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後,暴雪初停,祝子安如期趕到錦月樓。將馬扔在一旁,兀自打量起周遭一切。


    一年不見,琉璃盛景依舊。集市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商賈生意興隆、百姓安居樂業,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和善笑意。單是看著這幅和氣圖景,誰能想到就在數月前琉璃剛經曆了一場大變故。先皇上官樓病逝,而新皇上官近台繼位沒多久,朝局安穩、民心所向。就憑這一點,祝子安便對這位皇帝師父敬重有加、心服口服。


    麵前的錦月樓,似乎較去年又氣派了許多。朱漆碧瓦的屋舍裏擴了幾間新房,看來這一年內又招了不少新人啊,祝子安暗暗想到。既然有新人進來,就要有曲兒唱。這種時候,就算祝子安不來,過不了幾日,也定會有人四處奔走請他來寫曲兒。


    四周打量了一番,待看到再無新意。祝子安踏入正堂,耳畔頓時湧起一陣喧嚷。男子柔情、女子羞赧,笑語連連、秋波流返。錦月樓以笑業為生,其內時常見到的也不過是此等俗景。


    祝子安早已習以為常,習慣地進門,挑了肅靜處臨窗的一張桌,將竹笛向桌上一橫,隨便從身邊叫了個姑娘,差她去把老板請來。


    過了沒一會兒,老板錦月扭著纖腰,執著團扇,慢悠悠朝祝子安走來。一見到是二爺,哪裏還用人家開口,馬上親自上陣端茶倒水一陣子招呼。要知道去年一年錦月樓的生意可都是靠二爺一首《厭春詞》撐起來的,這尊佛爺供好了,今年的生意也不會差。


    可誰知道好吃好喝好招待完了,祝子安竟說:“我今日不是來寫曲兒的。”


    錦月懵了,又問:“那是來做什麽的?”


    說罷才意識到嘴快說得不恰當,用團扇的邊沿狠狠掌了兩下嘴。


    祝子安也無心怪她,一笑了之。拿起竹笛,緩緩起身,信手拈來一段空靈雅調。笛聲輕靈,似雪落入耳,即入即化,沁人心脾。


    眾人皆被笛聲吸引,目光朝祝子安身上聚去。祝子安雖然名聲大,可因為一年中能出來的時間屈指可數,一般人即便見到也不一定認得。大家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貿然站出、一曲驚豔的這位公子哥究竟是誰。


    祝子安收好笛子,緩步走下木階,站到眾人中央,執手行禮,又道:“在下通州康王府,祝子安。”


    是二爺!


    四周立刻沸騰起來。不說那些姑娘,就是來此消遣的大老爺們也擁擠著上前,恨不得能見上二爺一麵。哪怕是到近處看上一眼,這一年都不愁談資了。


    這陣勢,祝子安見是見過,可是不那麽喜歡。若在平時,他來錦月樓寫曲兒,安靜寫完,走人就是,一句話都不喜歡多說。可那黃狗既然說了要自報身份,為了解蠱,隻好忍一忍這些聒噪了。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這般俗不可耐。所謂的高雅之士就比如坐在與祝子安遙遙相對的那張桌旁的二位。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亡海盟赤玉堂的袁虎袁豹。


    “大哥,他就是祝子安!”袁豹激動道。祝子安每年年末這時候都會來錦月樓,這哥倆也是知道消息專程等在這兒的。等了這麽久,就差祝子安上鉤了。


    袁虎見祝子安自己送上門來,這一身貴氣又不像是假,伸手拉住袁豹,果斷說道:“動手!”


    說罷,二人分別登上左右圓木柱,自人群上方直殺過來,伸拳就朝祝子安闖去。


    祝子安見狀仰頭側身,險躲一招。來不及多問,麵前又是一拳伸來。


    隻好再躲。


    屋內看熱鬧的人此刻都嚇得不行,錦月也抱著頭蹲在一旁,口中隻是大呼“別打了”,卻不敢再上前一步。


    祝子安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是來解蠱的,又不是來打架的。


    袁虎見祝子安隻守不攻,心下頓覺暢快,手上的力道又增了幾分,對袁豹喊道,“二弟,原來這江湖上小有名氣的祝二爺就是個寫曲兒的娘娘腔,半點武功都不會。你我速戰速決,提了他的頭,今夜找個地方喝壺好酒。”


    袁豹聽到大哥所說,信心倍增,憨厚一笑,又是一拳打出去。


    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左右並駕,一旁的凡夫俗子看的是眼花繚亂。這拳法,如傾盆暴雨般細細密密,根本找不到突破口。而這位祝二爺除了和他母親學過的那點萬陽掌皮毛,又沒聽說還會什麽武功,這下可完了。


    眾人皆在為祝子安擔心。卻不知祝子安自己也是擔心得不行,隻不過擔心的地方和旁人大不相同。


    這二人武功精湛,想必是有備而來。看來單是用萬陽掌還真不一定能平安脫身。可朝字訣……師父又不讓在外人麵前用。再說,他還沒用朝字訣打過架呢,要真給他倆打死了就完蛋了。這可怎麽辦呢?


    祝子安心裏為難,隻好先躲招。隻有哪一招太過凶險,眼見要躲不過,祝子安才用竹笛勉強支撐一下。


    打了快半個時辰,袁虎袁豹終於覺得有些不對。


    “大哥,你說這人武功弱,可怎麽我們出了這麽多招,絲毫傷不著他呢?”袁豹問道。


    “要麽,是他太靈活。要麽,就是他已經受傷,在這裏死要麵子,不肯認輸。”袁虎解釋道,“二弟,不要管他,既然碰上,沒有放過的道理。再打!”


    “好!”


    兄弟二人,旋身而上,一個自左側斜入,掏出一拳正對祝子安眉心。另一個自後上前攻祝子安下盤。若是此招見效,祝子安必定立時跌在地上,再誇張一點,便身首異處了。


    “喂!你們沒必要玩這麽大吧!”祝子安一邊調侃,一邊揚起竹笛,稍用內力,原地騰身,讓兩兄弟撞了個滿懷。


    撞疼了的二人來不及休息,起身又朝祝子安撲來。袁虎口中大喊:“我們可不是來找你玩的,今日若不能取你性命,沒法向盟裏兄弟交代。”


    盟裏?祝子安眉頭一皺,再瞧二人身上的桃木符……哦,原來是亡海盟的人啊。


    “我與你們亡海盟無冤無仇,殺我做什麽?”祝子安冷靜說道。別看祝子安還有閑心在這裏氣定神閑地問話,袁虎袁豹二位卻已經精疲力竭,答不出來了。


    不行!絕不能放棄。袁虎又是一拳打來,周圍風聲漸起。這一招更是不管不顧,連觀戰的無辜百姓都險被傷到。


    祝子安歎了口氣,萬般無奈。眾目睽睽之下啊,師父,今日可真不是我主動要打架的,日後您老要是怪起來,可別怪在我頭上。


    祝子安伸手便是一式萬陽掌。許是剛才的打鬥,兄弟二人累得夠嗆,此時連應付簡單的萬陽掌都有些費勁了,二人受了一掌,頓時向後趔趄幾步,這才站穩。


    不是吧,祝子安暗想,這才一掌,你們……這也……太不禁打了吧!亡海盟現在誰是盟主啊,這麽不長眼,挑兩個廢物來殺我?


    “哥哥,我看這人不簡單,要不要……”袁豹猛一攥手,袁虎立刻明白。二人自小一同習武,默契是自然的,這一攥手,便是要使“餓虎掏心”一招了。


    想到做到,拳法一出,二人配和上前,身法極快,在祝子安四周繞起了圈。


    這又是什麽武功啊?祝子安一愣,聞所未聞。再一想也是,要是人人的絕招都讓他知道,也不好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要打,邊打邊看好了。


    祝子安伸手想要破陣,用的還是萬陽掌。可一掌出去才覺出不對,麵前什麽都沒有,確是打在了空氣上。還未反應過來,背後便挨了一拳。祝子安頓覺不適,大口吐出一灘鮮紅。


    眾人嚇壞了,連連後退。


    別說眾人,祝子安自己也嚇壞了。二十年了,打架還沒受過傷呢。今日真是開了先例了。


    趁祝子安沒反應過來,袁虎上前又補了一拳。這一拳更是陰狠,祝子安伏在一旁,又是一嘔,地上是黃綠色的一灘惡水。


    暈暈沉沉有了些意識,祝子安更慌了。剛才吐血也就算了,現在這不是把膽汁都吐了吧。


    今天要是被倆廢物搞死了,我冤不冤啊?


    不行,死也得回清音觀再死,至少得留口氣給文若療傷啊。那丫頭苦苦等了我一年,要是不回去,定會怪我。


    祝子安想到這兒,定了定神,掙紮起身。麵前又是一拳衝過來,祝子安剛想拂擋,卻見一靈俏女子已替自己擋下來。擋下這招也不是用了什麽武功,而是自己的肉身。


    “雀瑤?”祝子安立刻認了出來。


    女子歪歪斜斜便要倒下。祝子安猶豫片刻,還是接住了她。左右是她救了自己,於情於理,都不能坐視不管。


    “二爺……”懷中柔柔便是一聲。


    祝子安沒心思答複她,先抱起她上了樓,又回頭朝袁虎袁豹大喝一聲,“若是想打,在此等我。待我把雀瑤姑娘治好後,找個開闊的地方,好好打上一架。這裏人多放不開,真要動手隻會連累無辜。”


    說完也不給那二人回應的機會,進屋關門,任憑門外一眾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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