始做準備,盤纏、衣物都準備妥當,又派人去探看前往齊國的道路。一切準備好了,又過了十多天。


    急子來到宮內探望母親,明是探望母親,實際上是來找宣薑。


    母子二人言談之間,急子問起了宣薑最近的情況。


    “一個多月沒來過了。”


    “怎麽不來了?”急子吃了一驚,忙問。


    “你不知道?她又懷上了。”


    急子就覺得嗡的一聲,頭都大了。


    就在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已經晚了,一切都完了。如果說從前有一個公子壽已經夠麻煩的話,如今又懷上一個,到時候就是兩個弟弟,怎麽辦?而宣薑大著肚子,怎麽帶她走?等到她生了孩子,黃花菜早就涼了。


    黃花菜確實涼了。


    作為兩個孩子的娘,宣薑死心了。


    而急子不僅僅死心了,他是心死了。


    轉眼間,兩個孩子長大了。大的是公子壽,小的是公子朔。


    急子把鬱悶都藏在心頭,他愛宣薑,但是他知道一切都沒有可能了。不過,他把對宣薑的愛轉到了宣薑的兒子身上,他喜歡公子壽和公子朔,隻要有機會,就會帶著他們玩。


    可是,宣薑永遠都不知道急子曾經的決定,她所知道的就是急子拒絕了她。她恨急子,她恨自己得不到急子。她不再想和急子私奔,而是想如何報複他。


    世界上最可怕的恨就是因愛生恨,世界上最可怕的恨就是女人的恨。


    【報複,終於來到】


    轉眼間十六年過去,到了衛宣公十八年(前701年)。急子三十三歲,公子壽也十六歲了。而宣公因淫蕩過度,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這麽多年來,宣薑一直沒有找到報複急子的機會,事實上,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會找到報複急子的機會,因為急子品行端正,行事謹慎,你找不到他任何的疏漏,而整個衛國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


    宣薑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一旦宣公鞠躬盡瘁了,急子當了國君,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宣薑決定動手了。


    宣公又臥病在床了,最近他總是生病。


    宣薑和公子朔坐在床邊,把宮女們都打發了出去,然後,她開始哭。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宣薑的哭聲把宣公從睡夢中吵醒。


    “夫人,你為什麽哭?難道?難道我要死了?”宣公驚訝地問,他很關心自己。


    “不是你要死,是我們母子三人要死了,嗚嗚嗚嗚……”宣薑說。說完,接著哭。


    “啊,你們為什麽要死?”宣公有些摸不著頭腦。


    “急子怨恨我們母子,每天都在發誓要殺死壽和朔,把我搶回去做老婆,你要給我們做主啊。”宣薑對宣公說。


    “這——”宣公有些猶豫,畢竟口說無憑啊。


    宣薑見宣公猶豫,她急了,一把拉過公子朔,對宣公說:“好,你不管,反正遲早我也要做急子的老婆,朔,來,叫爺爺。”


    宣薑的話正中宣公的軟肋,宣公最怕的就是兒子再把宣薑搶回去,那笑話可就鬧大了。


    “你說怎麽辦?”宣公問。


    “他不死,我們就死,你說怎麽辦?”宣薑反問。


    這次輪到宣公一咬牙一跺腳一拍屁股一瞪眼了,他決定殺了自己的大兒子。可是,明殺不行,那樣名聲就太壞了。


    “這樣,你爹正要討伐紀國,要我們這裏出兵幫忙,我就派急子出使齊國,持著白旄(音毛)前往,約定出兵日期。路上乘船,到莘野下船,到時候我們在那裏埋伏下人,讓他們見持白旄的就殺,拿著白旄和人頭回來領賞,你看如何?”這是衛宣公的主意。什麽是白旄?古時代表國家出使,旗幟上端會係上犛牛尾,諸侯級別的用白色,就是白旄。


    宣公和宣薑就這樣定了殺人的計策,他們沒有想到,隔牆有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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