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野念了一天書,腦袋昏昏沉沉,好在還記得徐則要同他光顧“有間酒館”的事。不待徐則下衙,他便先到了大理寺外候著。


    小酒館的燈比周邊林立的飯館和歡館要暗一些,但用了巧思,先是燈罩顏色統一,再有之前蓋樓的時候在屋頂上鑲嵌了不少顏色鮮亮的彩瓷片,光線一照,彩瓷片跟尋常瓦片的反光差異就出來了,愣生生將小酒館襯托得別具一格,讓路人無法忽視。


    此時穿著女先生裝的顧長煙和高升坐在一樓角落位置,今晚說書人登場,兩人都不約而同有些緊張,生怕那人水平不行浪費故事。


    徐則徐野父子二人進門發現人還挺多,已經坐得滿滿當當,而最裏邊的小木台上放了一張小桌和一個蒲團,有說書人在旁邊喝水,準備入座。


    “兩位爺請上二樓。”夥計殷勤地將他們往裏請。


    徐則不悅,“我要聽說書。”


    夥計抱著急客人之所急的心思,探頭探腦地在四周尋了半天,總算碰到一桌臨時有事結賬走人,“有有有,這邊請……其實二樓也能聽見……”


    小胖子孫軸麻利地收拾好那張桌子,然後把客人留下的錢拿去櫃台交給賬房。


    小酒館除了櫃台,其他地方沒有椅子,客人坐的位置全是寬矮桌配結實的軟墊或者蒲團,每個座位旁都有一個帶有香氣的暗格,拉開後可以放自己的鞋子,如果不想脫鞋,夥計也會為他們送上一雙布鞋套。這個過程看似麻煩,但東家的初衷就是為了讓大家以最舒服的方式品嚐美酒小食,徹底放鬆一日的疲憊。所以幾乎沒有客人為這麽件小事鬧不愉快。


    “果真哪裏有酒哪裏就有鄭翰林。”徐則將鞋放進暗格後,掃了眼一樓的環境,發現了幾位同僚。他說的那位鄭翰林已經年過半百,大概因為環境舒適的緣故,幾乎是攤在座位上。


    小酒館的酒單和菜單是分開的,製作精美,且每一樣菜品都配有簡筆畫,徐則不得不承認這家店的老板十分用心。


    “各位客官安好,今天是三月初二,在下便給大家夥說說那年三月初二發生在何家莊的慘案……”說書人的聲音傳來。


    高升見客人們都聽得津津有味,有些人還被說書人刻意營造的氛圍嚇得臉色不佳,猛喝幾口酒壯膽,頓時佩服自家主子,“還以為酒鬼不愛聽故事。”京裏的茶館很多,有規模的都有自己的說書人,酒館裏就幾乎沒有。


    顧長煙小聲道:“茶館聽書酒館聽曲,這些我懂。”她也想過找人來唱曲,可聲形俱佳的都被各大酒樓和歡館包了,有不少伎人還是有背景的,她哪來的錢和權勢去養他們,次的那些還不如不請,所以她才自力更生編故事寫話本來豐富小酒館的內容。


    《何家莊慘案》主要講述何家莊三月初二那日,有一戶人家二十口全被殺害,呈十字形填進莊子上的一口水井裏,半個多月後才被故事的男主角郭神捕發現。郭神捕命衙役將屍體撈出,仵作在驗屍過程中發現每一具屍體都有個特征,雙眼被人剖去,而眼球不知所蹤。


    聽到這裏,有客人立即倒吸一口氣,直罵殘忍。


    郭神捕探尋了所有可疑之處,連鄰村都沒有放過,然而一無所獲,案子陷入死胡同。就這樣到了四月初二,何家莊又有一戶人家被同樣的手法殺害……


    “這案子哪年發生的?”


    不知道是說書人描述得太好,如同身臨其境,還是情節過於寫實,高升沒有察覺自己咽了好幾回口水。


    “當然是編的啊。”顧長煙懶懶道。


    果然,當故事發展到郭神捕從裏正處得知那口水井早在八年前就因幹涸被村民填平時,說書人來了句:“何家莊慘案今日就講到這裏,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不要在意。”說完起身向三麵客人鞠躬行禮。


    “糟心的東西,這才說到哪兒就停了,撓人不是?”底下已經有客人表示不滿。


    甚至有好幾位客人往說書人身上拋碎銀子,讓他接著說下去。


    不過此起彼伏的質問並沒有讓說書人怯場,他露出老實人特有的憨笑,“何家莊慘案每隔兩日一場,明日說‘深夜鬼話’,後日說‘江湖兒郎’,大家忍忍。”


    徐則心不在焉的要動筷子夾菜,發現桌上的杯盞碗碟不知不覺都空了,於是再次招呼夥計送菜單過來。徐野的視線被夥計擋了一下,斜對麵角落那張桌子的人便已不在。


    “你去。”徐則突然命令兒子。


    “去哪兒?”徐野莫名。


    “去把那書稿要來。”


    “……”徐野覺得他老子今晚有點瘋癲。


    因為大多數下酒菜都無需現做,所以夥計很快就把他們新點的酒菜送來,徐則用筷子夾起一塊熏肉,思慮沉沉地盯著,“是仇殺,而且裏正說謊了,那口井不對勁。”


    坐在對麵的徐野望著父親焦躁的樣子,才想起徐則是個破案迷,就因為純得不能再純,皇上才讓年紀輕輕的他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初三初四說別的,初五……初五我要審兩個案子……”徐則一臉糾結。


    “讓人來聽了回去告訴你也是一樣的。”徐野給他斟滿酒。


    “不一樣。”徐則眯起眼睛,顯然還在想《何家莊慘案》。


    直至深夜,兩人才各懷心思地乘轎子回到徐府。下了轎子徐野默默跟在徐則身後,聽他老子唉聲歎氣的,別提多難受了。


    “徐野啊……”


    “嗯?”


    “徐野啊。”


    “……”


    “現在就去敲她家的門,把書稿要來。”


    徐野翻了個白眼,不鳥他老子,準備回屋沐浴更衣再看一會兒書。


    徐則拉住他,正色道:“你所圖那件事難度極大,想不想為父幫你?”


    “你知道我圖什麽?”徐野冷笑。


    “我查過你。”徐則坦誠。


    徐野詫異之後隨即而來的是微怒,這還是從小到大不曾有過的。但他也不是小孩了,很快就冷靜下來,轉身不善地望著徐則,“書稿我會盡力,別的事不勞你費心。”


    少年身影消失,徐則負手而立,自言自語道:“傻孩子,你老子不幫忙,你何年何月才得償所願?”


    顧長煙睡下之後才想起《女戒》一點沒抄,若是老太太明日突然問起,估計又要挨一頓罵。不過她如今死豬不怕開水燙,滿心滿腦都是自己的事業,國公府的條條框框她已經無所謂了。想到那些賺錢的設想,她又亢奮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唉,我抄……”


    鋪開紙張,研磨,選了支細毫,一字一字慢慢寫起來。


    冬瓜肥爪將窗戶扒拉開一條縫跳進來,扭著毛茸茸的屁股踱到顧長煙腳下蹭了蹭趴好。值夜的柳眉沒好氣地蹲下來擼了把貓,然後去把窗戶重新關上。


    “咦……”窗戶縫隙中不知何時塞了一張疊好的字條。


    柳眉不識字,顧長煙擱下筆接過字條打開看了眼,便讓柳眉出去歇著,書房不需要人服侍了。待柳眉出去後,顧長煙便快步走到先前冬瓜進來的窗戶前把扣栓重新打開,不一會兒窗戶被人從外拉開,一道人影帶著早春的寒氣跳進來。


    “若我歇下你豈不是撲空?”給對方倒上茶後,顧長煙將貓從腳跟下撈起來抱在懷裏,“還有,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印象中她和顧彥清都沒有帶徐野來過木槿院,這人是怎麽知道木槿院位置的。


    “不難猜。”徐野拿起茶杯卻沒有喝,目光停留在桌上剛抄了開頭的《女戒》。


    發現對方的目光,顧長煙懊惱自己忘記遮掩了,這下丟臉丟大了,“你來……”


    “要抄多少,我幫你。”徐野不似在開玩笑。


    “哈?”


    徐野直接坐過去,拿起旁邊一張廢紙,提起筆模仿顧長煙字跡寫了幾個字,顧長煙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沒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在這麽短時間內就模仿出她的筆跡。


    “你……你等等……這個不用你幫……”


    “多少?”徐野抬頭嚴肅地詢問。


    對上他的目光,顧長煙鬼使神差地說了兩個字:“十遍。”


    “回屋睡吧。”徐野捧起那本《女戒》,一目十行瀏覽了一遍。


    “徐六你還沒說深夜造訪有何事。”開什麽玩笑,徐野在這裏,她怎麽放心回去睡覺。


    “想借《何家莊慘案》書稿一閱。”


    顧長煙鬆了口氣,好笑又無奈,她還當什麽大事呢非要這個時辰翻牆進梁國公府。


    “記得還我。”備用的就這一份,她還想著以後有機會開發成係列周邊。


    徐野有些吃驚,竟然是一箱子這麽多,看來小酒館裏聽到的《何家莊慘案》僅僅是個開始,而且故事不一般的複雜。


    “多謝。”


    “別人可沒這麵子。”少女微抬下巴,得意而俏皮。


    兩人說話間,徐則已經抄完一遍。看著少年端正的身姿,昏暗光線下安靜地抄《女戒》,顧長煙覺得這個畫麵太有衝擊力,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搞不好徐野是整個大越唯一一個抄過《女戒》的解元老爺。


    不得不說徐野的手速極快,十遍沒用多長時間就抄完了。這長期寫字和看心情寫字的人果然不一樣。令她鬱悶的是徐野還是個一目十行的奇人,那本《女戒》他翻了一遍後便沒再光顧過一眼,可以說是默寫出十遍。


    “抱歉叨擾你了。”徐野抱起箱子走到窗戶前。


    顧長煙打了個嗬欠,搖頭,“是我要謝謝你。”什麽《女則》《女戒》她骨子裏就不認可,也從不想去理解。徐野能幫她抄完,她感激還來不及。


    徐野有話想說卻開不了口,目光挪到她懷裏的貓,喃喃道:“它在外頭有兩隻母貓。”說完翻出窗戶,消失在夜色中。


    顧長煙把窗戶重新關上後,拽起冬瓜,外頭值夜的柳眉聽到冬瓜的慘叫忙跑進來,結果看到小姐在給貓剪指甲,同時不停地教訓,“出息了你,嗯,是不是搞大人肚子了?你老實交代!”


    “喵嗷~~~喵~”


    “你還頂嘴?”


    一人一貓就這麽吵起架來。


    徐則睡得迷糊,房門突然被打開,徐野抱著箱子走進來,穿過外室繞過屏風,大喇喇地放在他的床上。徐則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剛要削這個逆子,眼角餘光捕捉到箱子裏的東西,伸手隨意抓了一本就著起夜小燈的微弱光線翻了翻,很快睡意便一掃而光。


    徐野是真的困了,所以沒跟他老子廢話,轉身回自己屋子睡覺。


    今年春闈在三月中,皇後娘娘的春宴在三月底。不少人私下都議論禮部這個時間選得好,春闈結束後許多學子身價將水漲船高,其中不乏世家豪門中的子弟,這些人的前途不可限量,也所以今年的春宴在各方勢力的活躍下,將變得極有話題性。


    天氣轉暖,上京趕考的讀書人越來越多,東市從早到晚人頭攢動,車馬不歇,“有間酒館”也成了時興的消遣之處。開業酬賓顧長煙砸了不少錢,這短短數日就賺回來了,雖然離收回整個鋪子的投入還遠著,但是照這個勢頭她相信也用不了多久。


    顧彥清那邊的考試也很順利,拿到了童生資格。


    “小姐,好些客人說晚上聽鬼故事回去不敢上茅房。”齊先生是顧長煙簽了五年契的說書人,若非早早熟讀並滾瓜爛熟,他自己都受不了鬼故事的氛圍。


    “可他們下回還來。”顧長煙給他一記盡管放心的眼神。


    “昨夜裏說那段覃公子誤闖荒墳地後每到子時便聽到孤魂野鬼的咒罵,有人嚇暈過去了。”齊先生憂慮的是小酒館生意愈發紅火,每日一到掌燈就座無虛席,其中不乏達官貴人,萬一嚇出個好歹來,這些人必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顧長煙托腮,“在開場白裏加一句提醒,請膽子小的移步三樓。”當初蓋房子的時候,她就做了簡易的傳音設計。為穩妥起見先是在木槿院同丫鬟婆子們多次試驗,確定材料後便讓高升盯著工匠安裝在說書人位置的上方,可以最大限度地將說書人的聲音傳到二樓,但再往上就聽不清了。所以三樓一般是喜好清淨的客人首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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