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牢裏陰暗潮濕,牆上漫著水氣,一股雨後泥土的腥氣撲麵而來,再加上糞尿惡臭和悶久了的汗味,不免有些惡心。


    上官文若席地而坐,也沒什麽避諱,靠在近門一側閉目休息。祝小五不比上官文若,他自小長在康王府,雖說是仆人,卻也沒吃過什麽苦。來到這種地方,既委屈又害怕,躲在角落裏一個勁地哭。


    沒過多久,送飯的牢卒推著輛小木車從旁經過,朝上官文若拋了兩塊烏黑的野菜餑餑,硬得像石頭一般,聞起來也已有酸澀之氣。


    這已經是今日送來的第二頓飯了,看來已到傍晚。


    “小五,你餓嗎?”上官文若問他。


    祝小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咽著說不出話,隻好搖了搖頭。


    “好吧!”上官文若說完,順手將兩塊餑餑扔到了角落的便桶裏。


    “喂!”祝小五心疼不已,哭著撲到上官文若旁邊,“你幹嘛扔啊?現在不餓也不代表以後不餓啊!這裏每日隻有兩頓飯,要是之後餓了沒有吃的怎麽辦呐?”說罷又哀嚎起來。


    “哎呦呦,小可憐,快聞聞這個!”隔壁牢房忽然伸出一筷子雞腿肉,看著十分誘人。


    上官文若偏頭一瞧,原來關在隔壁的王公子家中派人送了飯來。雞鴨魚肉配上一壺燒酒,真是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肉?”祝小五眼前一亮,微微張了張嘴,忽覺不對,急忙合住嘴,朝旁瞥了一眼上官文若。見她瞪著自己,再不敢下口了。


    “哎,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王公子又教訓起上官文若,“比起你們的臭餑餑,誰不喜歡肉呢?你要不要過來嚐一口。”


    王公子舉著筷子,招搖著又道:“來叫我一聲爺爺,跪地磕三個響頭我就給你一口,怎麽樣?”


    上官文若將頭倚在手肘上好舒服一些,斜眼看他,冷哼一聲,不屑道:“你吃得再好有什麽用?不還是住在牢房裏嗎?今夜我們就要出去了,外麵有的是好吃的。”


    “你不是又病了吧?”這話祝小五都聽不下去了,爬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像也不燙啊。


    隔壁王公子此時已笑得前仰後合,翻倒在地上,笑夠了才說:“如今你我都在牢中,我爹花重金買通縣尉,也隻能保我明日出去,你哪裏來得自信今日就能出去?”


    “這個就不勞王公子費心了。”上官文若說罷,伸手招呼祝小五過來,讓他離王公子遠一些。


    “公子,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你別忘了,二爺還中著毒呐。”祝小五抓起上官文若的衣袖,拚命搖晃起來,小聲說道。


    是啊,明日已是第三日了,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將解藥送回去。拖得越久,師父就越危險。上官文若想到這裏,立刻自袖中掏出竹笛,鄭重交給祝小五,說道:“小五,一會有人過來,無論是誰,一定將此竹笛給他,讓他轉交給丁詠山。”


    這不是二爺的笛子嗎?祝小五不解,怎麽會在公子手裏。


    “你確定要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我?”祝小五狐疑問道,一回頭卻見上官文若已經倒在地上,麵色慘白,和先前犯病時無異,頓時嚇壞了。


    “二爺,二爺!”祝小五喚她,卻不見答應。


    “喂,你家主子怎麽了?”王公子湊熱鬧似的扒著欄杆,想了想又害怕後退,“不會是瘟疫吧?”


    “才不是呢!”祝小五急了,大喊道:“來人呐,出人命啦!”


    獄卒聽到喊聲,急忙跑過來,看見躺在地上的上官文若,也有些怕了。急忙打開牢門,過去查看。伸手將上官文若左右撥了撥,扶她起來,又使勁晃了晃。這下真把上官文若微微晃醒了,隻見她抬手拽了拽祝小五手中的竹笛,偏頭咳嗽幾聲,又倒了下去。


    祝小五不知她是何意,低頭看了看竹笛,忽然反應過來。該不會她是故意裝病引人過來取竹笛的吧。公子一向堅強,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因病倒下的。


    祝小五朝上官文若望了一眼,目光對上,更叫他肯定了心裏答案。於是按上官文若先前所說將竹笛交給獄卒,又囑咐他轉交給丁詠山。


    待獄卒跑了,祝小五才俯下身,拍拍上官文若的臉,小聲道:“公子,竹笛送出去了,你可以醒醒了吧!”


    上官文若嘴角浮出絲絲笑意,顯然是沒事,不過也絲毫沒有要起來的念頭。貼近祝小五輕聲道:“你要是還有力氣,就多哭一會,哭著哭著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天底下還有這種美事?祝小五將信將疑,可眼下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嗚嗚哭起來,越哭越是悲怮,邊哭邊喊:“二爺,你醒醒啊!你不要死!”


    *************


    槿娘家,屋內。


    丁詠山與舒槿娘相對而坐,神色有些焦急,起來踱步幾番,不得已又坐下。將膝蓋立起,單手搭在腿上,手掠過頭頂急躁地抓了抓,忍不住說道:“少主到底何時才能來?都說服了五行散三日必死。明日就是第三日,他要是還不來……”


    “堂主稍安勿躁,你身上有傷,不要活動得太厲害。”舒槿娘叮囑道,和若春風的目光掃過丁詠山的右臂,關切地停留在已經鬆動的紗布上。


    “唉,如何能不急?”丁詠山背對槿娘,歎了口氣。


    “堂主,其實想想今日之事,我總覺得那白衣公子有些奇怪。”舒槿娘落落大方站起身來,徘徊許久才又開口,“且不說他如何逼退鎮修堂主,就是在花鼓台行酒令時,也是才氣逼人。而且,他居然對少主的詞十分熟悉,信手化用,還能將詞意解釋得透徹。再加上今日鎮修堂主說他是清音弟子,清音觀的人什麽時候來過煙花柳巷?”


    “是很奇怪,可眼下少主之事都還沒解決,我哪來的心思管他?”


    “不,”舒槿娘沉思片刻,又道:“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和少主有什麽關係。”


    二人正說著,突然有人敲門。佳蘿捧著把竹笛進了屋,恭敬說道:“牢中傳話,今日那位白衣公子在牢裏病倒了,他那小隨從讓人把這竹笛遞出來,說是一定要交到堂主手中,救救他主子。”


    丁詠山與舒槿娘對視一眼,先接過竹笛,又交到舒槿娘手上。舒槿娘通曉音律,對樂器也有幾分了解,拿過竹笛自上而下摸過去,笛身竟有些破損了。若隻是作為樂器,是不會磕碰成這樣的,除非是用作兵器。可說起竹笛禦敵,舒槿娘此刻隻能想到一個人。


    “少主?”舒槿娘和丁詠山幾乎異口同聲猜到答案。


    難道今日那白衣人就是祝子安?細細想來,此人白衣白馬,身後隻帶了一位隨從,這和江湖所傳的祝子安不正是一模一樣嗎?


    丁詠山越想越是驚訝,“可他今日在槿娘家為何不說明身份呢?”


    “堂主,顧不了這麽多了。少主在牢中病倒,想必是毒性發作了。這些話,救了少主回來再問不遲。”舒槿娘急促說道,自一旁取過黑袍,徑直出了門。


    丁詠山放心不下,雖然總覺不妥,卻隻能跟上她。


    二人乘著馬車,匆匆趕到監牢。剛一進來便聽到祝小五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二爺,你醒醒啊!”


    舒槿娘立刻警覺,回頭對丁詠山激動道:“他喊他二爺,錯不了了。”


    舒槿娘越開牢卒小跑過去,丁詠山則跟在後麵,伸手給了牢卒一些報酬,打發他先走。


    祝小五一見有人朝自己跑來,和上官文若所猜分毫不差,便哭得更厲害了。眯起雙眼,伏在地上,一手按在上官文若身上,另一手悲痛扒著牢欄,情狀之慘,讓人不得不為之動容。


    在清音觀跟上官文若待了一年,祝小五別的沒學會,裝哭裝病卻是在行。每次長老要罰人的時候,這兩招總是很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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