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很長,曲曲折折,中段出口眾多,但大多數都已被禁軍圍住仔細看守。


    這裏沒有一處出口通向宮外,最方便離宮的一處在崇華門腳下。丁詠山用顧瀟做的麵皮易了容,扮作門前侍衛正等在那裏。


    距離換班還有不到一刻,按照計劃,他和藍兒必須在此之前碰麵。


    遠處火勢漸小,眼看就要被撲滅。跟隨藍兒前來的十餘名弟子此前都立下死誓服了毒。他們將死在火光裏,帶著複仇者的榮光有尊嚴地離去。不會遭到宮中任何人為難,亦不會因為逼問說出什麽機密來。


    所有人犧牲都是為了此時地道出口的希望。


    丁詠山等得雙手冰涼。


    終於,有人跑出來了。


    地道空氣稀薄,藍兒又一路未休息,此時臉色已有些發紫。她將齊懷玉畫押的契約交到丁詠山手上,大口喘著粗氣。


    “燕姑娘呢?”丁詠山收好契約,本已是輕鬆,可朝後望去再無人來,心又揪緊了。


    藍兒急亂中皺了眉,一時沉默。


    丁詠山發覺不對,“她為何沒出來?”


    “燕姑娘囑咐你不要去。”藍兒將臂甚至朝丁詠山胸前一推,壓低了聲音,“今天的任務,你比她更重要,這麽多弟兄都犧牲了,你不能再有事。”


    是,許多人都犧牲了。但是她和許多人不一樣!


    丁詠山在沉寂的夜色下木然。


    雖然他與燕青見麵不多,似乎也並沒有夫妻之間的真情實感,但就在這一瞬,想到她的犧牲,想到永遠的失去,他的心幾乎墜在地上。


    懷裏的契約被他重新拿了出來,硬塞到藍兒手上,沉穩轉身招呼幾位新弟兄一起核驗了藍兒的腰牌,開了宮門。


    “走!”丁詠山隻囑咐了一個字。


    門又關上了。


    藍兒緊攥著那份契約,望著宮門,心中是陣陣襲來的不忍。但是她沒有選擇,必須堅強。


    她背離宮門疾步走遠,挺胸抬頭步履堅定,保持著來時視死如歸的氣節,任由淚灑在風裏。


    換班時間到了。


    丁詠山交接完畢,立刻悄悄潛入地道裏。


    地麵的紛爭猶在。耳畔是廝殺呐喊爭執,殘存的火焰還在苟延殘喘地完成它最後的使命。


    “地道!賊人在地道!”


    “封鎖出口,任何人不得進出!”


    “剛剛有個守門的侍衛進去了!”


    “追!”


    身後很快會有人來。或者就在前方的某個中段出口忽然殺出。


    細細想來危機四伏,這個時候入地道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但丁詠山沒有時間想太多。


    他隻顧著朝前跑,隻想著再快一點,近一點。希望仿佛離他漸漸近了,卻又似縹緲無邊。


    他的腳步聲愈來愈重,燕青已能聽到。那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沉穩有力,絕不會是藍兒。既然不是藍兒便隻能是他。


    燕青閉上眼,雙唇倔強地努起,好似這樣便不會哭一般。


    齊冰伶已將燕青擒住,卻並未直接將她送交禁軍。於她而言,除卻驚訝,更多的還是心憐。她們一同入宮,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親眼看著燕青實現了願望,桃宴、會仙封典、成為寵妃,深得陛下信任。每一件事,她都曆曆在目。


    齊冰伶想不通她與海宮有怎樣的深仇大恨,又為何要害寵她愛她的陛下?若說宮中別的女人有怨有恨,可她,不會的……


    “你糊塗!”齊冰伶如何也不想把識心對向她。


    那本該是對向敵人的劍。然而她,並不算是敵人。


    燕青雙唇抖著,慢慢暈開成一抹弧度。


    所有人都會認為她糊塗她傻,她是世間最任性胡為的女子。她與海宮確實無冤無仇,於齊懷玉更是如此,可是這些對那個人來說,恰恰是最恨最怨的事情。


    與上官文若共處一室的當晚,上官文若問她如果要犧牲自己去成全一個人,願意麽?


    她想了整整一晚,還是給了肯定的答案。


    那時她還不清楚犧牲是什麽。她想著那或許是掩藏起小女兒情思不去煩他鬧他幹預他,或許是將他的願望變成自己的,然後默默地幫助他。


    她也確實想到過失去性命……


    但沒想到有一日,噩夢也會成真。


    自己是何時愛上他的呢?燕青說不清。那或許不是愛,而是相依為命的依賴。


    從他大婚之夜救下自己起,便由心而生的依賴。


    那時她在亡海盟因為救他受了傷,他坐在床邊陪了她一夜。那是他們作為夫妻相處最久的一次。他責怪她不聽命令意氣用事,話雖帶著怨氣,她聽來卻是幸福的。


    說來她還沒有喚過他一句夫君,他也未曾喚過她一句娘子。隻是在心裏,他們早已把彼此當做親人來牽掛。


    腳步聲漸近了。


    “你是來救駕的?”燕青忽然起身向後。他變了模樣,卻瞞不住她的眼。


    “我……”丁詠山一頭霧水。


    燕青對他的遲鈍很滿意。


    她看準了地上的匕首,對準丁詠山右肩刺去,那裏不會傷及心髒,一時半會不至死。


    丁詠山肩頭有舊傷,被她這一刺,更加痛了。


    “你……”丁詠山疑惑地望著她,漸漸倒下。


    齊冰伶和林成急忙衝過來查看丁詠山的傷勢。這一刀不淺呢,燕青真下得去手。


    “你做什麽?”齊冰伶站起身,幾乎朝燕青吼道。她不知該說什麽才能讓她清醒。


    燕青環顧四周,已再無利器防身了。麵對齊冰伶,她隻能一退再退,直到靠在壁上。


    齊冰伶臉上升起一抹柔意,“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麽?為何傷人?為何要宮變?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你有什麽苦衷你說啊!”


    她說不出話,隻是怯怯地看向丁詠山。那雙眼裏沒有恨意。


    丁詠山明白她的用意。剛剛一時衝動許多事未想好,譬如如何救她,救了她如何脫身。燕青故意傷他,無非是想用救駕一事洗脫他的嫌疑,讓他出宮,活下去。


    但是她呢?丁詠山腦中一片空白。


    身後追來的侍衛有十人左右,各個中段出口都大敞了門以防地道內的人被悶死。


    齊懷玉見到趕來的人漸多,仿佛看到生路,不覺激動得痛哭流涕。


    “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這個時候還顧及這些虛禮做什麽?齊懷玉看著心急,不住用眼神指向燕青。


    侍衛們立刻明白,上前將燕青拿下。齊冰伶退到林成身邊,低下頭,霎時間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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