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求你不要這樣做……”


    沈嚴鑄癱坐在地上嗚嗚哭泣的如同一個小孩,他眉眼間的戾氣與鋒芒再也不複,取而代之的隻有深深的懊悔與痛楚。


    原來他不僅害死了慕容嫣,還間接導致了她的家族淪落至此,他們,他們並沒有做錯一件事,都是自己被貪念和怨恨蒙蔽了雙眼,才會幹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


    活該嫣兒如此恨他,至死都沒有給這世間留下一句話。


    沈朝野看著沈嚴鑄此刻的模樣,眼裏沒有一點多餘的憐憫,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做出代價的。


    她輕啟朱唇,“整整十年,你從未祭奠過她,如今見我預謀不軌的返京害怕了,所以想博取我的同情心饒恕你?但你想錯了,打我第一日回京開始,你們的下場就注定了,你、許氏母女,還有高高在上的嘉靖帝,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不是,不是!我……”沈嚴鑄想狡辯,但是他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


    難道說他現在知道了真相,才幡然醒悟?


    沈嚴鑄自嘲一笑,原來有一天他也會切身的體會到有些解釋竟如此的蒼白無力。


    “你、你想幹什麽?我可是南湘側妃,難道你要在這裏殺了我麽!”


    一旁早已有些嚇得哆嗦的沈朝歌一聽沈朝野如此說,當下就心生了慌意,先不管沈朝野到底對她有什麽企圖,光憑她現在知道了她這麽多事情的一點上,她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


    沈朝野聞聲轉過頭去,看到沈朝歌緊緊抱住許芙的人頭,一身素白的衣裙全是斑駁的血跡,就連肌膚上都蹭上了不少,顯得可怖驚悚。


    微微勾唇,方才太投入了,竟忘記了還有她的存在。


    隻聽她道:“你莫急,你這條命我暫時還會留著,要是輕易的殺了你豈不是太可惜了?”


    “你……你這個魔鬼!”沈朝歌驚怕得紅了眼眶,嗓子有些嘶啞的吼出聲。


    沈朝野充其不聞,對著須要抬了抬手道:“須要,送他們原路返回,他們若是想要揭發我,不必阻攔。”


    “小姐,要是他們真的揭發你了,那你處境多危險啊!”須要驚駭,最終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慕容清也皺了皺眉宇,沉聲道:“須要說的沒錯,你如今鋒芒過利,嘉靖帝對你早已多留意,現在又將他們父女帶出來,想必許多雙眼睛都盯著你,你要是就這麽輕易放了他們,日後想要再對他們動手,就難了。”


    沈朝野眼神卻看著沈嚴鑄,隨後輕飄飄的問道:“我的好父親,他們說你和沈朝歌會對我造成威脅,這可怎麽辦?”


    沈嚴鑄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搖了搖頭,神情堅毅中更有一絲豁達釋然,於是立刻對著沈朝野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不會的!我以前做錯了太多的事情,我不能一錯再錯,你是嫣兒唯一留給我的念想,我絕對不可能讓你有個意外的!”


    沈朝歌以為沈嚴鑄是為了活命才如此說的,她也生怕沈朝野會對她動手,所以就連忙附和沈嚴鑄。


    “對對對,我也不會去揭發大姐姐的,咱們說到底還是有血緣關係的,朝歌怎麽會忍心置大姐姐於危險中呢?”


    慕容清聞言沒有半點的動容,反而更加擔心沈朝野會受蒙蔽,他還是打算再勸勸她,“阿朝,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但他說的已經很隱晦了,他本來打算勸她不要錯失這個良機,都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就不必再擔憂其他因素了。


    “表哥。”沈朝野輕輕地喚住了慕容清,隻見她眼神爍爍,神情沉靜從容。


    “如今已有一個許芙去母親麵前賠罪了,再帶兩個人下去隻會給母親徒增煩惱。你放心,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的。”


    慕容清見拗不過沈朝野,於是歎了一聲氣,算是默許了沈朝野的決定。


    “那奴婢帶他們走了,小姐和大少爺該怎麽辦?”


    “放心,表哥會護我無虞的。”


    須要見此,也隻好從命,將沈嚴鑄和沈朝歌拎起就往馬車裏摔了進去,之後須要執著韁繩將馬車調了一個頭返回了。


    沈朝歌卻對許芙的人頭很是執念,扒著車簾伸出手撲騰,卻抓了個空,最終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許芙漸行漸遠,心中一片悲涼。


    “別掙紮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派人去遠洲殺人的幕後凶手到底是誰,許芙縱使心中不甘,也不會冒這個險去動手,所以這件事根本就是你做下的。而許芙為了你才心甘情願地將命搭上,她能有如此下場,你也有一定的幹係。”


    就當沈朝歌心中哀痛不已時,身後卻響起了沈嚴鑄平靜出奇的聲音。話語雖與平時沒有多少變化,但是沈嚴鑄站的立場卻完全的變了。


    沈朝歌毅然憤怒,她忿忿地轉過頭,一雙哭得紅腫的美眸瞪著沈嚴鑄。


    “父親如今倒是裝起了慈父之相了?就因為沈朝野的幾句話,你認為當初是你負了慕容嫣,但你沒有看見她是如何對待我母親的麽?!你隻記得慕容嫣的好,難道我母親就對你不一往情深了麽!”


    啪——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沈嚴鑄一巴掌把沈朝歌掀翻在地,打得沈朝歌眼冒金星,嘴角還溢出了一道鮮血。


    “是,我是不配,難道父親就配了麽!我母親勾搭你縱然有錯,但你可別忘了,真正致使慕容嫣鬱鬱而終的凶手究竟是誰!”沈朝歌混合著血沫說話,卻還能保持字字清晰。


    沈嚴鑄神情卻十分的沉重,好似沈朝歌的字字珠璣對他來說,已經微不足道了。


    “不止是你,我也不配,所以在我後半輩子的人生裏,我會傾盡所有去贖清自己的罪孽!而朝野之所以不殺我,或許是因為我對她還有用,所以才留我一命苟延殘喘。真好,我總算還能以另一種方式去贖罪。”


    慕容氏是被嘉靖帝下了死令不經詔不得回京的,如今朝野不僅帶慕容清進了京,還絲毫不懼那些埋藏在京中的眼線。


    想必是另有所圖,以前他或許會揭發她,但是如今,哪怕是為了嫣兒,他都不會讓朝野出一點的意外!


    他不想百年之後,下去麵對的是嫣兒的控訴。


    這些話自然而然也入了外邊駕馭馬車的須要耳裏,她神情微沉,現在她才明白了為何小姐會放他們走了。


    看著那輛豪華馬車漸漸離去,慕容清的聲音在身後緩緩地傳來。


    “你真殺了許芙?”


    沈朝野眉眼淡漠,輕聲道:“當初從遠洲回來的路上,我就有打算在今日,送這對母女其中一人下去祭奠母親。但我當時還沒有想好人選,隻是想看看到底是許芙狠還是沈朝歌狠,輸的那一個人就是今日的祭品,我以為會是沈朝歌。卻沒想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沈朝歌的狠心不亞於許芙,既然如此,我也隻能滿足許芙的一片慈母之心了。”


    慕容清心中暗暗的咂舌,他看了一眼那因血染紅的那一小片地方,他這才認識到以前在慕容府沉靜如蓮的女子,真的變了。


    “那你明知沈朝歌會因此記恨你,並對你不利,又為何什麽都不做的放他們離開?”慕容清再問。


    沈朝野臉龐明媚,昏暗的天色與地上亮白的積雪相照下,更襯其五官的深邃。


    她微笑道:“本來我是有打算將他們兩人都留在這裏,但是看到沈嚴鑄的態度後,我改變了想法,殺了沈嚴鑄和沈朝歌隻會讓沈府大亂,並且嘉靖帝也要頂著壓力對自己出手。但如果他們安然回去了,憑借沈嚴鑄對我母親的愧疚懊悔之心,無須我做什麽,他會替我擺平一切。”


    “你如此確信他會站在你這裏?”慕容清有些訝異。


    就憑剛才那些話,沈嚴鑄就真的會幡然醒悟,愛屋及烏?


    沈朝野頷首,一字一句道:“別人不會,他會。”


    這時候她不得不感謝慕容嫣年少時,對沈嚴鑄所付出的一切,這一切足夠戰勝他心中對權利的渴望與野心。


    畢竟,他想要的丞相之位她也已經幫他得到了,恩情舊情雙管齊下,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慕容清這下也才終於明白了過來,的確,更好的利用好過輕鬆的殺了他們。


    他輕歎一聲,“嘖嘖,我現在才發現,繼承了慕容氏優良傳統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為何如此說?”沈朝野挑了挑眉。


    慕容清笑而不語,畢竟說起來還是他有些懶怠了,明明他比阿朝有更好的條件,可偏偏最像祖父他們的,隻有阿朝。


    父親在戰場上深謀遠略,製敵萬千;二叔與祖父在朝野之上多謀善慮,氣吐虹霓。而阿朝,可見是兩者的兼容之作。


    有勇有謀,根本不亞於任何一個男子。


    “內兄的意思,是誇你悟性高,言行出彩。”


    然而就在這時,空中赫然響起了一道清冽富有磁性的聲音,沈朝野和慕容清嚇了一跳,才聞聲望去。


    隻見雪白狐氅包裹著青色錦衣的縉玄清從天而降,五官俊美絕倫,驚豔眸光。白毛邊翻袂,更襯其風姿雋爽、湛然若神。


    慕容清就這麽眼巴巴地看著縉玄清邁著沉穩的步伐過來,站到沈朝野的身旁,與她相視一笑。


    “這時候你不該在楚國?”沈朝野悠悠問。


    縉玄清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狐氅,嗓音溫潤道:“任何事都不及今日的日子重要,我應當來。”


    沈朝野淺淺一笑,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原來他知道今日對她而言的意義。


    “你有心了。”


    縉玄清輕笑,隨即那清波瀲灩的視線才落在他的身上,緩慢地吐出了幾字。


    “內兄好。”


    他還是第一次見朝野的家人,想來他如今恭謹應該不會存在失禮一說。


    慕容清從縉玄清的第一句話裏都沒緩過來,再加上方才縉玄清對阿朝的親密舉動,心中突生一股莫名之火。


    語氣有些生硬道:“你叫我什麽?”


    內、內兄?這臭小子是誰啊,居然敢叫他內兄?!


    縉玄清見與預想中的情況不符,他蹙起了修眉,難道是自己太過墨守成規,這句內兄他聽不懂麽?


    想此,他扯出了一抹算得上禮貌的微笑,又緩慢地吐出了幾個字。


    “大舅哥。”


    內兄有些生疏,這聲大舅哥,總不會不明白了吧。


    “噗嗤。”沈朝野將縉玄清這一係列的行為都看在眼裏,心中覺得他可真是清冷與呆萌的矛盾體。


    難道他看不出慕容清真正在意的不是這稱呼,而是計較他與她親密的動作麽。


    “你笑什麽,我應該沒說錯才是。”縉玄清哪怕是呆呆的麵對沈朝野時,身上的風華也不減半分。


    有些人天生骨子裏透出的氣度就是超脫世俗,令人驚豔。


    “沒什麽,”沈朝野隱晦的回複,繼而對著臉色已經黑沉如鍋底的慕容清,悠悠道,“表哥,我忘記與你說了,這是縉玄清,你未來的表妹夫。”


    “是嗎?”這兩個字幾乎是從慕容清的牙縫中擠出來的,他皺著雙眉看著縉玄清,眼裏的嫌棄與針對毫不掩飾。


    “看這手不能抬,肩不能提的,有什麽本事愛護阿朝一輩子,依我看你這家夥就是癩蛤蟆妄想吃天鵝肉!”


    沈朝野驚異地挑眉,下意識的去看縉玄清的神情。縉玄清內力高深莫測,可以稱得上世外高人,敢如此罵縉玄清的,她還沒真見過幾個。


    見縉玄清神情依舊,沒有絲毫惱怒的趨勢,她才放下心來。


    於是對慕容清輕聲嗬斥道:“表哥,縉玄清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脆弱,之前許多的磨難還多虧他……”


    但同樣的,她也沒見過慕容清對旁人毫不留情的譏諷,在她的印象中,慕容清一直是淑人君子的代表,結果卻是——


    哎,果然都是名字中含清,又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厲害人物。


    “你叫我什麽?”可沈朝野還未說完整句話,身側那前一刻還溫文爾雅的嗓音突然低沉下來,她幾乎還可以感覺到那縈繞在她耳邊的氣息。


    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之前與縉玄清的那個吻,還有他魅惑無比的要她喚他的名字。


    沈朝野的雙頰浮起了絲絲的粉色,好在黑夜中不仔細是瞧不出來的,見她眼神閃躲,訕笑道:“我叫錯了,是玄清,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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