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學習生涯千篇一律,緊湊的作息安排,繁重的作業,接二連三的大考小考。


    烈日炎炎,父親節即將到來。周五下午,語文老師周娟在下課前布置了作業,除了試卷和習題,還有一篇關於父親的作文。張榕皺著眉頭握緊了手中的筆,筆尖在課本上劃出一道痕跡。周末兩天時間,張榕窩在房間裏寫作業,到了周日上午,那篇作文還是沒開始寫,張榕實在不知道如何下筆。張梅跟著李文惠去了李家鎮的外婆家,張梅的作業堆在書桌上,張榕不經意間看到張梅寫的作文,作文題目是《父愛如山》。張榕忍不住拿過來看了一遍,張梅的文筆很好,寫得很感人,如果不知道張宗利本人是什麽樣子,張榕可能會感動的淚流滿麵。張榕真想問問張梅,你這麽昧著良心說瞎話,良心真的不會痛嗎?寫下這些虛偽的奉承話,真的不覺得惡心嗎?張榕把張梅的作文放回原處,她沉默半晌,把空白的作文紙收起來。


    周一上午的語文課,周老師念了沒交作業的同學的名字,十幾個同學陸續站起來,張榕也在其中,沒交作業的站到後麵聽課。不少同學難以置信的看著張榕,周老師也皺著眉頭看了張榕一眼,張榕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各種目光,她還是往常那個樣子,微低著頭,麵無表情。下課後,周老師點了張榕的名字,張榕跟著周老師去了辦公室。周老師皺著眉頭問張榕為什麽不寫作文,張榕低著頭不說話。周老師再問,張榕的眼淚已經流下來。周老師遞了一張紙巾給張榕,張榕接過來,在臉上擦了兩下,過了一兩分鍾,張榕才緩緩的回答:“我寫不出來。”周老師又問:“如果是高考呢?你寫不出來就不寫?”張榕緩緩的點了點頭,“高考遇上這個題目,是我運氣不好,但是,我還是寫不出來。”周老師問為什麽,張榕說:“即使是作文,我也不會說謊。我寫真話沒人願意看,別人願意看的我寫不出來。”周老師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寫吧,寫真話,怎麽寫都行。”張榕有些驚訝,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張榕回到教室時,下一節課已經開始,張榕站在門口小聲喊了一句報告,正往黑板上寫字的化學老師看了她一眼,說了句請進,張榕低著頭走回自己的座位。


    張榕再次感受到落到她身上的各種目光,她覺得自己今天格外脆弱,她的眼淚隨時可能掉下來。在老師同學眼中,她是乖巧的好學生,她認真完成作業,從不遲到早退,她就像一個學習機器;在親戚鄰居眼中,她是不惹事的好孩子,成績不錯,安靜聽話,即使性格孤僻,至少很少讓家長操心;在李文惠和張梅眼中,也許她隻是喜歡待在自己一個人的小世界裏,偶爾做夢說些別人聽不懂的夢話,她封閉自己,但是大多數時候她仍然是乖巧的。隻有張榕知道,她多麽討厭自己的這種乖巧懂事,她心裏裝滿了叛逆頹廢的可怕思想,她拚命克製著不讓這些思想跳出來,如果哪一天她累了,再也無力克製自己,她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她會一步步走向毀滅,再也無法回頭。哪個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不曾叛逆過?至少心裏總會有些千奇百怪的叛逆的想法。張榕的叛逆思想萌芽在青春期之前,她已經記不清具體是在什麽時候,也許是從她不再和張宗利說話開始,她給自己柔弱的內心裹上冰冷的外殼,無法逃離的時候她隻能沉默,這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


    下課後,肖靈過來安慰張榕,她小心翼翼的問張榕,“周老師是不是發脾氣罵你了?”張榕搖了搖頭,平靜的說:“沒有,是我自己心裏難過。”肖靈說:“沒交作業有什麽難過的?”張榕說:“這篇作文我實在是不會寫。”肖靈大大咧咧的笑了,“別這麽死板好不好?作文隨便寫寫就行,像這種歌頌父愛的作文,在網上隨便搜一下,就能找出一大堆,你找幾篇寫得好的,東拚西湊一下就差不多了。你讓我自己用心寫,我也不會寫,就我爸那好吃懶做的樣子,我想讚美他都舉不出例子。”


    晚自習,張榕終於寫了這篇作文,題目也是《父愛如山》。內容如下:


    如果說,母愛如水,溫柔細膩,那麽,父愛如山,深沉嚴肅。母愛寫在臉上,父愛卻藏在心裏。


    這是很多人對於父愛母愛的理解。我也曾經想過,父愛是否都是深沉又偉大的?或許父愛真的如山,對我而言,這座山不是高大穩重的美景,不是險峻雄偉的奇觀,它隻是一塊無比粗糙的巨石,壓在我的心頭,讓我無法自由的呼吸。


    是不是每個父親在成為父親的那一刻都會給予自己的孩子父愛?大多數人會說是的,很不幸,我就是那極少數人其中之一。很多父母在孩子出生時對孩子的期盼都很簡單純粹,希望孩子健康成長、無病無災,希望孩子快樂長大、無憂無慮,然而有的父親並不在乎這些,他的妻子在產房裏竭盡全力承受著痛苦生產時,他心裏期盼的隻是孩子是個男孩。他的整個家族仿佛還活在封建古板的舊社會,明明窮困潦倒,還像是家裏有皇位要繼承,沒有男孩就是原罪。很不幸,我就是出生在這樣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我的出生是個悲劇。


    如果你是一個熊孩子,調皮惹事,貪玩不學習,敗家亂花錢,吵鬧暴躁,也許你不會擁有父愛,父親給予你的隻有厭惡和責備,可是,如果你一直乖巧懂事、努力學習、不亂花錢、安靜沉默,為什麽你得到的還是隻有厭惡和責備?也許原因很簡單,你是個女孩,你不是父親心裏能傳宗接代的男孩,你的出生給他帶來的沒有喜悅,隻有失望和丟臉。在父親眼裏,你是早晚要嫁人的賠錢貨,你是讓他在親朋好友麵前沒麵子的眼中釘,你做什麽都是錯的,你的優點也是缺點,你的努力他看不到,你的出生是個錯誤,你的存在就是多餘的。


    小時候,你還不能明辨是非,你自卑的認為是自己不夠好,才會得不到父愛,你收起你身上小孩子的調皮任性,聽父母的話,你心甘情願的丟失了自我,隻為變成讓父母滿意的好孩子,你用力的討好卻並沒有換來一點點父愛,你的父親還是高傲的站在那裏,冷著臉不停的嗬斥你,他總是能從你身上找出各種小毛病,他總是在挑剔苛責,你低著頭,脆弱的心被傷得千瘡百孔。你從來不會反駁,你隻會沉默。年複一年,你不再是年幼無知的小孩子,對於三觀不正的父親,你不再一味的討好,過去的那個自己是多麽可笑,你厭惡過去那個卑微乞憐的自己,你心裏壓抑著無盡的憤怒,可是,你不能反抗,你隻能越來越沉默。你並不怕玉石俱焚、同歸於盡,隻是,除了父親,你還有母親和妹妹。你親眼見證著你的母親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多年來她一直自我催眠,像是一個斯德哥爾摩患者,有時候你痛恨她不能明辨是非,更多時候,你心疼她的境遇,卻又無能為力。無路可走的時候,你隻能沉默,在你未完全成熟的心中,憤怒已化為一片可怕的沉默。


    父愛如山,這座山穩穩地站在這裏,如同巨石壓在心上,無法掙脫,這是與生俱來的宿命,這是逃脫不了的囚籠。


    這篇作文,張榕寫了至少1000字,她知道自己寫的亂七八糟,其實還有很多她沒有寫出來,她的心緒一片混亂,她把作文收起來,拿出化學試卷攻克難題,過了幾分鍾她還是無法集中精神,她拿出日記想寫些什麽,一時間又不知如何下筆。她想到她在作文裏寫的倒數第二句,那是根據她很喜歡的一首詩改寫的,她沉默了一會,在日記裏寫了這首詩:


    我的憤怒不再是淚雨滂沱,


    也不是壓抑不住的滿腔怒火,


    更不指望別人來幫我複仇,


    盡管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刻。


    我的憤怒不再是忿忿不平,


    也不是無休無止的評理述說,


    更不會為此大聲地疾呼呐喊,


    盡管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刻。


    雖然我的臉上還帶著孩子氣,


    盡管我還說不上是一個強者,


    但是在我未完全成熟的心中,


    憤怒已化為一片可怕的沉默。


    張榕想到她和張梅寫的作文,她不願在日記裏對這件事過多的描述,隻寫了一句:父愛如山?嗬嗬。


    張榕隱約記得,前世的某年父親節,微博上發起了投票:你的爸爸是什麽類型?不苟言笑,嚴肅冷麵型;好脾氣的暖男型;外向開朗,活寶型;心思細膩,嘮叨大叔型。網友評論大多是:建議加入不通情理型,暴躁焦慮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神經質;不負責任不顧家;抽煙喝酒賭博外遇;不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言而無信,自私自利……評論區簡直是大型翻車現場。張榕也寫了評論:脾氣暴躁,蠻不講理,重男輕女,沒責任心,出軌,懶惰,酗酒。這已經是張榕心中對張宗利最客觀的評價了。


    第二天早上,林曉晴收作業時,張榕把作文放到作業本裏,交給林曉晴,林曉晴對著張榕眨了眨眼,什麽也沒說。下午,作業本發下來,那篇作文還在作業本裏,周老師隻寫了一句歌詞作評語: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這句歌詞瞬間戳中張榕的心,去年316宿舍臥談會也曾說起張韶涵,被最親的親人詆毀傷害真的是致命的打擊。不諳世事的魏心雨紅著眼眶說,希望張韶涵真的有雙隱形的翅膀,帶著她脫離苦海。張榕沒有說,幾年後張韶涵唱了一首《淋雨一直走》,歌詞裏說:我決定我想去哪裏,往天堂要跳過地獄,也不恐懼、不逃避,這不是脾氣,是所謂誌氣與勇氣,你能推我下懸崖,我能學會飛行,從不聽誰的命令,很獨立,耳朵用來聽自己的心靈。再過幾年後,張韶涵參加某個歌唱競賽類節目,涅槃歸來,她依舊美麗驚豔。走出原生家庭的陰影,涅槃重生,這也是張榕一直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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