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人憤怒的同時也暗暗鬆口氣。


    隻要此事跟梁王無幹,那便是大幸。


    慶幸過後,蘇大人心裏又是震怒,他冷哼一聲,看也不看方錚,甩袖離開。


    出了牢獄,蘇大人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此事無需你再插手,本官自會查清。”反應過來的蘇大人自然不會讓人這麽算計,他有多年辦案經驗,商複這種手段壓根無需多費心神。


    “多謝大人。”哪怕蘇大人沒轉頭,方錚仍舊恭敬地拱手。


    又哼了一聲,蘇大人也不想再見方錚。


    方錚也沒多呆,轉身往回走。


    他在外頭多呆一刻,娘子就多擔心一分。


    昨日到今晨的躁亂讓整個荊州城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書生,甚至都不敢上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帶走,鄉試剛過,有些考生本還打算結伴在荊州各處遊覽一番,有些則打算去狀元樓跟同窗討論鄉試試題。


    這種時候,方錚走在路上就是獨樹一幟了,莫說書生,就是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子都少見,方錚走在路上不免就被人暗暗打量。


    目不斜視地往回走,在經過一家點心鋪子時,方錚還買了幾樣馮輕跟金姨喜歡吃的。


    “你是方公子?”正走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試探的詢問聲。


    方錚回頭。


    是他跟娘子常吃的那家餛飩攤主。


    “還真是。”婦人左右看看,而後小聲提醒方錚,“公子你怎麽還上街來?”


    “為何不能?”方錚故作不知地問。


    “這兩天他們盡抓書生,公子,你還是快些回去。”婦人手裏還提著一個半舊不新的小食盒,她將手中的食盒遞給方錚,“你們好些日子都沒來,我家姑娘念叨你們好幾回了,方才不敢認,想想又怕錯過,這餛飩是剛出鍋的,還熱著,我瞧著你夫人喜歡,這是我最近新做出的餡料,你們嚐嚐看。”


    方錚並沒拒絕,他掏出荷包。


    婦人卻擺手,有些不高興,“這是送你們嚐的,再給銀子可就見外了,公子快些回去吧,不然這餛飩就不鮮了。”


    “多謝嫂子。”方錚將手裏的點心雙手遞給婦人,“還望嫂子莫要嫌棄。”


    “這怎麽成?公子,我給你餛飩不是為了你的點心。”


    “在下知曉,這是在下跟娘子的心意,若是嫂子過意不去,下回在下跟娘子過來吃餛飩,嫂子可以多給我們幾個。”方錚平日清冷,隻有麵對家人兄弟時,眼底才會帶上溫情,平日哪怕笑著,仍舊是清冷疏離,讓人不敢靠太近,而少有人知曉,若是他願意,哪怕一個表情,他麵前的人都能覺出真誠來。


    方錚言語懇切,婦人還真不忍心拒絕,她擦擦手,“你看這,哎,讓公子破費了。”


    接過方錚手裏的點心,婦人又說:“公子,要不你再等等,我瞧著你家夫人喜歡我做的蔥油餅子,這段日子我家攤子上除了餛飩,還做了一種糯米丸子,味道還行,我給夫人盛一碗去,很快就來。”


    這婦人是個良心人,接了別人的好意,總想著得還點什麽。


    不等方錚拒絕,她已經大步離開,走了兩步又叮囑方錚,“我很快的。”


    糯米丸子是一早就做好的,放在一個大鍋裏,一直溫著,隻要盛出來就成。


    少卿,方錚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拿著粗麻布包著的十多張蔥油餅子。


    方錚加快腳步。


    這麽折騰一趟,哪怕走在陽光下,他仍舊覺得渾身陣陣發冷,應當是有燒起來了。


    走的快,又發燒無力,警惕心就比往日低了許多,離開主街,進了一道小巷時,方錚突覺頭頂一陣冷風襲過,他不能低側身避開,同時手裏的食盒飛了出去。


    食盒雖蓋的嚴實,不過方錚扔出去的力道不小,食盒蓋子飛了出去,裏頭的餛飩跟糯米丸子跟著飛出。


    直接砸在來人的頭上。


    糯米丸子還好,半燙不燙的,雖熱,卻不至於燙傷人,餛飩就不同,是剛出鍋的,一直放在食盒裏,灑出來時仍舊是滾燙的。


    啊——


    慘叫聲驚飛了鳥雀,這人扔掉手中的棍子,捂著自己的臉,叫聲淒厲。


    方錚撿起地上的棍子,兜頭就朝捂著臉的人砸去,一下一下,用盡全力。


    原本的慘叫很快變成了悶哼,這人避無可避,隻能抱著頭,卷縮在地上,護住致命部位。


    這小巷裏平日經過的人少,今日也是巧了,這麽久,加上慘叫,竟無人好奇進來看,方錚手上是越發用力。


    “別,別打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認錯人了。”方錚下死手,他都能聽到自己胳膊上的骨頭被敲斷的哢嚓聲,這人怕了,他怎麽都想不到一個書生竟然有如此力氣,也有如此的狠心。


    這人甚至覺得自己今日都會死在這裏。


    求了許久,棍子仍舊朝他身上四處招呼,他求救聲越來越弱,就在這人覺得自己真的要被打死時,方錚直起身,吐出一口濁氣,他扔掉手裏的棍子,聲音沉啞,“告訴你的主子,讓他準備好棺材。”


    而後可惜地看了地上的食盒一眼,再撿起蔥油餅子,腳步虛浮地離開。


    地上的人已經出氣多進氣少,若不是這人身子時不時地抽搐一下,看到的人都要以為他已經沒氣了。


    至於這人何時沒發現,以後是死是活,方錚不會在意。


    等他回到金姨家時,除了臉有些紅外,看不出絲毫異樣。


    “相公?”馮輕一直盯著門口看,聽到敲門聲,還是方錚習慣的三長兩短,馮輕飛奔過來,打開門,看到方錚時,直接衝了過來,抱住他的腰,“你沒事吧。”


    方錚卸了半身力氣,他靠在馮輕身上,有氣無力地笑:“為夫又燒了。”


    正趕過來的金姨聞言,也有些著急,“快些進來,本來身子就沒好,這又再折騰一番,可不就得燒?輕輕,你扶著方錚進來,我去拿酒來。”


    金姨還是頭一回知曉烈酒能降溫,今日方錚去衙門後,馮輕特意又去買兩壇子烈酒,以備不時之需。


    馮輕點頭,拉著方錚的一直胳膊,從自己的後頸穿過,搭在她肩頭,而後摟著方錚的腰,費力地將人往裏帶。


    這會兒的方錚身上再無一絲方才打人的狠辣,他虛弱地靠在馮輕身上,甚至撒起嬌來,“娘子,為夫不舒服。”


    腦子嗡的一聲,馮輕腿都軟了。


    自家相公什麽性子她再清楚不過,若不是難受的不能承受了,他不會喊難受的,馮輕驚惶地抬頭。


    嚇著娘子了,方錚有些後悔,他低頭,用自己滾燙的額頭蹭了蹭馮輕的額頭,方錚笑道:“娘子莫擔心,為夫就是想靠娘子近些,聽聽娘子說話。”


    “相公,你還有哪裏不適?”馮輕已經停了腳步,她還試圖將方錚帶著轉身朝外走,“咱們去看大夫。”


    這玩笑開的有些大了,方錚直起身,他握著馮輕的手,“無需去醫館,為夫隻是沒甚力氣,想要娘子陪陪。”


    “真沒事?”馮輕不放心,她探手,摸上方錚的額頭,“相公你可別諱疾忌醫,身子不適咱就去看大夫,沒事的,有我陪著你。”


    “娘子放心,為夫還要陪著娘子走一輩子,不會讓自己出事”方錚眸子有些深,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他是在承諾。


    而後徑直拉著馮輕往裏走,身上再不見方才的屋裏虛弱。


    馮輕急忙跟上,她扶著方錚的胳膊,急道:“相公慢些。”


    方錚不過是打人用盡了力氣,一時脫了力而已。


    金姨倒好了酒,催著兩人快些回屋,好讓馮輕替方錚擦拭一番。


    已經快到九月,哪怕外頭溫度仍舊是不低,陽光照射不到的屋裏還是有些陰涼,馮輕先讓方錚脫了上身衣裳,除了其他部位,她著重替方錚擦了手心脖子,而後跟腋窩。


    這回溫度降的比昨夜快些,馮輕擦完了兩遍,方錚身上的溫度已經降了下來,甚至有些冷了,馮輕將準備好的幹淨衣裳一件件替自家相公穿上。


    方錚難得乖順地讓她穿衣。


    光顧著心疼方錚,哪怕方錚身上不著寸縷,馮輕也沒心思想別的,這倒是讓方錚心裏不是滋味,趁著馮輕解他褲子時,他伸手,抓住馮輕的手,有些委屈地看過去,“娘子是不是嫌棄為夫了?”


    自己都這般了,娘子竟臉部紅心不跳的,方錚心裏頗不是滋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也有些懊惱,自己到底是瘦弱了些,力氣還是不足。


    “相公這話怎麽說起?”方錚退了燒,馮輕鬆了口氣,也有心思開玩笑了,她斜了方錚一眼,而後拖長了聲音說:“還別說,我算算,我跟相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都好幾年沒見著相公了,要知道不管是感情還是身子,時間久了不見,可都會陌生的。”


    抓著馮輕的手微微用力,方錚笑不出來了,他眸子幽深,裏頭閃過馮輕沒看到的風暴。


    就在他傾身,準備讓自家娘子重溫一下自己的感情跟身子時,外頭傳來金姨不放心的囑咐,“輕輕,方錚可還燒?要不要再去劉大夫那瞧瞧?”


    “相公已經退了燒,沒事了,金姨你別擔心了。”馮輕在屋裏揚聲說。


    “那就好,我把粥熱了一下,你給方錚盛一碗,喝完粥讓他好好休息。”


    生病時最忌諱的便是勞累,偏偏這幾日又出了許多事,金姨直歎氣,這兩孩子也真是讓人心疼。


    明明是兩個再和善不過的孩子,偏偏不知道礙了誰的眼,總被人算計。


    “好,我這就給相公盛。”


    待金姨離開後,馮輕將布巾朝方錚手裏一塞,“相公自己擦,我給你去盛飯。”


    人還沒轉身,方錚快一步抓著馮輕的手,方錚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馮輕。


    “怎麽了?”馮輕手又摸了摸方錚的額頭,還好,沒再熱。


    “娘子,為夫有一件事沒告訴娘子。”方錚看起來有些不安。


    “什麽事?”這般鄭重,馮輕心不免又提了起來。


    方錚清了清嗓子,說:“方才回來的時候遇著我們常吃餛飩的那家,那位嫂子特意給娘子做了一碗餛飩跟糯米丸子,讓為夫拿回來,隻是路上——”


    馮輕看著方錚。


    “回來的路上,為夫覺得頭一陣的疼,手上的食盒就沒拿穩,全撒了,食盒也摔破。”方錚又拿起一旁的包的好好的布包,“這裏的蔥油餅子也是那嫂子做的。”


    原以為這裏是方錚拿回來的重要東西,沒想到是餅子,怪不得她隱約聞到一蔥花香味。


    “沒事,相公身體要緊,等相公好了,我們再去嫂子攤子上吃就成。”馮輕笑道。


    方錚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這讓馮輕看著直發笑,她也不耽擱,催促方錚快些換好衣裳,自己則出了門,給方錚去盛飯了。


    待馮輕離開後,方錚收斂了臉上的笑,暖意也自眼底散去,留下的是揮之不去的寒涼。


    商複三番四次的對他跟娘子下手,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商加公子便可為所欲為了?


    要知道,這世間的權利固然能解決許多事,卻解決不了‘意外’兩個字。


    咳咳咳咳。


    他又咳了幾聲。


    他這回風寒來的可不是偶然,想到當日遇到的那莫名其妙的書生,及濕透的被子,方錚點著桌麵,心裏已經想好了商複的好幾種死法。


    直到腳步聲傳來,他才成重新揚起笑容。


    吃了粥,身上竟又出了一身汗。


    “出汗就好,相公,快些躺下休息,等不再出汗,再換身衣裳,睡一覺後就好了。”吃的是粥,也無需再走走消食,馮輕扶著方錚躺下,替他掖好被角。


    “娘子也去跟金姨吃些飯,為夫已經無大礙。”這會兒不是逞強的時候,方錚聽話地躺下,準備睡一覺。


    “還,都聽相公的。”馮輕點頭。


    眼睛閉上,而後又飛快地睜開,方錚叮囑一聲,“若是有人再來敲門,娘子跟金姨都莫要去開門,等為夫起來。”


    “好,都聽相公的。”馮輕一一應了。


    方錚這才放心,重新合上眼。


    這回睡得很快,馮輕隻喝了一碗粥後,再回來一看,方錚已經睡熟,自己開門進來他都無所覺。


    以往隻要自己有一點動靜,相公都會睜開眼看一眼她。


    望著方錚俊美安然的臉,馮輕心軟成一灘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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