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朝野睡到了寅時的尾巴點,外邊的嬤嬤們都快急瘋了,她這才慢悠悠地起來,自己穿戴衣物,隨後隨意披了一塊紅蓋頭在頭上,就打開了門。


    “翁主,你這——”


    嬤嬤們震驚了,這一切的事宜本該是她們親力親為的,可如今沈朝野卻自己將所有的事都做好了,而且看起來十分的……粗糙。


    “你們再耽誤下去,可就要誤了時辰,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可別怪本翁主沒提醒你們。”沈朝野紅蓋頭底下傳來的聲音淺淡又冰冷。


    嬤嬤們麵麵相覷,心裏腹誹,也不知耽誤時辰的究竟是誰。可她們也不敢真的出言惹沈朝野不快,眼看外邊迎親的花轎快要到時辰了,她們隻能上前扶過沈朝野的雙手,一步一步往外邊走去。


    就當走出了倚竹軒時,卻發現紅蓋頭下出現了一雙靴子,緊接著頭頂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朝野……今日是你大喜之日,為父想親自背你出府,可好……”是沈嚴鑄的聲音。


    “不必。”沈朝野平靜的拒絕,並且顧自的越過了他,身後的嬤嬤見此,隻好連忙上去扶持著沈朝野,以免她摔了。


    獨留沈嚴鑄在原地唉聲歎氣,身影蕭索孤單。


    沈朝野剛出了沈府大門,這迎親的花轎也就到了,沈朝野蓋著紅蓋頭什麽都沒瞧見,隻聽周圍的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齊聲喊道。


    “拜見南湘王!”


    “起來吧。”這聲音就熟悉了,是南湘王渾厚低沉的聲音。


    接著她感覺到眼前一片火辣辣,還有那沉靜的步伐真朝她邁來,在她麵前停頓住,然後嬤嬤們拉著她的手想要往南湘王的手裏送……


    可沈朝野卻死死的不肯往前,並反手抓住了嬤嬤的手,讓她們無法在動彈半分。


    隔著那一塊紅蓋頭,沈朝野幾乎都能感覺到那幾位嬤嬤,和南湘王的臉色都不會好到哪裏去。可就在這時,頭頂上再次傳來一道聲音。


    “算了,先上花轎。”


    南湘王的聲音無比的溫柔繾綣,就好似站在他麵前的是沈朝歌似的。


    “是。”嬤嬤們也鬆了一口氣,連忙扶著沈朝野上了花轎。


    入轎的那一刻,喜樂起奏,周圍轟亂喝彩聲驟響,差點掀了沈朝野的耳朵。


    這才一個月,南湘王和沈朝歌的那件醜事就這麽快被忘卻腦後了,反而覺得她和南湘王才子佳人絕配?


    嘖嘖,隻能說這群眾的接受能力可真夠強的。


    沈朝野顛簸了一路,這困意襲上心頭,她都差點要在轎子裏睡著了,才終於到了南湘王府。嬤嬤把她迎了出來,然後拿了一塊紅綢在她的手中,而另一端則是南湘王。就這樣,他們腳踏紅毯,並肩走進了大門之中。


    在兩側的看客中,來到了一片紅色喜慶的堂前,頭頂上的聲音砰然砸下。


    “不錯,這對璧人可算是成了,也不枉費朕一直的努力與苦心啊!”


    是嘉靖帝,沈朝野揚眉,沒想到隻是一場婚禮而已,竟也勞煩他親自前來觀禮。


    不過他在也好,畢竟有一件事還是當著當事人宣布比較精彩一些。


    而作為看客的竇鳳華、竇元嘉和鄭明義也都來到了現場,他們三人與旁人的神情情緒截然不同,仿佛來參加的不是一樁喜事,而是白事一樣。但是別人不知,他們心裏清楚,這兩個人硬是湊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吉時到!兩位新人,一拜天地!”是李公公的聲音。


    “等等。”


    然而這句話剛落,沈朝野身子站的挺拔,清脆悅耳的聲音直接打斷了他,惹得眾人議論紛紛。


    竇風華、鄭明義還有沈嚴鑄的神情一緊,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呃,這是?……”李公公有些尷尬,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轉過頭看著嘉靖帝,那眼神很是無助。


    拿著另一端紅綢的南湘王神色一僵,饒是換做誰,在大好的日子裏,被人中斷婚事,都會不爽的。


    雖然之前他與沈朝歌荒唐了一回,但那並非是自己的本意。他再看不慣沈朝野,也不會拿這種事去折辱她,況且事情發生後,沈朝野不也沒說什麽,照樣還是嫁給他了麽。


    尤其可見,之前的那些都是氣話,她是在意他才會如此刺激他的。再加上這一個月來,兩人都不曾見麵,他竟然發現,原來自己的心裏也是有她一寸地的。


    他跟所有欲要成婚的男子一樣,越接近婚期,他的心也難得慌亂了一回。


    或許他從未想過,他的餘生,都會與這個名叫沈朝野的女子共度一生了。


    嘉靖帝被沈朝野這一聲給斂住神容,別人不知道沈朝野為何會如此,可他知道,她這是在提醒自己他們之間的約定。


    如今她已然穿著婚嫁衣在此處了,而他是不是應該履行自己的承諾了。


    嘉靖帝到底是個人精,接著又溫和和藹的笑了起來,並對眾人說道:“各位別急,是朕疏忽了,在今日的大喜之日,理應雙喜臨門才是。”


    南湘王皺了皺眉,父皇要在婚禮在做什麽,為何沒有提前告知自己?


    眾人的議論聲更是激烈。隻見嘉靖帝從寬大的明黃袖袍中掏出一則錦帛來,遞向李公公。


    “阿福,宣讀聖旨吧。”聲音平靜無波瀾。


    “是。”李公公趕緊接過,然後小心的打開,當大概的瀏覽後,他的雙眼瞪的跟銅鈴似的,就差掉下來跌在地上。


    這……也太驚駭世俗了吧。


    “阿福!愣著作甚?”嘉靖帝不悅的出聲。


    李公公趕緊回神過來,他嘴唇顫抖了幾下,才緩緩的開始念這聖旨上麵的內容。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承宴翁主、丞相府大小姐沈朝野賜婚於南湘王之事頗有爭議,因此朕派人重新徹查了十五年前前丞相之事,順著蛛絲馬跡可尋,當年慕容策寒玷汙皇妃之事權屬誤會一場,皇妃為證清白已在一月前自盡;至於當年慕容三萬精兵盡數喪命的幕後黑手,更皆是安慶侯郝綏一人所為。朕初知,心中緬懷愧疚不已,因此暗中絞殺了罪人安慶侯郝綏,並念慕容氏世代忠貞,特令其早日回京,官複原職。欽此。”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軒然大波,眾人一臉震驚無語的互相看彼此,然後並竊竊私語討論此事。


    “我去,什麽情況,怎麽就突然卷入了十五年前的事,而且下的還是澄清慕容氏罪名的聖旨?”


    “這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慕容氏養大的外孫女大婚之日下聖旨,難道還不足夠說明什麽麽。”


    “咱們陛下會這麽荒唐嗎,為了一個女子就如此輕率下了這決定?”


    “你放你的豬屁!對當年之事有點了解的人,怎會不知此事就如陛下聖旨中所說的那樣就是個誤會,你這黃毛小子可被給老子瞎嚷嚷!”


    ……


    沈嚴鑄一愣,沒想到這聖旨裏的內容竟然是這樣的,他不禁朝沈朝野的方向看起,見其背影堅韌,他竟意外的眼紅了。


    像她,真的很像,若不是自己……


    他知道,這件事定與沈朝野有關,隻是他不敢相信,誰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到了。


    南湘王也是同樣的震驚驚訝,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嘉靖帝,可後者卻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他這才按捺下心中的驚駭和疑惑。


    怎麽好端端的,就突然提到了十五年前的事,還為慕容氏澄清了冤屈?


    難道是沈朝野的緣故?他不由得想起了最後一次見沈朝野時,正是他和沈朝歌的事發生後,她與嘉靖帝見麵的那一次。


    紅蓋頭下的沈朝野這秀眉微挑,眼中一片愉悅,這才是最美滿的結果才是。


    這些話自然也就傳進了嘉靖帝的耳裏,不過他沒有在意,而是對著身邊的李公公冷聲道:“阿福,別錯失吉時,趕緊主持婚禮!”


    他心中甚是不安,眼下他手中能牽製沈朝野的最後一張王牌沒了,他隻能靠這樁婚事來拿捏她!


    “是。”李公公彎身應諾,接著便清了清那公鴨嗓,正欲尖聲宣誓時。


    “等等。”依舊是那紅蓋頭下邊傳來的聲音。


    嘉靖帝眯起了雙眼,他心中的不安正在迅速的擴大,亂了他的心智,聲音夾雜了一絲危險與冷漠。


    “有什麽事等禮成了再說!阿福!”


    “是!”


    可沈朝野根本沒有給李公公開口的機會,那塊紅蓋頭下麵繼續響起了一道聲音。


    “嘉靖帝的聖旨,想必大家都聽清楚了吧?那接下來,我還有第三喜要送給在座的各位。”


    眾人迷惘之間,隻見下一秒,沈朝野素白潔淨的手驀然鬆開了那段與南湘王相連的紅綢,鮮豔的紅花砸在了地麵上,顯得淒涼。而她繼續抬手,捏住那一小塊的紅蓋頭,猛地一掀——


    紅布翻飛飄袂而過,閃花了眾人的眼睛,尤其是嘉靖帝那雙幽冷的眼,再等眾人反應過來,眼前本該是新娘子裝扮的沈朝野,竟渾然一身黑衣,五官明媚深邃,一頭青絲更是高束,盡顯利落颯然。


    滿堂的紅與這一抹如同墨染開的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尤其是那雙黝黑的眸子,熠熠生輝,璀璨的灼燒刺眼。


    嘉靖帝捏緊了拳頭,他就知道這女人不會這麽心甘情願的屈服的,他噌的站了起來,壓抑住心中的怒火。


    沉聲道:“朕說了,有什麽天大的事也等禮成了再說,你聽不懂嗎?!”


    沈朝野巧然一笑,直麵迎上嘉靖帝蘊含怒意的眼神,輕聲道:“什麽禮?與南湘王的婚禮麽,嗬,那可得讓你失望了。”


    “我今日來,就沒打算成這個禮!”沈朝野雙目毫無溫度。


    竇風華竇元嘉兩兄弟,鄭明義與沈嚴鑄也十分的緊張,果然,她果然是懷著別的目的的!


    一旁的南湘王攥緊了手中那一小截可憐的紅綢,沈朝野的話一落,他頓時覺得他此刻站在這裏就跟個笑話似的,受所有人嘲笑譏諷。


    嘉靖帝徹底的暴怒了,他心裏湧進了一個念頭,既然他不能讓沈朝野化為己用,那他也必須摧毀了她,不讓別人得到!


    “來人!給朕殺了沈朝野!”


    話音一落,頓時有好多黑衣人從天而降,直接團團圍住了這個場麵,把一些賓客都嚇的不輕,紛亂逃竄,不過好在這些黑衣人的目標隻有沈朝野,所以隻是阻擋住了他們,並沒有傷害他們的性命。


    “殺我?也要看你本事夠不夠!”


    沈朝野一聲冷喝,那些原本衝向她的黑衣人,皆被從天而降的青衣人盡數絞殺,那手中的彎月雙刃刀正滴著血滴子,給這紅豔豔的喜堂更添了幾分駭人和驚悚。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主要是地上躺了一片屍體後,空中又倏爾緩緩出現了一抹青影,潔淨清透的長靴輕輕落地,風姿雋爽、湛然若神,那張俊美無雙的容顏更是令人呼吸一窒,隻見他悠緩走向沈朝野的方向。


    “誰敢殺我夫人?”那嗓音溫柔迷人。


    還有那雙自然而然挽上沈朝野細腰的手,骨節分明,青筋根根明顯,煞是好看。


    沈朝野也不反抗,而是微微仰起頭,一反常態得笑容甜美,並且還有少見的嬌憨。


    “夫君,就這個糟老頭子,想強迫我照顧他那宛若殘廢的兒子後半生呢!”


    她可沒有誇大事實,本來就是嘉靖帝非讓她賠上一生去輔佐他兒子,一個大男人還需要女人來輔佐,那可就不等於殘廢麽。


    “你居然私通外敵!”嘉靖帝見此,隻是臉色微沉,直接給沈朝野定下了一個罪名。


    但他驚異之外的是,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個楚國的人,到底跟沈朝野產生了聯係!


    沈朝野挑眉,譏諷道:“我私通外敵的罪名也不及你犯下的罪名的萬分之一。”


    話落,外邊的門被猛地踹開,湧入一大堆身披鎧甲的人,數量巨多無比,連南相王府都難以塞得下,遠遠望去,可以看見有一部分還在外邊。


    接著就當著眾人的麵,她從腰間摸出一塊明黃色的絹帛,瀟灑甩開,然後唇角微微一勾,聲音清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吾兒竇濯生性暴戾陰狠,手段更是殘忍,吾深知他不是大靖賢能的君王。而因當時處境情非得已,隻能暫時將帝位傳給竇濯,但吾實在放心不下將大靖的山河。故特赦下此詔,日後任何人隻要手持此詔,便能廢了吾兒之位,再立賢能者即位!”


    語落,滿堂寂靜的連一根針掉落都能聽聞到聲音。


    沈朝野看著嘉靖帝的神情,眉眼舒暢,千思萬想的一日終究來了,可卻沒想到親眼瞧見時,這心裏還是十分的快意。


    其實她手中這道聖旨還得多虧了昆玉幫忙。之前他在傾醉樓裏告訴自己,等去了竇宇那裏,會為她尋得一切有益於她的東西,她本來沒多在意,可後來,昆玉可是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就在之前的那一個月裏麵,昆玉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說是先帝有遺留下來一則聖旨,務必讓她來竇宇這裏一趟。對於昆玉,她是有幾分信任的,於是就讓青衣人掩人耳目,讓她平安並不動聲色地離開。好在最後她如願的離開大靖,並且去了竇宇所在之處。


    昆玉見她現身,便連忙帶著她去見了竇宇,這是她第一次見先帝最看重的兒子竇宇,的確長相大氣賢和,是個天生做帝王的料子。可惜,不知為何,卻躺在榻上,麵色蒼白,奄奄一息。


    昆玉這才滿懷愧疚的告訴她,因為之前自己的誤會和不懂事,誤傷了竇宇,而竇宇自從離開了京都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那次他不知情回來的時候,竇宇還因此多了幾分精神氣,卻不料後來被他一掌再次打散元氣,再也回天乏術。


    而他這次叫她過來,一部分的原因也是竇宇的意思,因為他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了竇宇。


    竇宇見沈朝野來,勉強撐起一口氣,與她直入主題的交談,說慕容氏的事情他都知曉了,可自己時日不多,無法做一些實際的事情為竇濯犯下的過錯贖罪,隻能在這裏與她、對慕容氏說聲抱歉。而後沈朝野回應淡淡的,竇宇又猛地咳嗽了幾聲,好久,才緩過來。


    他繼續對沈朝野說,其實先帝什麽事都知道,就連當年與竇秀苟且的人是誰他也清楚,隻是他不揭穿的原因,則是知曉竇濯此人生性狠戾無常,所以為了他的性命,才將錯就錯,便讓竇濯即位,至於為什麽,好像也是與慕容氏有關,大概是忌憚慕容氏的緣故,想借竇濯的手出掉他們,然後給竇宇鋪路罷了。


    他敢直言不諱,也是自知他們皇家中人愧對慕容氏滿門忠烈,尤其是那三萬錚錚白骨,所以事到如今,他將一切都說了出來。而他看似被貶謫在外,但在暗地裏先帝一直在與他保持聯係,想讓他養精蓄銳,等有朝一日能夠重返京都,讓竇濯下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件事被竇濯發現,他心腸狠毒,手段更是殘忍,竟趁著病中的先帝下了一劑猛藥,先帝哪裏受得住,當場駕崩。但是竇濯也沒有想到,子像其父,先帝早就備好了另一手,將這道廢帝詔書早早擬好並交到了信任的人手中了。


    竇宇也知道沈朝野今日前來的目的是什麽,所以就直言告訴沈朝野,他時日不多,就算沈朝野有心讓他當新帝,也是無用功,但是他可以給他推薦一位萬人稱頌滿意的新帝王,而作為交換,則是這道廢帝詔書。


    隻要她答應無論如何都饒竇濯一命,這道廢帝詔書就是她的,而且她也不必擔心大靖無賢能君王堪當大任。


    沈朝野卻笑著反問竇宇,難道他不擔心,自己假意答應,轉頭就殺了竇濯,畢竟他對慕容氏所做的一切,殺一萬次都不足惜。還有,他也怕自己到時候拿著這道廢帝詔書,自己稱帝,禍害他們竇氏江山?


    而竇宇搖搖頭,告訴她。如果她真的想當帝王,她就不會與自己這麽多廢話,而且他相信慕容氏教導出來的人絕對不是棄大靖山河不顧的人。


    沈朝野淡笑而不語,沒想到,這竇氏中最了解她的人,竟然是這個她僅才見了一次麵,就要不久人世的竇宇。


    ------題外話------


    嘿嘿嘿,你們想到了這一出沒?


    然後你們覺得這就完了?不不不,敬請期待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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