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榕不知道張梅的感受,她隻覺得從那個家逃離之後,她終於自由了,終於可以聽從自己的內心做自己,她呼吸的空氣終於不再壓抑。張榕以為自己會過得很舒服,其實並沒有,張宗利出軌事件發生後,她更加孤僻悲觀,也許是父母的行為和態度讓她的三觀被顛覆了,也許是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和不滿遮住了她的雙眼,吞噬了她對生活的期望,讓她看不到一絲希望,感受不到一點溫暖,也許那時候起她已經開始被抑鬱症折磨,隻是沒有人發覺,沒有人在意。大學時期張榕失眠越來越嚴重,她更加封閉自己,害怕說話,害怕手機鈴聲,厭惡刺眼的陽光,厭惡熱鬧喧嘩,她意識到自己病了,去看了心理醫生,不出所料,中度抑鬱症,輕微社交恐懼症。張榕沒有放棄自己,接受心理谘詢,吃抗抑鬱藥,反複的看一些男主或女主患有抑鬱症的治愈言情小說,以此激勵自己。


    張榕工作之後談過一次戀愛,是同事介紹認識的,很符合她的擇偶標準:高高瘦瘦的身材,雙眼皮,不近視,性格溫和,據說廚藝不錯。他對張榕也很有好感,他說他期待的女朋友的樣子就是張榕這種溫柔乖巧的女孩子。相遇總是美好的,相愛卻沒那麽簡單,張榕已經在黑暗裏獨自絕望了太久,她敏感自卑,患得患失,不知道怎樣去愛,兩個人相處總是互相傷害,張榕主動提出分手,結束了這段維持了一個多月的初戀。在那之後,張榕沒有再談過戀愛,遇見一個三觀一致、心意相通的人沒那麽容易,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邊的同齡人相繼結婚生子,張榕反而對婚姻和生育沒那麽期待,甚至有點恐婚恐育。


    關於結婚生子,出乎張榕意料之外,張梅的看法和自己難得的一致,那個場景張榕記憶深刻。


    張榕24歲那年,和張梅一起回家過年,李文惠說起張榕也該找個對象了,張榕沒有吭聲,像以前很多年一樣,在這個家裏她總是保持沉默。李文惠說要安排張榕去相親,張榕這才開口拒絕。李文惠又問張梅在大學有沒有談戀愛,張梅撇了撇嘴,說:“我沒有這個打算。以後可能也不會結婚生孩子。”李文惠剛要開口,張梅繼續說:“我並不認為談戀愛、結婚、生孩子是我必須要經曆的,現在不是封建舊社會了,男尊女卑是過去式了,女人不再隻是男人的附屬品了,女人也可以學習、工作、自己養活自己,很多女人比男人更出色。婚姻和生育能給女人帶來什麽呢?溫暖舒適的家?遮風擋雨的肩膀?現實有可能是遭遇家暴、出軌、喪偶式婚姻,還有婆媳矛盾,各種狗血惡俗的事,還不如單身過得舒服。生孩子更應該慎重,不僅要對自己負責,還要對孩子負責,如果承擔不了做父母的責任,何必要讓孩子出生?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看盡人性的醜惡嗎?”張梅的聲調平和冷靜,李文惠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張榕難得主動開口一次,“我也是這麽想的。基因和原生家庭可以影響一生,這就是所謂的命運,想要改變很難。我知道我改變不了我的命運,我不能選擇我的出生,但我可以選擇不把悲劇傳遞下去,我成不了別人眼中正常的人,也不會是一個好妻子、好媽媽,那我就一個人過,我不想生一個孩子重複我的悲劇。”李文惠好像從沒想過自己的兩個女兒會有這樣的想法,她沉默良久才說:“你們還小,這隻是現在的想法,以後就不一樣了。”張梅搖了搖頭,嘴角帶著嘲諷的笑,“20歲還小?媽,可能在你心裏,我們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我不知道我姐有沒有戀愛過,反正我是沒有,初中高中有些同學在早戀,我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因為我早就看透了愛情的本質,愛你的時候可能是真的愛你,隨時就會不愛了,一旦不愛了,人性醜惡的一麵就暴露出來了,什麽惡心的事都做的出來。我的眼光不一定會好,沒必要給自己找罪受,我不相信愛情,也不期待。”


    張梅的這番話讓張榕意識到,張梅並不是她認為的沒心沒肺,張梅堅強樂觀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她們都活在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下,心裏的傷痛一直無法痊愈。後來張榕看到一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她和張梅就是不幸的人吧,努力想要做好自己,想要治愈童年帶來的傷痛,這種內心的煎熬大概會伴隨她們一生。


    去年夏天,母親李文惠病重住院,張梅在千裏之外的y省剛剛考研成功,張榕在省內東明市工作,李文惠不能沒有人照顧,張榕回了英宛市,決定以後就留在英宛了。李文惠病得很重,胃癌晚期,張榕來到醫院見到李文惠時,她已經有些進食困難,偶爾還會嘔血,整個人明顯瘦了很多,無法站立,說話都沒多少力氣。張梅也從y省回來了,張榕租了一間一室帶廚衛的房子,和張梅暫時住著,姐妹倆輪流去醫院照顧李文惠。直到八月底,馬上開學了,張梅才回了y省讀研,張榕繼續照顧李文惠。她們的父親張宗利一直沒出現過,親戚也隻有小姨李文娟來過醫院幾次。


    李文惠病重期間,張榕和張梅才知道,張宗利和李文惠已經分居一年多了,張宗利經常三五天不在家裏出現,分居是李文惠提出的,因為她發現張宗利又一次出軌了。近幾年紡織廠效益大不如前,已經幾次裁員,張宗利是二十多年的老員工,又是車間主任,幸運的沒被裁員,調去了倉庫做管理員,然後張宗利就認識了那個女人,他們天天一起上班,日久生情。那時李文惠帶的那個班正處於中考前的關鍵時刻,李文惠盡心盡力關心著班裏的學生,根本沒注意到張宗利有什麽反常,直到有一天在樓道遇到鄰居李姐,李姐有意無意的提醒了她幾句,她才知道這事。他們一家四口一直住在紡織廠的員工宿舍,幾個單元樓的住戶都是紡織廠的員工,互相認識,張宗利的兩次出軌這些鄰居都知道。李文惠質問過張宗利,張宗利直接承認了,他的原話是:“阿芳過得太苦了,我幫幫她。”李文惠沒再問下去,提出分居,張宗利也沒說什麽。李文惠繼續輔導著學生準備中考,她把所有精力用到教學工作上,經常廢寢忘食,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帶的班成績再次領先,每一年她都能評選上優秀班主任,這一年也一樣。李文惠和張宗利幾乎是冷戰的狀態,張宗利直接住到了那個女人家裏,經常三五天不回來一次,李文惠隻聽說那個女人的丈夫前幾年出了意外死了,有一個兒子在讀大學。


    不久之後李文惠就開始生病,先是感冒,接著折磨她多年的胃病又犯了,她都沒當回事,如往常一樣隻是吃了點藥。然後李文惠突然就病倒了,胃癌晚期,她的身體條件很差,過度勞累和鬱結於心加重了病情,一些治療手段根本用不上,癌細胞已經向肺部轉移。李文惠治病花光了她為數不多的積蓄,張梅跑遍了親戚們的家,隻有大舅李文清家和小姨李文娟家借錢給她們,舅媽拉著臉說以後要盡快還,張宗利的兄弟姐妹全都說沒錢,把張梅趕出來。張梅給張宗利打過電話,張宗利說李文惠這個病治不好了,不要白浪費錢了。


    李文惠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冬季來臨時她堅持要回家,張榕反複勸說無效,而且也確實沒有多少錢繼續治療了,張榕隻好帶李文惠回了明水鎮的家,張宗利為此和張榕再次鬧翻。


    那天張宗利下班回到家,看到了正在廚房切菜的張榕,他冷漠的問:“你怎麽在這?”


    張榕隻是抬頭看了張宗利一眼,沒有答話,又繼續切菜。她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


    張宗利轉身走出廚房,很快又氣急敗壞的回來了,他語氣不善,“你媽怎麽回來了?”


    張榕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她想回來,我就帶她回來了。”


    張宗利聽了這話一下子火冒三丈,“她想回來?你不知道她快死了?你想讓她死在這裏?”


    張榕也沒耐心保持好的態度了,她直接抬起右手,轉身向著張宗利走過來,她抬起的右手裏還緊握著切菜用的刀,眼睛裏全是怒火和恨意,此時的她就像是一頭正在發怒的獅子,隨時會撲向張宗利,咬斷他的脖子。張榕用冰冷的語調說著,“你以為我想待在這裏?你以為我願意看你這張讓人惡心的臉?你不是說我有病嗎?我就是有病!你最好別太過分,我隨時會控製不住殺了你。”


    張宗利瞪著張榕看了幾秒鍾,再次轉身離開廚房。


    張榕慢慢放下手臂,把菜刀放到案板上,她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雙手不停的握拳又鬆開,她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幾次,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睜開眼睛,再次拿起菜刀,她感覺掌心微微疼痛,每次她控製不住情緒就會雙手握緊,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一片紅腫印痕,她習以為常,不去理會,繼續切菜做飯。


    張榕切完菜後洗了洗手,聽見客廳裏有些動靜,她走出廚房,看到張宗利正在客廳的茶幾那裏翻找東西,張宗利看到張榕的身影,也沒搭理,張榕這才注意到沙發旁攤開放著一個行李箱,裏麵是張宗利的衣服,張榕也沒說話,就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張宗利。張宗利簡單的收拾完行李,提著行李箱出了門,他和張榕沒再說一句話,他沒說要去哪裏,張榕覺得也沒必要問。


    張梅請假回來過幾次,每次待幾天,又匆匆返回學校。張宗利離家之後一直沒有出現過。


    進入臘月,李文惠的狀態越來越差,張梅再次請假回來。


    那天傍晚,李文惠突然抓著張榕和張梅的手,斷斷續續的說話,她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力很艱難,“我對不起你們倆……隻想著給你們完整的家……我做錯了……你們都長大了……”當天晚上,李文惠突然呼吸困難,很快就窒息離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愛我你就說出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榕榕在這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榕榕在這裏並收藏重生之愛我你就說出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