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上官文若沒再答她。


    安靜了片刻的殿門外,忽然傳來王洋的一聲驚懼,“血,是血!”


    眾人回頭望去,才見出殿之人無一例外全部七竅流血倒地不起。


    “毒在殿外,殿內隻有迷藥!”齊冰伶恍然大悟,手上劍也鬆了,再看上官文若,隻見她嘴角微收,神色雖一如既往地堅定冰冷,可眼神已緩和不少。


    下一瞬,上官文若握住劍刃,毫不猶豫地將它刺進自己心口。


    齊冰伶立刻抽劍出來,見她倒下,驚慌中接住了她。


    “毒半個時辰就會消解,先不要引人進殿。”


    “先……”


    “不要喊我!也不要叫太醫,聽我說……聽我……”上官文若自她懷中,用手抵住她微動的唇。那句先生,她不想再聽。越聽越會心軟的。她已經決定了離開,便不能有半點牽掛。


    “這個清君側的方法,是不是很不錯?”上官文若嘴角微勾,“如今殿上活著的人,都是陛下可用之人。”她說著望向盛如君。


    盛如君平靜看她。


    當時在永盛,他們約定,上官文若幫他救出父親,而他幫上官文若奪位。


    早在今日上殿前,上官文若便讓亡海盟的人和盛家家丁一起佯裝探視去獄中偷梁換柱救盛昌平了。


    如今無人來殿上稟報,應是事情進展順利。而算算在殿上拖延的時間,盛昌平應該已經被救出了。


    上官文若對盛如君沒有食言。


    可盛如君卻食言了。


    他想著給上官文若跪下了。


    齊冰伶看不明白,隻是看著盛如君,眼中還是一萬個不信任。


    “他很聰明,也很執著,和盛昌平不一樣。是個可用之人。”上官文若看著盛如君,同齊冰伶道。


    “他將你和二爺傷成這般,你叫朕如何相信他?”齊冰伶道。


    上官文若虛弱地搖搖頭,“陛下當年是如何相信我的呢?他和我一樣,不過是希望家人安好罷了。因愛生仇,執念過重,險些忘了對錯。不過還好,他還沒來得及釀成大錯,不像我……”


    “先生無錯。”齊冰伶打斷她。


    “小聲點。”上官文若有所顧忌地看著殿上昏昏欲倒的眾人,希望他們聽不真切。


    鍾和不在場,想來是自偏門溜出去調兵了,應該很快會趕來護駕。在此之前,她必須將所有該說的說完。


    “明日上朝時,你隻需堅定是你殺了我……我這個叛徒。”她的手攥緊了,以此止痛,“這樣才能讓他們相信你,是個是非分明,殺伐果斷的明君。如果……如果對我都能做到,天下人心中自會對陛下有忌憚。到時便無人敢不忠於陛下了。這才是……我想要的天下。我們……要的天下……”


    “我背著你放了盛昌平,將他安置到洛澤深山,有亡海盟的人看著。你可以以此要挾盛如君。你……”上官文若的手指向盛如君。


    盛如君上前,朝她叩首一拜,心中五味陳雜。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


    不得篡位,不得奪權。


    “臣遵旨。”盛如君朝二人道。


    上官文若滿意地閉上眼,輕咳兩聲。


    “我來時已服了藥,今日就是要死的。”上官文若苦笑,“我倔強一生,不願任何人打亂我的計劃,包括生死。望陛下成全。”


    齊冰伶抱著她,霎時間泣不成聲。


    “我死後,不必發喪,不必葬我。要像那些重罪之人一樣,拋屍荒野,或是丟進海裏。記得抄我的家,雖然東西不多,幾本閑書而已,但也要燒幹淨些。還有亡海盟,我已將他們遣散,不會再出山鬧事,若有違背,陛下當殺之。”


    她在世上害了太多人,應當以罪人之身離去。


    她嘴角的血緩緩湧出,與鮮豔紅衣融在一起。她漸漸說不出話,聲音虛弱無力。


    “臣此生……得陛下一知己,無……無憾了。”


    她說完,雙目失神,人也軟下來。


    齊冰伶攥緊了她的手,千言萬語哽在心口。但她知道,此時再有片刻心軟,便對不起她的良苦用心。


    齊冰伶放下她,慢慢站起身,忍著頭昏挪步殿門,在距離殿門一丈的位置停下了。兩側禁軍紛紛開道,將中間讓出一開闊處。


    殿外,鍾和已帶著援兵趕來救駕,看到齊冰伶原原本本站在麵前,慌忙原地跪下,“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身後將士們亦高呼,“請陛下恕罪。”


    “叛臣上官文若已死。從今往後,再有謀逆,當誅無疑。”


    齊冰伶緩緩向前,看著白玉階下,那些昔日為了保衛海宮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想著海宮百年來的興衰變故,想著故人相識相知相離永隔,手上的劍初鬆後緊,再也沒有放下。


    從掖庭到腳下的正陽殿,是無數人用鮮血為她鋪就的路。


    她是皇帝了。


    原來,這才是皇帝。


    她忽而覺得有些冷。


    或許以前的上官文若的確是比自己更適合這個位置的人。果敢、無情、殺伐果斷,眼裏不容一顆沙。從今以後,她便要成為那樣的人。


    而上官文若……


    齊冰伶並未完全聽她所言,隻是找了一具假屍曝於荒野,而她的真身,早在當日晚,就命林成交到了一直等在宮城外的祝子安手上。


    今早見到上官文若的馬車進城,祝子安就跟來了,密探同林成說了此事,將上官文若交給他的主意也是林成拿的。


    可出乎林成意料,祝子安似乎很淡定,像是對一切早有預料一般。


    林成回宮同齊冰伶說了此事,齊冰伶望著燭光細細想了許久,總覺得哪裏不對。


    “二爺有沒有說什麽?”


    林成想想道:“隻說,從今往後,各自珍重。”


    沒有責怪也沒有動怒,一點不像祝子安。


    “不對,得出城一趟。跟著他。”齊冰伶登時起來,“先生她……或許沒死。”


    祝子安手上有子夜散,上官文若手上也有子夜散。


    一定是如此。


    “放心,我已派人跟著了。”林成微笑道。


    三日後,密探來報,祝子安將上官文若的屍身葬在通州。半月後,密探又報,祝子安已到斷崖峰,身旁卻多了位黛衣批發的小公子。小公子幾日來都以麵具示人,一時不便確認身份。


    看到此,齊冰伶卻鬆了口氣。


    一定是上官文若讓祝子安假葬了自己,又隨他去了斷崖峰的。


    齊冰伶當即決定去斷崖峰一趟。


    七日後,齊冰伶和林成悄悄出宮,一道來到斷崖峰,行至山腰,隻見不大的平地上,搭了間小院子,院中三間草廬,草廬外種了些瓜果和草藥,頗有些生活的樣子。


    忽然,一陣熟悉的笛聲自那院中傳來,雖顯生澀,卻輕快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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