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請幾位族老過來,為的是做見證,二房今日起分出吳家,大伯母著人把二房私產單子拿出來,當著族老的麵對一遍。”吳纓忽略其他人變幻無常的表情,直接把目光最後定格在郭氏臉上。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找族老來也是打算越過大房直接對付四房,卻沒想到他要辦的是這件荒唐事。


    “你瘋了?”吳令佐怒極。


    郭氏也懵了,吳纓不是來為紫兒出氣的,竟然是分家。她想不通像二房這樣的情況,分出去能有什麽好日子過。多少旁支恨不得給宗家當牛做馬,當年吳令西幾個庶出的兄弟分出去都不情不願,有的甚至痛哭流涕,吳纓這個上無父母下無子女的,他竟然想分出去?老爺說得對,吳纓一定是瘋了。


    吳令西一家子沒轉過彎來,吳纓不為紫兒的事追究,他們有些許僥幸,但吳纓要分家也絕對稱得上大事,天大的事。他們也想不通吳纓憑什麽分出去。


    隻有吳令修,依舊悶不吭聲地坐著。


    吳天佑是三位族老中年齡最大的,已經七十,但身子骨還健朗,喜歡為族中子弟牽橋搭線,“趁今天大家都在,趕緊辦了吧。”


    “不行,我不同意。”吳令佐毫不留情地拒絕。


    早料到他會這樣,吳纓不奇怪,“既然伯父舍不得我,那麽就把四房分出去。伯母去把四房的私產單拿出來,當著大家的麵現在就辦,今天四房搬府。”


    “憑什麽!”


    “混賬!”


    “你有病!”


    四房一家三口異口同聲。


    吳令佐大喝:“你鬧夠沒有?不就是死了個賤婢,也值得你這般目無尊長,以下犯上,半點不念骨肉親情。”


    “什麽骨肉親情,伯父難道忘了我隻是二房的嗣子?算了算了,懶得跟你扯這些沒用的。今天這件事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若是誰敢阻撓,別怪我魚死網破。伯母還不快去拿單子?”


    “不許去。”吳令佐截話。


    郭氏打了寒顫,她知道丈夫是真的動怒了,頓時也恨起了吳纓,“你伯父這些年把你當親兒子悉心撫養,你不念養恩就算了,還要分家。你一個嗣子,憑什麽把二房的私產帶走?”


    吳纓忍著笑拍了三下手,“哦~大伯母的意思是,我不要這二房嗣子的身份,就可以離開吳家是麽?伯父,侄兒覺得伯母這個建議很好啊。”他離開之後,二房再從族裏挑一個年紀小的好控製的來當嗣子,皆大歡喜。


    郭氏才意識到自己私心太重,說話沒過腦子,可是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她不敢看吳令佐的臉,生怕對方氣急動手治她,慌張道:“我哪裏是這個意思。”


    吳令佐雙頰緊繃,語氣極冷,“三位族老請回吧,宗家不會分家。”


    “可吳纓在你們家日子艱難也是事實,你們這些年做得太過了。”吳天溢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


    見二房人口簡單,唯一的主子又是個嗣子,他們就肆無忌憚地侵占宅地和貴重器物,貪汙下人月例銀子,輕則使喚,重則打罵栽贓。種種事跡在族裏早不是什麽新鮮的傳聞。吳纓因為有些本事,宗家有什麽爛攤子,被推出去的永遠是他。給宗家背了無數罵名和委屈,什麽好處都沒撈到。樁樁件件、日積月累,吳纓能忍到今日實屬不易。


    吳令佐咬牙,“都是誤會,我視阿纓為親子,他有委屈我又怎麽會不知道。可家和萬事興,宗家幾房人口繁雜,難免沒有雞毛蒜皮。阿纓年紀小不知事,以後我會好生注意他。”說完警告地盯著吳纓。


    吳纓回敬他一個挑釁的眼神,“伯父您還是別扯有的沒的了,您是什麽人我清楚,幾位族老也清楚。大家敞開天窗說亮話,今日三條路可選:二房分出去,四房分出去,我除掉嗣子身份,淨身出戶。”


    一聽到四房分出去,四房就炸毛,吳令西指著吳纓鼻子罵他大逆不道,秦氏說他忘恩負義,隻有吳永煦,因為水平有限,翻來覆去就是那句白眼狼。


    “這個家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我說不分家就是不分家。送客!”吳令佐用力地拍桌子。


    “那伯父的意思就是奪去我嗣子的身份,讓我淨身出戶了?幾位族老聽明白了麽?”


    一直沒吭聲的吳天融歎了口氣,“既如此那便重新擇一人繼承二房吧。”他到這個年紀,又是經曆過十幾年前那場浩劫的,他不希望吳家再出亂子。今天若是不遂了吳纓的願,宗家一定會家宅不寧。這對於族裏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


    “十伯!”吳令佐從未覺得往日好說話的族老今天這麽難纏,吳纓到底給他們什麽好處來逼迫他?


    “我看也不用再從族裏挑人,就直接從宗家幾房裏選個庶子過繼到二房。”吳天佑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吳天佑這話一出,在場眾人心思就不同了,誰家沒個庶子,如果自家庶子繼承了二房,那不就等同於自家名正言順的得到了二房嗎?


    吳纓看到四房和郭氏都動心了,望向他和幾位族老的目光都帶著探究。他在吳令佐要發聲阻撓之前,添了一把火,“我跟你們說正事,你們當我鬧著玩?告訴你們,今天要是辦不成,明天整個金陵都知道吳令西父子女幹汙了我的妾,吳四夫人郭氏妒殺我的妾。狀紙我也寫好了,這場官司不怕打不到京城,打不到刑部。順帶告訴你們,我已經在四房各處潑了火油,今天你們不做決定,我就燒房子殺人。”他說魚死網破就是魚死網破。他篤定四房貪婪惜命,大房看重名聲,所以才義無反顧走這一步。


    “啊啊——他他瘋了,老爺……大伯怎麽辦……他要殺了我們……”秦氏嚇得腿軟摔倒在地。


    吳永煦要跑出去,回四房救他的東西,卻在門外被丁通帶來的人攔下,丁通沒有對吳永煦動手,所以府衛也不能拿他如何。


    “快封了四房,任何人不能隨意出入。”吳令佐沒想到吳纓這麽狠。


    看了半天熱鬧的吳令修終於放下了茶杯,“家裏孩子都大了,個挨個兒的議親,大嫂也不希望子琪和真真被親家說三道四吧?”吳子琪和吳真真就是吳家的寶貝,郭氏的眼珠子,吳真真出生那日起就被人比喻為金陵城的公主,可見其在吳家在金陵是什麽樣的身份象征。


    “老爺……”郭氏總算有點正常思維了。想到以後兒子娶妻納妾,親家都要因為吳令西父子的過往行徑而猶豫,她最疼愛的小女兒吳真真,因為有個這樣的四叔和堂哥,在夫家被人說三道四,抬不起頭來,她就恨不得亂刀砍死吳令西這一家子。


    “這件事必須壓下去,必須!”她幾乎要發狂。


    吳纓朝吳令修方向不經意瞅了眼,在吳家誰沒打算,他當然不會在意吳令修突然出手幫他是帶有什麽目的,反正他不稀罕吳家的東西,他們本質沒有利益衝突。他除掉嗣子的身份後,二房需要重新過繼孩子,六房也有庶子,也同樣有機會不是麽。


    “大哥大哥你就答應了吧,這個白眼狼他不是人啊他,他要我們一家子的命。”吳令西不是沒想過一不做二不休把吳纓也殺了,但對方都能先一步給四房潑火油,說明有備而來,且紫兒的屍身恐怕已經到官府,那邊的人就等吳纓的一聲令下驗屍斷案了。金陵知府現在對世家的態度曖昧不明,薛有誌上門幾趟都是為別人來興師問罪的。吳令西實在不能保證能得對方幫襯。


    無論怎麽算,他都覺得現在處置了吳纓要冒大風險,與其正中對方下懷,不如就著對方的條件先應承了。他就不相信,一無所有的吳纓在外頭還能對抗吳家不成?當然,吳令西做出這個選擇也有一部分是為了二房私產。宗家這幾房人,就他四房的庶子最多,他得到二房的機會也最大。


    吳令佐隻覺得口幹舌燥,喉嚨裏一陣陣苦氣上湧。他看著滿屋子人眼裏的期待,頭一次覺得吳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恨他們不知道吳纓的價值,恨他們不知道吳纓有多好用,恨他們隻知惹是生非不知收拾爛攤子。當然,吳令佐也不會承認自己在吳家絕對的權威,堅不可摧的高位,都有吳纓的助力。


    “不行,我不同意分家,來人,去查四房的火油,找沙子蓋了。”


    吳纓嘴角微翹,揚聲道,“丁通點火。”


    守在光耀堂外的府衛都以為丁通會親自跑出去發號施令,所以一堆人圍著他,然而他隻是作勢要闖出去,趁人不備從袖子裏取出一根竹筒往上用力拋擲。早蹲守在某個角落的內應看到竹筒就會幫他把指令傳出去。


    “遭了!”吳令修最早察覺到吳纓的手段,但是已經遲了。


    果然沒多久四房那邊就燃起了滾滾濃煙,走水的呼聲此起彼伏。四房的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要趕回去救財產,而吳纓帶來的人依舊擋著,不讓他們離開。最尷尬的莫過於府衛,吳令佐沒發話,他們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隻能陪著他們鬧。


    吳令佐再也顧不得,提步出光耀堂,看架勢是要親自去四房指揮滅火。吳纓攔四房卻不攔他,隻是一臉無辜道:“紫兒的屍首也該驗一驗了,畢竟天氣熱不好放久。”


    吳令佐的腳步最終還是停下,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你非要這樣嗎?”


    吳纓藏在袖子裏的手顫了顫,強行按下自己的瘋狂,“您不會忘了這條路是您幫我選的吧,這個結果怎麽您就接受不了呢?細說起來咱們還有一段血海深仇沒算呢,大伯您盡管繼續逼我,今天我吳纓還真不怕把命擱在這裏。”


    吳令佐瞪大眼睛,這下輪到他的手顫抖了。吳纓的生父生母是怎麽死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當晚四房的火滅了,不過吳子琪和秦氏的屋子被燒了不少,好在搶救及時,損失不算太重。但盡管如此,秦氏還是大病了一場。紫兒的屍首也從衙門裏被送了出來,丁通安排人為她處理後事。吳纓隻收拾了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帶著他持有賣身契的人離開了吳家。


    “你生父母已經不在了?”程馥沒想過吳纓身世這麽複雜。


    “我過繼到二房第三年,他們就在上京途中被忠奴害了性命。我也是前兩年才查到是誰指使的。”吳纓喝著小酒館的冰葡萄酒,感受到身上的暑氣明顯散開。


    “怕他們將來利用你謀宗家的富貴?”


    吳纓搖頭,“不止。我父親念書極好,上京也是為了趕考。”


    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吳令西怕吳纓生父考得功名將來官途順暢,會把吳纓要回去。畢竟過繼也就改個族譜家譜的事,取消嗣子同樣再操作一遍就好了。隻要有足夠的話語權,世家中的規矩都不是死的。


    吳纓的生父母本就不願意把自己的兒子送給別人,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才妥協。他父親後來一切努力也是為了奪回自己的孩子。可惜天不遂人願。


    “你真是紅顏薄命。”程馥盯著這張臉隻能想出這句話。


    而吳纓也被酒嗆了。


    小姐,紅顏薄命不是這麽用的。


    “說起來,你比我們兄妹強些,我們走到今天就差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吳纓是男子,又不走科舉之路,他一門心思搞錢的結果就是財富和人脈的雙積累。那幾位族老這麽肯幫忙,程馥可不相信真是出於什麽同情或者堅守道義、族規之類的,多半是吳纓平日裏沒少給他們私下辦不能過明路的事,還有許諾了不少的錢財。這些都是他們兄妹在顧家時沒有具備的能力。


    吳纓靜靜端詳她的臉,幽幽道:“不要放過他們。”


    “非但不會放過,還會百倍奉還呢。”小姑娘揚起鬼魅一樣的笑顏。


    “總之,恭喜你。”小小的手舉起茶杯。


    吳纓勾起一抹笑,也舉起杯子與她碰了碰,“我就剩下你了,咱們可得長長久久在一起。”


    “嗯,好姐妹一輩子。”程馥送他一記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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