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祖宗堂出來,蓮姑便匆匆離開回去韓夫人那裏,許繡氤跟著送了她一段路才往原路走回來,看見了秋格蹲在一棵芙蓉樹下的背影。她已經等了很久,手裏正拿著幾顆彈珠,玩得很起勁。


    許繡氤喚了她一聲,她便趕緊答應了,捏著彈珠含笑跑過來。


    許繡氤看了看她的手,淡淡說了一聲:“走吧。”


    兩人一路無話,走到一架落英滿地的紫翅花下,許繡氤停下了腳步:“秋格,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秋格吃了一驚,結結巴巴說道:“沒。。沒有啊,少奶奶怎麽這麽說?”


    許繡氤道:“我問你,洞房的那天晚上,你說要為我理床,那麽你去捏墊子做什麽?還把床上的被子也打開過,是不是?”


    秋格的臉瞬間漲紅了。


    “還有,放在窗下的水缸為什麽會突然破了一個洞,是不是被你用彈珠打破的?”


    秋格笑得很不自然:“我哪有那個本事?水缸本來就有很深的裂痕,少奶奶也看到了,怎知不是自己破的?”


    許繡氤道:“水缸裏的玉筍本來是完好無缺的,缸破了以後,玉筍也被砸出了一個洞。你以為現場沒有留下彈珠,我就猜不到是有人從窗外打破的了?”


    秋格低下了頭,訥訥道:“可是。。。可是。。。”


    “可是彈珠為什麽不見了?我又憑什麽說做這事的人就是你?”許繡氤笑了:“小丫頭,你不會狡辯,倒還是個老實孩子。”


    她從袖中拿出了一根細長的裝著彈簧的竹管,笑道:“你看看,這是什麽?我這個機簧可以一次發射十幾顆鋼珠,是不是比你用的還要輕巧靈便?”


    秋格睜圓了眼睛,接過去看了看,竟有些愛不釋手,驚呼道:“真的呢,比我哥哥給我的還要好得多。”


    許繡氤拿了回去,笑道:“我家裏幾代人闖蕩江湖,論見識我足以當你的前輩吧?你在彈珠上穿上細繩,一擊得手之後就收了回去,這種小把戲瞞的了別人又怎麽瞞的了我?你再看看你的手。。。”


    她托起了秋格的右手:“少爺告訴我說,為了取個好彩頭,那間洞房的梁柱、窗台上都塗上了一種特殊的熒光粉,你在收回彈珠的時候,掌緣不小心擦在窗台上,這種熒光粉粘在手上要一個月之後才能洗掉呢。”


    秋格吐了吐舌頭,趕緊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即驚慌起來,拉住了許繡氤的袖子,雙腿一軟就要跪下,帶著哭腔說道:“少奶奶,我沒有惡意,你饒了我吧。”


    許繡氤雙手扶起了她,歎道:“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你是不是在找什麽東西?”


    秋格居然抽泣起來,點點頭:“我。。。我是為了我哥哥。”


    “你哥哥怎麽了?”


    秋格不說話。


    許繡氤柔聲道:“你有什麽難處,告訴我,興許我可以幫幫你。”


    秋格一邊輕輕抽泣,一邊搖搖頭:“說了也沒用,誰也幫不了我的。”


    許繡氤微笑道:“傻丫頭,世間除死無大事。你不說出來,怎知就想不到辦法?”


    秋格聽了她的話,怔了怔,半晌後停住了哭聲,輕輕說道:“我哥哥叫沈玉鳴,原本是駐守潼關的蕭將軍身邊一名親兵,幾年前蕭家出了事,滿門遇難。我哥哥本來是應該遣散回家的,可是幾年來也沒有見到他的蹤影。我們千方百計地打聽,才知道他當時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奎星門。”


    “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奎星門?”許繡氤吃驚道:“你哥哥去那裏做什麽?”


    “不知道”秋格搖搖頭:“我們想破頭也猜不出他為什麽要闖到那個龍潭虎穴去。總之他一去就好像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奎星門裏,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你哥哥這一去,隻怕是。。。”許繡氤歎了口氣,猶豫著說道:“隻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我們總覺得他還活著。”秋格抹了把眼淚:“我和爹娘都常常夢見他,他說他還活著呀。在夢裏我們問他,他在哪裏,他又死都不肯說。”


    “所以呢?”許繡氤輕輕問道:“你要找的是什麽東西?和你哥哥的下落有什麽關係?”


    秋格愣了一下,半晌後平靜下來:“是一本淡灰色鑲著銀邊的書,叫做《六齊工記》。”


    “六齊工記”許繡氤念了一遍,心裏暗忖道:聽名字,這是一本談鑄劍之術的書。


    她問秋格:“這本書對你有什麽用?”


    秋格道:“這是北方武林霸主上官氏要找的一本書,聽說誰能獻給他們,就能得到他們的幫助。我想奎星門再厲害,也一定比不上上官氏,隻有他們才能救出我哥哥。”


    “你還知道上官氏?”許繡氤笑了笑:“這些事你是聽誰說的?又是誰告訴你,這本書就藏在韓家?”


    秋格猶豫了很久,才囁噓著說道:“是。。是聽姑太太說的。”


    “姑太太,她又如何知道的?”許繡氤感到奇怪,想了想,故意板起了臉:“你沒說實話,姑太太身在深閨,並不是江湖中人,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事?你不把來龍去脈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又怎麽幫你呢?”


    “這。。。”秋格愣了半晌,探頭向四周望了望,這才小聲說道:“少奶奶,我隻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更不要說是我說的。”


    “這些事,是一個很年輕長得很好看的男人告訴姑太太的,被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們好像也在找這本書。”


    秋格說完,便低下頭,不知為何連臉都紅了。


    許繡氤也怔了怔:“那個男人是誰?”


    秋格搖頭:“我不認識,應該是外麵來的。”


    許繡氤明白了,想不到韓靜枝另有秘密,她笑了笑:“姑太太的事,我們不去管她。你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你也不要說出去。”


    秋格忙點點頭。


    “倒是你,傻孩子一個。”她歎了口氣:“先不說到底有沒有這本書,即使有,也必定收藏得很隱秘,韓家這麽大,你到哪裏去找?”


    她拉起了秋格的手:“快別這麽胡亂幹了,不然早晚被人發現了,你怎麽說的清楚?就是我和少爺也保不了你。”


    秋格又低下了頭:“是,還是少奶奶想的周到。”


    許繡氤抬頭看了看在輕風中紛紛揚揚飄落的紫色花瓣,笑道:“我們回去吧,你的事我記下了,看哪天少爺回來得早一些,我就和他商量,一定想法子幫幫你。”


    秋格展顏笑了,趕緊道謝。


    許繡氤柔聲道:“你年紀小,碰到什麽不能解決的事,都可以來告訴我,我總是拿你當妹妹的。”


    “多謝少奶奶”秋格高興地答了一句,卻很快皺起了眉頭,似乎真有心事。


    許繡氤看了看她的臉:“你怎麽了?真有發愁的事?”


    “我。。。”秋格欲言又止,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紅著臉撅著嘴輕輕說道:“少奶奶,我就是覺得挽香姐姐好奇怪。”


    “挽香,她怎麽了?”


    “以前我在夫人那邊做粗活,她是少爺身邊的大丫鬟,地位比我高,見了我常常不理不睬的,這倒沒關係。”秋格道:“可是自從我跟了少奶奶,天天和她見麵,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總是死盯著我瞧,那眼神就好像要吃了我一樣。有兩次背著少奶奶,她故意擋了我的道,不讓我走,她。。。”


    秋格“唉”地歎了一聲:“她還想摸我的手。少奶奶,我心裏怕的很,你說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呀?”


    “有這種事?”許繡氤皺了皺眉,轉瞬便笑了,柔聲道:“傻孩子,你挽香姐姐是喜歡你這個小妹妹,你不要怕她,每日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放在心上。不過。。。”


    她頓了頓:“挽香有些舉動是過火了些,我會說她的,你不用擔心。”


    正說到這裏,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喊了一聲“少奶奶”,秋格變了臉色:“是挽香姐姐,我不想見到她,讓我先躲一躲吧。”說著,便沿著園中的花經一溜小跑去了。


    挽香走過來,看了看秋格的背影,笑道:“方才我好像看見秋格妹妹也在這裏,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


    許繡氤淡淡說道:“我叫她辦事去了。你不是在屋裏打點東西嗎,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挽香笑道:“少奶奶下午回門要帶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少爺吩咐我來跟你說一聲,他一準兒陪你一起回去。”


    許繡氤驚喜道:“載沄回來了?”


    “還沒有”挽香笑道:“是李奇派人來傳的話,少爺說新婚回門是大事,一輩子隻有一次,不想讓你失望。”


    許繡氤臉上溢出了甜甜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輕輕說道:“他。。。他自己也要多保重些,不要總是這麽馬不停蹄地趕來趕去,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挽香抿著嘴笑,蓮姑忽然從樹林中的另一條小道轉了出來,叫了一聲“少奶奶”。


    許、香兩個人都向她行禮,許繡氤笑道:“姑姑去而複返,是想到什麽要緊事要吩咐我嗎?”


    蓮姑淡淡說道:“夫人說,少奶奶幼時雖讀過幾年書,卻不夠。要做好韓家的媳婦,有一些道理是必須要學的。所以叫我挑了幾部書要跟你講一講,就從三日後開始吧。”


    “是”許繡氤躬身答應道,心裏很奇怪,因為在一大早去祖宗堂的路上,蓮姑已經跟她說過了,以她的能耐絕不是個沒有記性的人,現在她特意趕來再說一次是為什麽?


    難道是故意說給挽香聽的嗎?


    “夫人還有幾句話,要我帶給少奶奶”蓮姑看了挽香一眼:“你回避一下,主子之間說的話,不是下人能聽的。”


    挽香答應了一聲“是”,含笑退下了。


    蓮姑久久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眉間微蹙,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過身來。


    許繡氤笑道:“不知夫人托姑姑帶了什麽話?”


    蓮姑微笑道:“沒什麽大事,夫人就是想問問少奶奶,喜歡吃桃子還是李子?”


    許繡氤怔了怔,就問這個?隨即答道:“都喜歡”。


    蓮姑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夫人也喜歡,園子裏原本栽種過桃樹和李樹,誰知這兩個竟是不能相容的,種到一塊兒李樹就成片枯萎,桃樹結出的果子也是極其苦澀。你說這事怪不怪?”


    許繡氤目光閃動:“這樣的事我從沒聽過,真是怪的很。”


    蓮姑點點頭:“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是頭一回見,可見自然之物一旦詭譎起來,就比人還奇怪呢。”她說到“人”字的時候,有意無意把語氣加重了些。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許繡氤卻站在原地,陷入了思索。


    蓮姑說的話雖然奇怪,意思卻並不難理解。她是在暗示自己四個字: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許繡氤心裏一驚,誰是李?誰是桃?難道韓家竟發生了很可怕很冤屈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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