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母在巷子口叫了一輛大車,畢竟破衣爛衫也挺丟人的,要是叫街坊鄰居看見,夠人家笑話好幾天了。


    “都怪你那個不長腦子的爹,非要逞什麽能,這下可好了吧?”母親咬牙歎息道。


    許繡氤愛憐地撫摸著懷裏熟睡的小弟弟,低頭輕聲說道:“爹爹無非是想替家裏多掙點,他一年奔波也夠辛苦,你快別說了。”


    韓夫人聽丫鬟通報說許家妻兒老小好幾口子人來了,雖有些詫異,仍然吩咐在花廳接待他們。


    韓家的老爺已經去世,如今是韓夫人當家。她還不到四十歲,依然保持著年少時的玉膚花貌、韻質優雅,養尊處優的日子裏,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


    許繡氤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她相貌端華、和藹可親,心裏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韓夫人的目光也在打量著她,心裏很有些驚歎,這女孩子眉眼靈秀、清麗可愛,一身粗布衣裙絲毫不能掩飾她的天然純淨之美。不想寒門之中竟有這樣出眾的好女子。


    許母走上前一步,陪笑道:“夫人好,我們今天是特地來向夫人請安的。”說著就拍著大兒子的腦袋,叫他領著幾個小子下跪。


    韓夫人絲毫沒有架子,搖手笑道:“不必這樣,別折騰了孩子。請坐下說話吧。”說著又命丫鬟看茶。


    許母哪裏敢坐,隻陪笑道:“我家他爹給府上添麻煩了,心裏很過意不去。”她看了看韓夫人的臉色:“但我們並不是不講信義的人家,我們已經東拚西借,家裏能當的都當了,可是十萬兩銀子實在是湊不出來,還請。。。”


    她壯了壯膽子,囁嚅著道:“還請夫人體恤,讓我們慢慢還。”


    韓夫人含笑品茶,似在思索,並不急著說話。


    屏風後忽然轉出一個身材高大、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尖聲冷笑道:“慢慢還?十萬兩銀子你們想還到什麽時候?一百年?還是子子孫孫一直還下去?”她輕蔑地瞥了許母一眼:“既然你家還不上,就該由鏢局來賠,這是規矩。”


    許母歎了口氣:“鏢局是我哥哥開的,他也沒有。。。”


    中年貴婦毫不客氣打斷了她的話,冷笑道:“這麽說,你今天是來耍賴的。沒有錢,做什麽鏢局?韓家雖說家大業大,可並不是做慈善的,十萬兩銀子怎能就輕易算了?”


    她冷冷的目光轉到了許繡氤身上,厭惡地撇了撇嘴:“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沒見識不懂規矩。”


    “靜枝”韓夫人放下茶杯,淡淡地看了中年貴婦一眼:“你是韓家的姑太太,說話要注意分寸。”


    許繡氤咬了咬嘴唇,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眸子迎上了韓夫人的目光:“夫人,姑太太說的有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今日並不是來求情的,而是。。。”


    她雙手垂在身前,十指已握緊,恭敬而清朗地說道:“而是來稟告夫人,十萬兩銀子我們一定想盡辦法盡快還上。”


    “哦?”韓夫人來了興趣,微笑道:“姑娘,話可不是隨便說的,你有什麽辦法?”


    許繡氤道:“我們在老家還有二十四畝地,留下四畝足以糊口。其餘的二十畝按每畝地賣一百兩計算,可以賣的兩千兩銀子。”


    許母臉色變了,趕緊拉了拉女兒的袖子,陪笑道:“夫人別聽她瞎說,我們連房子都沒有,哪裏來的二十四畝地?”


    許繡氤不理她,鎮定地說下去:“我會做雙麵繡,上等的繡品托人送到京城,扇麵能賣幾十兩一幅,若是大型的屏風繡的好,一幅能值上千兩。我日夜趕工,三年、最多五年之內一定把銀子全部還給府上。”


    說著她從懷裏掏出一張手絹,雙手捧上:“這是我繡的絹子,請夫人過目。”


    韓夫人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絹,隻見繡著滿樹梅花,如煙如幻,一對長尾巴喜鵲纏枝並立,栩栩如生。


    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頗有點愛不釋手,讚歎道:“雙喜上眉梢,繡工好,寓意也好,你果然是個聰明孩子。”


    許繡氤笑道:“承蒙夫人不嫌棄,一點小小心意就孝敬了夫人吧。”


    韓夫人點頭笑道:“好,好,但是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總得給你點回禮才好。”


    許繡氤愉快地望著她,突然心裏一動,覺得她的眼睛長得實在像極了另一個人,一樣的脈脈如訴,一樣的溫暖如春。


    一個細長身材、笑容甜美的丫鬟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施禮笑道:“夫人,跟著少爺出門的朱四回來了,說有幾句話要回稟夫人。”


    韓夫人點點頭:“好,挽香,你先過去。”說著站起來向許母微笑道:“許夫人,失陪一下,請先用茶吧。”


    許母滿臉堆笑,趕緊連聲說道“是,是”,又道“不敢當”。


    韓靜枝輕蔑地看了她母女一眼,也站了起來,懶懶地說道:“大嫂,我和你一起去,這花廳裏的氣味悶得很,坐著不自在。”


    挽香卻笑了笑,擋在她身前:“姑太太,少爺吩咐說,隻請夫人一人過去,你跟著去可不大方便。”


    韓靜枝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拿手裏的絹子往她麵上一甩:“死丫頭,越發放肆了,仗著少爺疼你,連我都不放在眼裏。”


    韓夫人很快就回來了。她進門時步履比上一次來時更慢,許繡氤覺得她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是喜是憂的異樣表情。


    她緩緩坐下來,默然無語,一雙銳利的目光隻在許繡氤身上打轉。


    許家母女都感到心裏不安,許母惶惑地望著女兒,每當她沒有主意而丈夫又不在身邊時,大女兒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賴的支柱。


    徐繡氤倒鎮定許多,平靜而柔和地對著韓夫人的目光,心道無非是賠銀子,未來的幾年光陰雖不好熬過去,但心中坦蕩,又有何懼?


    好在韓夫人凝視半晌後,終究露出了笑容,竟同許母拉起家常來,問的都是“姑娘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平日裏身子好不好,有沒有常生病?”、“除了繡花,還會做什麽?”之類。


    許母見她句句問的都是關於女兒,心中漸漸又驚又怕,心想莫非是看上了繡兒,趁著我們沒錢還,要拿她抵債去做丫鬟麽?


    她看了女兒一眼,暗地裏咬了咬牙,心想罷了罷了,韓家的債躲不過去就隻好認命。女兒卻是命根子,怎舍得與人為奴為婢?


    許母咽下口唾沫,定了定神,顫聲陪笑道:“韓夫人,蒙你看重我家繡兒,我們真是感激不盡。隻是我們窮歸窮,卻並不是賣女兒的人家。”


    韓夫人眼中盡是詫異之色,緩緩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許母還未答話,抱在懷裏的小兒子突然醒了,並不哭鬧,睜著圓圓的眼睛,一邊好奇地四處張望,一邊咿咿呀呀地自唱自說起來。小家夥可愛的樣子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韓夫人看了看五個長長短短站成一排的男孩子,羨慕地說道:“這些孩子都是你生的?”


    許母不懂她是什麽意思,拍著小兒子,笑道:“是,小子太多可淘氣了”。


    韓夫人心中一動,眼睛亮了,回頭看著她的小姑子韓靜枝:“韓家四代單傳,向來子嗣不興,不能不說是個遺憾。我看這姑娘很好,人長得美,又聰明伶俐。”


    她看了看許繡氤俊秀的臉蛋,目光中含著掩飾不住的喜歡:“看麵相也是個多子多福的,載沄尚未定親,不如。。。”


    韓靜枝嚇了一跳:“大嫂,你不會想讓載沄娶這個窮丫頭吧?這也差太遠了,怎麽使得?”


    許母腦子靈活,聽了她們姑嫂的幾句話,立即從迷惑中反應過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要到了。


    她馬上彎腰賠笑道:“夫人別看我們寒門小戶,其他的本事沒有,生孩子是不怕的。”說著把一對五歲的、生的虎頭虎腦的小子往前一推:“你瞧,這兒還有一對雙胞胎呢。”


    韓夫人笑道:“娶妻求賢淑,隻要姑娘家世清白,模樣好、人品好,門第高低是不必計較的。”


    韓靜枝不屑地哼了一聲:“就算你看得上她,抬進來做個小妾也就頂了天了。難道韓家還真能娶個這樣的少奶奶?豈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韓夫人沉吟著,屋子裏又靜了下來。


    許母緊張得冒了汗,生怕她改變主意。女兒若能嫁進韓家,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造化,至於做少奶奶還是做妾,那是無所謂的。


    許母趕緊騰出一隻手,推著女兒和兒子們都一起跪下,笑道:“夫人你不嫌我們貧賤,真是菩薩心腸,我們姑娘願意伺候夫人一輩子。”


    韓夫人笑了笑,忽然她的笑容凝固了,驚訝的目光盯在了一個男孩子身上。


    十四歲的大弟弟下跪時,脖子上戴著的一隻玉蟬從領口翻了出來,碧綠通透的小小玉蟬掛在一根紅線上,在他的胸前搖來晃去,煞是可愛。


    韓夫人伸手指了指,顫聲問道:“這孩子戴的玉蟬,是哪裏來的?”


    許母馬上答道:“是我家祖傳的。”


    韓夫人怔了怔,呼吸似也急促起來:“是你們許家祖傳的?”


    許母笑道:“他們許家哪能有這樣的好東西?這是我的陪嫁,隻有這麽一個,所以給長子戴著。”


    韓夫人“哦”了一聲,端起了茶杯,手指卻微微發抖。她勉強啜了一口就放下,急切地問道:“這個玉蟬是不是,本是有一對?”


    “是啊”許母奇怪地說道:“夫人怎麽知道?我是兄妹二人,我哥哥手裏還有一個。”


    韓夫人的表情越發怪異了,不自然地笑了笑:“很多玉器都是成雙成對,我不過是隨口猜的。”沉默了半晌,她又問道:“許夫人,你貴姓?”


    許母趕緊笑道:“夫人你太客氣了,我娘家姓淩,不是雙木林,是淩雲壯誌的淩。”


    韓夫人點點頭:“這個姓氏很好。你哥哥就是鏢局的淩總鏢頭?”


    許母笑道:“是。”


    韓夫人似乎還想問什麽,卻終於猶豫著沒有問出來。


    她直直地盯著那隻玉蟬,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許繡氤他們還跪在地上呢,忙向著許母笑道:“叫孩子們都起來吧。”


    韓夫人站起身走過來,親自扶起了許繡氤,拉著許母坐下,喚丫鬟重新換了好茶來,吩咐拿幾盤點心給孩子們吃,又叫一個婆子替許母抱了小兒子去花園裏玩。


    許母受寵若驚,一時回不過神來,隻管不住地道謝。


    韓夫人笑道:“不必客氣。我看你家的姑娘很好,聰明孝順、大方得體,這樣懂事的孩子不多見,我很喜歡。我有一個兒子,今年剛好二十歲,和你家的姑娘正般配,我想結下這門親,不知許夫人意下如何?”


    許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站起來,拜了又拜:“夫人你太折殺我了,你不嫌棄我這姑娘醜陋頑皮,這是我們天大的造化。”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們哪裏敢說結親兩個字?一頂小轎抬了她去,能給少爺做個端茶遞水的侍妾,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韓夫人道:“不然,我既說結親,當然是明媒正娶。”


    “大嫂!”韓靜枝忽然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厲聲道:“不可能,沒有這個道理。娶這樣的少奶奶,我們韓家丟不起這個麵子。”


    “江夫人”韓夫人也沉下臉來:“你嫁到江家已有多年,和韓家早無瓜葛。韓家的事由我這個當家人說了算。”


    韓靜枝愣了一下,站起來拍了拍桌子,恨恨道:“好,你說了算。可這是大事,你總得等載沄回來,問一下他本人的意思吧。”


    韓夫人微笑,不去理她,隻看著許母:“若許夫人沒有意見,這門親事就這麽定下吧。”


    許繡氤聽到這裏,微微變了臉色,她之前一直沉默,是因為並沒有把韓夫人的話放在心上,隻道不過是戲言罷了,韓家是何等門第?就是做夢她也不敢有高攀的想法。


    她沒有想到,韓夫人竟然是認真的。她心裏一下子亂了,說不出是什麽原因,理不清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隻是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失神,總覺得事情有哪裏不對。


    她紅著臉張了張嘴,隻輕輕說了一個“我”字,就聽見韓夫人對母親笑道:“既是要結為親家,鏢銀的事自就一筆勾銷了。”她愣住了,硬生生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隻好低下頭擺弄著衣角,茫然地梳理著亂糟糟的心思。


    許母卻歡喜無限,目瞪口呆地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會連連道謝,又奉承了韓夫人幾句。韓夫人便吩咐馬房套車送他們母女幾人回家。


    許繡氤心裏迷迷糊糊地跟著母親走出了花廳的大門。母親樂得合不攏嘴,她卻猶在驚異之中,想不通韓夫人為何會突然這樣看重自己。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背後叫道:“許姑娘請留步。”


    她回過頭,見正是那個叫挽香的俏麗丫鬟,忙笑了笑:“這位姐姐有什麽事?”


    挽香走上前來,交給她一塊黑黝黝的極光滑的石頭,笑道:“這個東西你先收著,等上轎的那一天要帶到府裏來。”


    許繡氤看了看,見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但一麵刻著一個“沄”字,另一麵刻著一個“遠”字。


    她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詫異道:“這是韓府的規矩嗎?”


    挽香笑道:“是,你可別忘了。”


    漣漪微皺的湖水邊,沿岸楊柳成行。韓靜枝輕提裙擺,沿著洗刷得潔淨光亮的青石小徑匆匆走向柳蔭深處。


    小徑盡頭,一座巨型的白石假山呈現眼前。她伸手撫了撫鬢邊的青絲,那張從韓夫人身邊離開後一直陰沉著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絲難以抑製的笑容。


    她低下頭鑽進假山,熟練地拐過兩三個彎後,伸手在一塊平滑如鏡的石板上輕輕敲了三下,石板開啟了一道門戶,從裏麵伸出了一隻纖柔白淨、風姿動人的手,把她拉了進去。


    假山裏麵竟然隱藏著一間小小的屋子。


    昏暗的屋子裏並未點燈,韓靜枝僅能借助著從石壁上幾道縫隙間漏進來的些微天光,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形輪廓。但這已足夠了,她眼中的笑意更深。


    一個錦衣少年長身玉立,雖然看不清相貌,但他那清瘦而不尖利的臉龐、下巴有著幾乎完美的弧度,一雙閃閃發亮的大眼睛秀麗而不柔弱,帶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韓靜枝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撫他的臉,語聲裏帶著她這個年紀不常有的嬌柔:“你等久了麽?”她笑著解釋道:“我剛從大嫂子那邊過來,我這個大嫂是越老越糊塗了,我要不事事去盯著點,還得了?”


    她忽然哼了一聲:“誰知她今日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還是把我氣得夠嗆。”


    她的手順著他滑膩的臉龐,往下摸到了肩頭。錦衣少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叫你找的東西,還是沒有眉目嗎?”


    韓靜枝臉色一變,翻了翻白眼,幽幽說道:“你就隻惦記著那點東西,幾時關心過我?我跟你說的話,你可曾有一星半點往心裏去?”


    錦衣少年放開了她的手腕,卻順勢握住了這隻手,溫柔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我何曾不關心你?我若是不關心,怎會在這個悶死人的地方等著你,等得望眼欲穿。”


    他歎了口氣:“我隻怕你不來了,一腳蹬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會有多麽失望,多麽傷心?”


    韓靜枝的目光也變得很溫柔,滿足地歎息了一聲,想起家中那個雖腰纏萬貫卻腦滿腸肥的丈夫,不由更加嫌惡。


    她柔聲道:“我知道你很乖,但我對你也是實心實意。你說的那東西我已到處都找遍了,但就是沒有。不如你再說一遍,看看我是不是記錯了。”


    “好”錦衣少年沉聲道:“那東西是一本淡灰色鑲銀邊的絹書,封麵寫著四個字《六齊工記》。這是雄踞北方的上官家族最想得到的一部書,如果我能獻給他們,就能拿到上官鐵劍,終身得到上官氏的庇護。”


    韓靜枝道:“你之前倒沒有說清楚,上官鐵劍是什麽?”


    錦衣少年道:“這是一把長不過三寸的小鐵劍,用天山寒鐵製成。上官氏是北方七省最有勢力的武林世家,興盛已有一百多年,如今的家族掌門人上官清泓更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術高手,大有領袖中原武林之望。上官鐵劍又叫做恩人劍,凡是對上官氏有恩惠的人,就能得到這把小劍作為憑證。凡持鐵劍者向上官氏尋求保護,必有求必應,不得拒絕。”


    他眼中露出了憂愁之色,用力把握在掌心的那隻手攥得更緊,動情地說道:“你知道我眼下正被仇家追殺,就算躲過了這一次,也是後患無窮。這部書關係到我的性命所在,你若能救我,我永生永世忘不了你的好處。”


    韓靜枝動容道:“你的對頭真的那麽厲害,連你也對付不了?”


    錦衣少年長歎一聲,默然無語。


    韓靜枝皺了皺眉:“你說這部書就藏在韓家,可我是韓家的大小姐,從小到大我根本沒聽說過有這個東西。這段日子我想盡辦法找遍了韓家的每個角落,就連大嫂和載沄的房間,我都買通貼身丫鬟悄悄地搜過了,還是一無所獲。我倒要問你,你是在哪裏聽到的這個話?莫不是你聽錯了吧?”


    “這個消息絕對可靠。”錦衣少年目光閃動:“我就是無意中偷聽到韓老婆子對他兒子說的,豈不是天助我也?”


    他想了一想:“我知道大戶人家總有一些密室、暗格,你都找過沒有?”


    韓靜枝的聲音裏有了一絲不悅:“你還懷疑我為你做事不夠盡心麽?告訴你吧,就連地下的磚,能撬起來藏東西的地方,我也全都找過了,實在是沒有你說的那個什麽經書。”


    錦衣少年展顏一笑,柔聲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為我盡心,還有誰能為我盡心呢?我隻不過是說,韓家地方這麽大,找起來當然艱難,會不會有一些隱秘之處被忽略了?”


    韓靜枝“撲哧”一笑,伸出手指輕輕戳在他的額頭上:“小猴子,又來油嘴滑舌討人歡心。你當我們韓家是土匪窩嗎?哪裏來的那麽多密室?通共就那麽幾處隱秘的地方,為了你,我可是冒著風險全都細細找過了,你還要怎樣才相信?”


    “若是如此。。。”錦衣少年沉吟道:“莫非隻有韓夫人才知道這個秘密?你不妨去套她的話試試看。”


    韓靜枝歎道:“沒那麽容易,大嫂子是個人精兒,這東西既然這麽要緊,她怎麽肯說出來,何況。。。”她目光閃動:“我感覺她似乎對我有了一些戒心,莫不是我們做的那些事被她發覺了麽?”


    錦衣少年道:“你放心,我辦的事幹淨利落,她絕對查不出來。”


    “這就好”韓靜枝鬆了一口氣:“可是她這個人,實在是不好對付。我費了多少力氣,想把我的女兒許配給載沄,她就是不點頭。這倒也罷了,更離譜的,她今日竟然隨隨便便就給載沄定了一門親。”


    說著,她隻覺得一股火氣直往頭頂上衝,聲音也變得尖刻起來:“那個叫許繡氤的丫頭,門不當戶不對,寒磣得就像個討飯的,有哪一點比得上我的瀠兒?也不知是怎麽的偏偏就入了她的眼。”


    她冷笑不止:“要結一門這樣的親家,還不把我們韓家的臉都丟盡了?”


    錦衣少年卻眯起了眼睛:“許繡氤,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他想了想,脫口而出:“想起來了,是今年三月的遊春會。哎,這姑娘真像別人說的那麽漂亮嗎?”


    “怎麽的,你倒有興趣?”韓靜枝更生氣了,幾乎要瞪破了眼珠子:“遊春會?好啊,能在遊春會上出名的都是大美人,難怪連你也念想著。不過可惜呀,這位許姑娘很快就要做韓家的少奶奶了,你呀,做夢去吧。”


    錦衣少年笑道:“瞧你說的,我根本連見都沒見過她,念想兩個字從何說起?我方才說話沒過腦子,一出口已經知道自己說錯了,你要是生氣就打我兩下,可別氣壞了自己身子。”


    韓靜枝聽了這話,轉怒為笑,真的抬起手輕輕打了他兩下,嬌嗔道:“你呀,可真是個小壞蛋,叫人疼你也不是,恨你也不是。”


    錦衣少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拉在胸口,歎息道:“若能常常看到你為我吃醋,就是被你打死也值了。隻可惜我眼下自身難保,不能想法子與你長相廝守。”


    韓靜枝愣了一下,臉色也黯淡下來:“我想把瀠兒嫁進韓家,一部分也是為了你。想不到竟連這點事也辦不成。不過你放心,你要的那部書,我一定又去想辦法,務必給你找出來。”


    她輕輕撫摸著錦衣少年的手,柔聲道:“隻要你永不變心,我總是什麽都答應你的。”


    錦衣少年神情激動地望著她:“你待我這麽好,我若是變心,豈不是連畜生也不如嗎?”他垂下頭來,聲音壓得更低:“你也不用生氣,隻要你始終相信我,你我二人聯手,總有一天就連整個韓家也不難得到,又何必在意區區一個少奶奶的位子?”


    韓靜枝“嗯”了一聲,心頭蕩漾起來,正要依入他的懷抱,忽聽頭頂上“咚咚”兩聲輕響,似乎是彈珠掉在石頭上的聲音。


    錦衣少年一躍和她分開,輕叱了一聲:“是誰?”身形展動就從門中衝了出去。


    韓靜枝吃了一驚,也慌張地跟了出來,摸索著鑽出了假山孔道,看見那錦衣少年正站在假山前一棵大槐樹下,眼神直愣愣地望著前方,遠處一個淡黃輕衫的身影隻一閃便消失在了樹叢中。


    她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皺著眉頭道:“好像是個丫鬟,你看到她的臉了?”


    錦衣少年卻仍然呆立著,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淡淡笑道:“沒有,我追出來的時候,人已經跑遠了。”


    韓靜枝疑惑地看著他的臉:“不能吧?以你的手段還能抓不住一個小丫頭?她必是把耳朵貼在石頭上偷聽我們說話,也不知聽到了多少去?這丫頭絕不能放過,你現在追上去還不晚。”


    錦衣少年苦笑道:“這條路過去就是韓家的廳堂,我實在隻看到了一個背影,哪裏認得出她是誰?若是被韓家人看到我,就糟了。”他轉過身,輕輕歎道:“我現在也要走了,雖說舍不得你,可若被韓家人看到,豈不是連累了你?”


    韓靜枝怔了怔,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親了親他的臉頰,才依依不舍而又無可奈何地放他走了。


    錦衣少年匆匆掠向韓家外牆的方向,他幾次停下來,麵帶微笑頻頻回頭,直到看不見韓靜枝凝望的身影,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他掏出一塊絲巾嫌惡地擦了擦被她親過的右臉,就隨手把絲巾丟棄在了路邊的草叢中。


    他腳下不停,眼前卻一直閃過一張臉龐,那是一張尚帶著稚氣的清秀臉龐。那個穿著淡黃色衣衫的小姑娘,被他攔截在假山下,用一雙驚恐不已的美麗眼睛看著他,瞬間讓人心生憐惜。


    他已掠出韓家的高牆,漸漸停下了腳步,心中忽然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閉上眼睛,渾身顫抖不已,心中默默念道:“她是誰,為什麽和你長得這樣像?而你。。。你,為什麽總是不到我的夢裏來?你一定還在恨我,你該恨我的,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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