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殿中的器皿突然爆裂,有些裏盛著清水與新鮮花枝的器皿,也無一幸免,水花殘枝碎片都砸落在地,十分淩亂狼藉。


    楚天朔見此不禁咂舌,他眼睛要是沒問題的話,縉玄清就一直坐在那裏不動分毫吧,怎麽就、就突然這麽大的一場陣仗?!


    但他也還是能從中判斷出縉玄清對此事的態度。


    從他結識縉玄清開始,見過縉玄清發怒的模樣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因為要是真令他不快,他也頂多冷淡至極轉頭離開,從不與你多說一句廢話,這也表明了這件事在他那裏沒有回旋的餘地。


    然而這次父皇和容丞相妄自給他定親之事,恐怕是真的令他動怒了。


    之前不發怒時,有些事都不容置喙;如今發怒了,更別妄想能讓他聽從一字半句。


    楚天朔隻好擠出一個笑來,說道:“你別生氣,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這樣,我現在就去跟父皇商談商談,你也知道這事已進行至此,退親起來也頗為麻煩,再怎麽你也得寬……”


    “我不給別人的自作主張負責,最遲今晚,若再讓我聽到這婚事的一點風聲,我不介意動動筋骨。”


    縉玄清邊說邊起身,步伐優雅矜貴地跨過地上的碎片,走至書桌前悠悠然坐下,翻開一本書冊靜靜得瀏覽,仿佛又恢複成了沉靜寡淡的少年郎。


    如果真能忽略掉他話中的隱隱約約令人汗毛豎起的森寒肅殺之氣的話。


    楚天朔站在原地睜大了眼睛,今晚?這又不是買賣白菜,可以說退就退,怎麽可能這麽快!


    此刻他突然感覺自己十分孤獨無助。


    但知曉是他們先斬後奏在前,所以楚天朔也沒那個臉對縉玄清大喊大叫,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做那最後的無畏掙紮。


    “你這也太刻薄了一些,你看,‘六禮’之中,已進行到了一納采、二問名、三納吉,你給我這麽一點時間豈不是……再說了,那容家小女兒本性並不壞,你這樣趕鴨子上架,隻能牽連了跟你一般的無辜之人。”


    楚天朔把肚子裏的墨水都攪拌個遍,想破腦袋也隻能說出這些推辭來了,心中萬分希望縉玄清能聽進去一些,好讓自己能喘口氣。


    不過後麵他腸子也悔青了,他今天為什麽要來這裏沒事找事?如果不來,他就不會說漏嘴,哪怕最後還是紙包不住火,至少也不用他來背鍋呀!


    最主要的是縉玄清這廝實力太過強悍,至今都未曾找到人能對抗他,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以強服人在他這兒統統行不通!


    好巧不巧,縉玄清無意間翻開的一本冊子中,正好與楚天朔所說的契合上了。


    就比如那“六禮”,楚天朔隻提到了納采、問名、納吉,但還有剩下的納征、請期、迎親。


    他突然來了一點興致,於是便細細的閱了下去,直到了結尾,他才合上了冊子。


    對於楚天朔的死纏爛打,他看了一眼神色有些亞青的楚天朔,他不怒反笑。


    緩緩開口,“你口中的容家之女,我有點印象,她之前一直在宮中打聽我,後來倒給她尋到了我的宮殿,不過可能是我一直拒著她,她也悻悻而回了,看著,算是一個知難而退的人。”


    見縉玄清突然提到了容家小女兒,好像印象還不錯,於是楚天朔一下子有了希望似的連忙附和他。


    “對對對!她是容家的幺兒,閨名沛兒。性情活潑爛漫,誰瞧了都心生歡喜的!所以你不看在兩家的臉麵上,你也得考慮一下……跟承宴翁主一般善良純真的容沛兒啊,她畢竟沒過錯是不是?”


    楚天朔像是被縉玄清一句話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立馬乘勝追擊,還鬼精得曉得這時候提沈朝野,有十分大的作用。


    縉玄清聽聞這話,不禁挑了挑眉,這兩人是怎麽給他想到混為一談的?


    她,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拿來比較的。


    “依你所言,也不是不可。”縉玄清的聲音中透著一絲涼薄。


    楚天所一聽,有點希望了,於是心生大喜。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這沈朝野的名頭比天王老子還要好用!


    看來下次見到沈朝野,他可得好好巴結巴結能被縉玄清這貨放在心尖上的人,說不定日後他在他這裏受的氣能借那位討回來!


    而沈朝野這邊,或許是真的累著了,哪怕日上三竿了都沒有要醒的跡象,反而因路途顛簸使沈朝野好幾次差點跌落下來。


    須要見此不忍心,於是與後麵的薛康換了順序,這樣能沒有後顧之憂的放緩前進步伐,既能看見前麵的影子,又能讓自家小姐睡個安穩覺。


    這一動靜直到準備在一旁休息片刻的南湘王給發覺了,起先他獨自一人在前就有些心不在焉,想著從早晨至現在一直在前行,沈朝野會不會覺得枯燥顛簸,於是就想以公徇私讓大家在一邊休息一會兒。


    結果一回頭就發現沈朝野乘坐的那輛馬車頂不見了,他立即籲聲勒馬,轉頭看著後邊的閑雲。


    擰眉問道:“承宴翁主的馬車呢?”


    南湘王一停下來,所有人包括馬車也停了下來。


    慕容清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少了一輛馬車,他狹長的桃花眼微眯,早上就見阿朝掀簾進馬車的身後,麵容上有一抹掩蓋不住的疲憊。


    想來昨晚她並沒有睡好,今日又要奔波,也不知那馬車是否舒心。


    閑雲聞言也往後看了一眼,隨即轉過頭,神情疑惑不解。


    照理說安慶侯馬車後麵就是承宴翁主,可如今後麵卻是同樣騎馬的薛康一夥人。


    “王爺稍等,屬下去看看。”於是閑雲便對南湘王一拱手掉馬,去後麵詢問情況了。


    “出何事了?”


    閑雲一轉頭,是‘郝綏’的馬車裏傳來的,隻見馬車裏伸出一隻皮膚白嫩的手挑開了車簾,仿佛在等待閑雲的回答。


    閑雲有些微愣,心中想著這安慶侯這段時間倒是會保養了,隨即反應過來給拱手回答。


    “回侯爺,是翁主的馬車好像落隊了,屬下正要前去看一下。”


    那隻手微微一頓,隨後過了許久,才縮了回去,車簾安靜的垂下。


    “知道了,去吧。”


    閑雲微微頷首,並無發現什麽異樣,繼續往前走了。


    馬車裏的昆玉神情一片擔憂,但他卻不能表露出一分擔心她的樣子,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郝綏,與沈朝野沒有一絲善意的郝綏。


    想此,昆玉忍不住閉上了雙眼,放置在雙膝上的手緩緩握緊,直到指尖泛白。


    他現在,要習慣離開她的日子。


    “薛大人,屬下記得翁主的馬車不是在你前頭的嗎,怎麽變成你在前了,翁主呢?”


    薛康見閑雲過來,神情突然的一緊。


    見閑雲問這個,薛康這才猛地一回頭見後邊空落落的,這才懵了慌了。


    連忙對閑雲說道:“本官、本官也不清楚翁主為何不見了呀,方方才還在呢!怎麽就……是翁主身邊的婢女過來與我說,說翁主貪睡,這馬車過快容易顛簸什麽的,所以想與我調換一下位置。我也是出於好心體恤翁主才同意的,我也不知啊……”


    薛康簡直是要欲哭無淚了,他還多機靈了一下,特意時不時的往後看一眼,結果就這麽一會兒大意的時間,沈朝野就不見了。


    他薛康這是招誰惹誰了這是,這可怎麽辦呀!


    就在薛康愁眉苦臉可憐兮兮的時候,南湘王和慕容清他們駕著馬也過來了。


    隻不過南湘王那布滿寒霜的神情直接讓薛康心神一驚,連忙後退了幾步,然後低垂著頭一副順從聆聽的模樣。


    “下官、下官見過王爺。”


    然而南湘王卻並未理會他,薛康大著膽子抬了一下眼皮,結果看到南湘王的眼神真直直得盯著他的身後,這讓他也忍不住往後一看。


    原來是沈朝野她們的馬車姍姍來了,正以肉眼可見的龜速一點一點挪過來。


    對,不是走過來,是挪過來的,因為實在是太慢了。


    然後他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南湘王的神色,果然,原本寒霜的麵孔現在變成了鐵青黑沉了,他看的膽戰心驚隻能低下頭。


    南湘王看著這慢吞吞行駛的馬車,心裏一點的好脾氣都蕩然無存。


    他好心好意的為她考慮,還想著讓她休息一會兒,結果她倒好,晾著他們一大群人不管,一心隻圖自己開心!


    看來真的是最近他太給她好臉色了,導致她蹬鼻子上臉,越來越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後來停在他麵前的南湘王終於駕著馬往他身後而去,薛康這才鬆了一口氣,也調轉馬頭跟了上去。


    南湘王他們慢慢靠近了那輛馬車,也許是他們的噠噠馬蹄聲引起了馬車裏須要的注意,於是她就掀開了靠近自己的那一塊車簾。


    看見南湘王他們後,才轉頭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熟的沈朝野,猶豫了片刻,才起身彎腰走了出去。


    “奴婢見過南湘王。”


    然而南湘王此刻冷的一張臉,看都不看下了馬車的須要,而是厲聲叱責。


    “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們突然的消失,你們拖了我們的後退,導致我們整個隊伍的行程都被耽誤!”


    須要聞言沉默,低垂的眼裏有複雜和猶豫,但也知道此事是他們不對在先,於是她並沒有任何話說。


    她恭順的回道:“王爺教訓的是,奴婢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南湘王沒有想到須要一點都沒有反駁他的話,不過他也知道,沈朝野身邊的幾個婢女都還算有點禮儀可講,就隻有沈朝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惹他發怒。


    “你家主子要是有你一半的知趣就好了,說起來,她在裏麵做什麽,怎麽不出來見本王?”南湘王問道。


    因為須要的好態度,南湘王心中的不滿倒是消了一些,但他突然疑惑。


    這要是放在以前,沈朝野早就出來頂嘴了,可過了這麽久,這馬車裏十分的安靜,就像根本不存在人似的。


    須要不慌不忙道:“小姐沒事做就打盹睡著了,王爺若是有事找小姐,不如可以先告訴奴婢,等小姐醒了,奴婢會代為轉告。”


    可南湘王卻涼颼颼得瞟了一眼須要,語氣略有譏諷道:“就算本王找她有事,也輪不到你來當中間人。”


    這話間是根本不把須要放在眼裏,或者說,須要在他眼裏,或許還算不上一個人。


    一旁的慕容清輕輕皺起了眉,現在他敢肯定,阿朝絕對是睡著了不假。


    不然以她護短的性子,聽到南湘王這麽貶低須要,早就對南湘王不客氣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南湘王,南湘王生來尊貴,後天又重權在握,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平常的人自然不放在眼裏,更別說隻是一個翁主身邊的婢女了。


    須要聞言不發一言,為了小姐,這些都無關緊要。


    這一句打盹睡著了放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南湘王都可以相信,但是如果是沈朝野,他就得懷疑幾分了。


    因為記憶中,沈朝野並非是一個貪睡的人,從他們去甄府的那次中就可以看出,沈朝野是一個對自身極強規律的人。


    所以,他現在很懷疑,沈朝野究竟是否如須要所言正在裏麵睡覺,若是,那倒無礙。


    但若是假借睡覺之名去做其他事,那麽意義就不一樣了。


    於是南湘王便主動下了馬,緩緩走向沈朝野的馬車。身後的閑雲和慕容清也順勢下了馬,前者是習慣,後者是擔心南湘王對沈朝野做什麽。


    而慕容清看著逼近阿朝馬車的南湘王,眼裏劃過一道流光,心中幽歎。


    竇韓瑞啊竇韓瑞,從你下馬的那一刻,你就已經輸給阿朝了。


    恐怕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你對阿朝有不一樣的情感,可外人看的清楚。


    可惜了,竇濯對你的一番苦心栽育,卻唯獨漏算了一個情字。


    然而在南湘王靠近過來時,須要一隻手橫在了他的麵前,南湘王停頓,銳利的眸子盯著眼前那隻手,從沒有人敢這麽攔著他。


    “滾開。”南湘王嘴裏吐出了冷漠無情的倆字。


    若不是看在她是沈朝野身邊的人,他若動她,沈朝野必定會與他沒完。


    不然他早就把這隻手砍了去喂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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