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周禮》,諸侯的繼承人應當是嫡長子,也就是大老婆的大兒子。大老婆不是歲數大,而是老婆中的排行第一。整個西周,基本上大家都自覺遵守這個規定。而另一個規矩就是,新任的國君必須要派人去王室匯報,王室再派人前去進行任命。


    到了春秋,嫡長子製度逐漸被破壞,而且再也沒有人在乎王室的任命,從前還要中央的委任狀,現在不用了,自己找塊蘿卜刻個章就能任命自己。可是,問題來了,你殺別人容易,別人殺你也容易。蘿卜滿大街都是,你會刻章,人家也會刻,你刻個侯爵,人家還能刻公爵呢。


    所以,各國的繼承人大戰相繼展開,兄弟相殘不再罕見。


    殺機四伏,殺聲四起。


    說實話,當個諸侯也不容易,掉腦袋比平頭百姓還簡單。


    這一章裏,看看鄭國四兄弟的命運吧。


    【老大之死】


    鄭厲公跑了,祭足決定把鄭昭公弄回來。鄭昭公在哪裏?在衛國,整整四年了。


    衛惠公高高興興把鄭昭公給送回了鄭國,為啥這麽高興?他以為能得不少酬謝。


    可是,他錯了。


    根據宋國的經驗,祭足知道,酬謝再多,衛國也不會滿足,最後還是翻臉。與其如此,反正最後也是翻臉,不如一開始就什麽也不給。


    就這樣,鄭國什麽也不給,幹脆把中間那些環節都省略了,從一開始就把衛國當敵人了。衛惠公從滿懷希望到徹底失望,把他氣得肺都要炸了,逢人就說鄭昭公不是個東西。其實昭公也是沒辦法,他也不敢惹祭足。


    當初把人家趕走,如今又把人家請回來,祭足也覺得不好意思。好在昭公是個實在人,多多少少也知道祭足當時的處境是迫不得已,因此也沒有什麽怨言,依然像從前那樣尊敬他,對他言聽計從。


    祭足本來就有些心存慚愧,見昭公對自己一點怨恨也沒有,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怎麽辦呢?祭足想想,幹脆找個人給昭公出出氣吧。


    於是,祭足來找昭公了。三言兩語之後,話歸正題,祭足老著個臉舊事重提,說起那一段來,把當初高渠彌怎麽第一個跳出來支持推翻昭公,又怎麽要親自去殺昭公這些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最後,祭足壓低了聲音說:“主公,這個高渠彌不是個好人,找機會殺了他。”


    “唉,算了,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我也不喜歡高渠彌,可是那時候他也有他的難處。”昭公很寬厚,根本就沒有想到要殺高渠彌。


    “那,那就撤他的職。”


    “那也不好,我剛剛複位就撤了他,別人怎麽想?算了,等等再說吧。”


    祭足沒話說了,不過他也放心了,昭公連高渠彌都不記仇,對自己就更不會怨恨了。


    昭公這個人真是個很厚道的人。他從衛國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人,誰?公父定叔。公父定叔是誰?就是公孫滑的兒子、叔段的孫子,算起來,是昭公的侄子。公孫滑在衛國避難,日子過得很是艱難,沒活多大歲數就死了,留下一個兒子就是公父定叔。定叔那時候還是個孩子,東家一頓西家一頓這麽熬日子。昭公到了衛國避難,聽說公父定叔過得艱難,就把他接來同住,現在回國了,幹脆就把他一道帶回鄭國,讓他做了大夫。


    再說鄭厲公,跑到蔡國之後,跟蔡國國君混得不錯,借了點兵,竟然一口氣把鄭國的大城櫟城給拿下來了。有了根據地,鄭厲公就有想法了。


    厲公跟魯桓公一向不錯,於是去找魯桓公,再通過魯桓公去找宋莊公,承認錯誤並且表示今後一定把欠宋國的東西都補上,隻求宋國幫他光複鄭國。


    宋莊公是什麽人?認錢不認人。聽鄭厲公說把欠他的都補上,高興了。


    於是,敵人又成了朋友,厲公跟宋莊公又成了哥們,兩人合兵一處,再加上魯國,又拉上衛國,也算是四國聯軍,一起進攻鄭國。


    祭足是什麽人?領導鄭國抵抗四國聯軍,結果怎麽樣?用趙本山的話說:沒咋地。


    四國聯軍無法取勝,各自回國。


    祭足派大將甫瑕駐守大陵,專門防範厲公。


    厲公也隻好躲在櫟城,盼望著祭足早點死。


    轉眼昭公回到鄭國三年(前695年),那一年齊襄公要娶周王的女兒,請了魯桓公做訂婚主持人。在氣死老丈人之後,魯桓公與大舅子齊襄公很快達成了諒解,實際上齊襄公在內心很感謝魯桓公也未可知。


    祭足聽說這個消息,知道機會來了。齊國和鄭厲公那是仇人,而且當年齊僖公特別欣賞鄭昭公,因此,現在的齊襄公肯定願意跟鄭國修好。而借助齊襄公,又可以跟魯桓公講和,這一趟過去,等於拉攏了兩個大國,對鄭國豈不是一大外交勝利?


    祭足把這個想法對鄭昭公一說,鄭昭公大喜,當即派祭足前往。


    祭足準備了鄭國特產,急急忙忙上路,來到齊國首都臨淄。還別說,齊襄公對祭足十分友好,一來仰慕祭足的大名,二來對鄭昭公印象極好,爹在世的時候常常對他說“你看人家公子忽”。兩人見麵,齊襄公對祭足的所有請求一口答應,還對鄭昭公沒有當上自己的妹夫深表遺憾,表示“忽哥就是我的偶像”。


    “我們始終堅持一個鄭國的外交方針,堅持鄭昭公是鄭國合法君主的原則,而櫟城是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齊襄公正說得起勁,突然有人來報:“主公,鄭國政變,鄭侯被害。”


    得,談了那麽多,白談了。


    怎麽回事?原來,祭足前腳走,後腳高渠彌就下手了。高渠彌和鄭昭公一向就不對眼,而且一直在擔心昭公會找機會收拾自己。如今看見祭足去了齊國,不出意料的話會取得豐碩的外交成果,那時候昭公的翅膀更硬,自己的日子恐怕就更難過了。


    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高渠彌下毒手了,他利用昭公去城郊打獵的機會,派人假扮強盜,將昭公殺死。之後,火速從蔡國接回了鄭莊公的三兒子公子危,接任國君。


    你不殺人,人就殺你。從這個角度來說,當初鄭莊公的看法是對的。


    無數的曆史事實證明了並且仍將繼續證明下去,心慈手軟是做不了政治家的。


    聽到這個消息,齊襄公一拍桌子:“誰殺忽哥,我就殺誰。”當即就要起兵伐鄭,旁邊有齊國大臣提醒“主公就要舉行婚禮了,等等吧”。齊襄公想想也是,隻得作罷。


    齊襄公能等,祭足不能等啊,老婆孩子一大堆,也不知道安危如何。當下告辭了齊襄公,急匆匆回國。


    祭足一輩子都在算計別人,可是還是免不了被人算計。所有動心眼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偏偏栽在兩個幾乎沒有心眼的人的手中,一個是宋莊公,另一個就是高渠彌,兩個二百五給了他兩次措手不及。


    所以,有人說聰明人往往折在二百五的手中,這是千真萬確的。


    【老三之死】


    情況沒有祭足想象的那麽糟糕,他的家小很安全,沒有人動他們。不僅沒有人動他們,還有人給他們送糧食。


    事實上,任何一個人當了鄭國的君主,都不會動祭足,一來他的實力超強,二來外交能力超強。所以,即便是昭公被祭足出賣了一次,再次回到鄭國之後,還是要仰仗祭足。而即便果斷如厲公,想要對付祭足的結果也是把自己給趕出鄭國了。


    所以,不論是高渠彌還是公子危,從一開始也沒有想過要對付祭足,而是要拉攏他。因此在公子危登基之後,第一時間給祭足家裏送去了糧食。


    得知祭足回國之後,高渠彌親自上門邀請,前去拜見公子危。公子危謙虛得很,問寒問暖,學習請教,最後還承諾原有待遇不變,依然擔任總理職位。


    到了這個時候,祭足無可奈何,隻得認命了。昭公已經死了,死人不能複活。公子危再怎麽樣,總比厲公回來好一些吧?


    公子危是在那一年冬天登基的,轉年到了第二年初秋。初秋季節,齊襄公沒事找事,在衛國首止召開諸侯大會,中原諸侯國紛紛響應,各國諸侯都是親自前往。


    邀請函也發到了鄭國。公子危一看,好啊,這說明齊襄公看得上我啊,咱不能給臉不要臉啊,去。


    公子危決定去,可是自己沒什麽底氣,就把高渠彌和祭足都找來,要兩位陪他去。


    “主公,不能去,很危險。”祭足提醒他。


    “為什麽?”公子危急忙問。


    “第一,齊侯父子跟昭公關係都很鐵,你是殺了昭公登基的;第二,齊侯這個人很記仇,據說主公年輕的時候曾經跟他打鬥過,好像是為了鬥雞吧?總之,他一定記住了。”祭足看人看得準,信息也很準。


    “嗨,那時候我們都沒事幹,可不就鬥雞,他出老千,我當然不幹,就打起來了,結果我把他鼻血打出來了,他把我的雞給掐死了。不過,我不覺得他會記這些仇啊,沒事。況且,如果不去的話,那就徹底得罪他了,他們諸侯大會趁機出個決議,聯合起來征討我們,那才是禍從天降呢。”


    總之,公子危下定決心要去。


    祭足呢?下定決心不去。他借口肚子疼,沒有隨公子危去參加諸侯大會,公子危隻帶著高渠彌去了。


    事情的發展與祭足的預料簡直一模一樣。


    公子危和高渠彌來到了首止,第一時間去拜會了齊襄公。


    原本,齊襄公也沒有殺公子危的意思,隻要公子危對當年因為鬥雞打架的事情賠禮道歉,也就算了,頂多罰他學兩聲公雞叫。可是公子危偏偏就沒有賠禮道歉,他還以為齊襄公大人大量呢。


    齊襄公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


    公子危和高渠彌回到住處,正在那裏說齊襄公挺客氣之類的話,那一邊齊襄公派的兵已經到了,二話不說,抓起來再說。公子危也帶了侍從,但是人數懸殊,誰敢抵抗?


    後麵的廢話基本上就不用說了,齊襄公當然不會說因為當年鬥雞打架要殺你,而是說了一些類似篡黨奪權叛國行逆之類的套話,然後一刀把公子危砍了。而害死鄭昭公的高渠彌沒這麽便宜,被五馬分屍。


    就這樣,公子危在鄭侯的寶座上隻坐了半年多一點,就追隨大哥去了。


    【老四之死】


    老大老三都死了,老二現在是仇人,誰來幹這個國君?


    老四唄。答案正確。


    祭足從陳國把公子儀給請了回來,公子儀的性格跟大哥相近,把國家都交給祭足管理。祭足依然派大將甫瑕駐守大陵,防範厲公。為什麽不幹脆出兵滅了厲公?因為這個時候鄭國已經沒有能夠領軍的大將,再加上宋國出人出錢幫助厲公整固櫟城,要拿下櫟城並不容易。


    長話短說,一轉眼,十四年過去。


    第一號男配角祭足雖然夠狠,那也狠不過命去,終於,祭總理去世了,正規說法叫卒了。


    算一算,從鄭莊公寤生上任,到公子儀上任十四年,祭足擔任鄭國首相,足足六十四年。這樣長時間的總理,那在全世界也沒有第二個。


    再算,祭足從鄭武公開始擔任公務員,中間輔佐了爺孫三代六個君主,這在世界曆史上恐怕也沒有第二個。


    為什麽祭足的政治生命能夠這麽長?他喜歡洗腳。


    祭足去世了,鄭國人民感到很悲痛。但是,有一個人高興壞了,幸災樂禍的人始終是存在的。誰?鄭厲公。


    “哈哈,老祭,你還是死在我的前頭了。”厲公聽到這個好消息,連夜慶祝。


    祭足死了,厲公再也沒有對手,立即行動,第二天夜裏偷襲大陵成功,活捉守將甫瑕。甫瑕貪生怕死,當麵求饒,承諾幫助厲公除掉公子儀。於是,厲公以甫瑕的老婆孩子為人質,放甫瑕回鄭國都城。甫瑕倒也說話算數,跟厲公裏應外合,殺死了公子儀和他的兩個兒子,迎厲公複辟。


    這一年是鄭厲公(複立)元年,也就是公元前679年。


    一個人逃跑了,誰?公父定叔。作為昭公的死黨,他相信厲公決不會放過他,所以他又跑到了衛國。


    厲公不是昭公,厲公可沒有那麽心慈手軟。他是個合格的政治家。他知道,清除異己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子之事君有二心矣。”(《史記》)厲公先把甫瑕請來談話,直接說“你是個叛徒,你這樣的人怎麽敢用?”


    甫瑕沒話說,基本上,厲公也沒給他發言的機會,推出去就給砍了。甫瑕後悔死了,早知如此,何必幫他複辟呢?


    其實,叛徒不叛徒並不重要,厲公之所以要殺甫瑕,其實並不因為他是個叛徒,甚至不是因為他整整對抗自己十七年。


    殺了叛徒,按理說忠臣就該重用了吧?不然,忠臣更要殺。


    第二個被找來談話的是原繁,祭足死後,原繁就是資格最老的元老了,而且,作為公族,原繁還是厲公的伯父。想想看,原繁該有八十多歲了。


    “寡人出,伯父無裏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左傳》)厲公對原繁說:“老伯啊,當初我被趕走了,你呢也不暗地裏跟我通消息;我回來了呢,你又不來表個忠心,我很不高興啊。”


    沒辦法,八十多歲的原繁被逼上吊自殺了。


    叛徒要殺,忠臣也要殺。年輕的要殺,老得快死的也不放過。這就是鄭厲公。


    之所以要殺甫瑕,是因為他握有兵權;之所以要殺原繁,是因為他是大臣中的首領。


    現在,掌握兵權的甫瑕被殺了,在公族中最有號召力的原繁也自殺了,兩大威脅解除,厲公終於可以安枕了。


    有人問,祭足呢?與厲公有深仇大恨的祭足呢?雖然祭足死了,厲公會滅他的門嗎?答案是否定的。


    厲公沒有動祭足家的一草一木,甚至他還特別關照祭足的子孫。祭足一家安然無事,舞照跳,馬照跑,厲公說了:“老祭嘛,各為其主嘛。”


    三年之後,厲公找個借口殺了當年祭足的死黨公孫閼。而在殺死公孫閼之後,厲公派人去衛國把公父定叔給找回來了,說:“不可使共叔無後於鄭。”之後安排公父定叔在十月份回國,說法是:“良月也,就盈數焉。”什麽意思?數滿於十,就是說十月份是個好日子。


    十月份,公父定叔回國,厲公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當場任命公父定叔為上大夫。


    “我們的國君大度,講親情,真是個好人。”全國人民都這樣說,厲公笑了。他愛公父定叔嗎?親弟弟他都要殺,難道他愛一個堂弟?當然不是,公父定叔不過是他做秀的工具,應該說,這個秀做得成功極了。


    對於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來說,恩怨可以一笑泯之,但是利害關係要隨時牢記,鏟除異己絕對不能手軟。而厲公顯然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盡管他不一定是個好人。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大概就是說的鄭厲公這樣的人吧。


    不管怎樣,老四也死了。


    根據《史記》的記載,“初,內蛇與外蛇鬥於鄭南門中,內蛇死。居六年,厲公果複入。”什麽意思?翻譯過來是這樣的:六年前,曾經有兩條大蛇惡鬥十七天,一條是農村戶口,一條是城鎮戶口,最後,農村戶口戰勝了城鎮戶口。六年之後,厲公果然回來了。算一算,正好被趕走十七年。


    所以,蛇這個東西不要輕易惹他,他們能預測未來,就像癩蛤蟆能預測地震一樣。


    鄭國一口氣殺了三個國君,真夠亂的。有人說,小國才這樣,大國不會。


    那麽,來看看大國是怎麽幹的,譬如魯國和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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