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沉吟道:“梅園是在多年前由陳淮生的父親監工建造的,很可能當時他就偷偷修了這間地室,所以夫人並不知道。陳淮生和薛林有勾結,他們就利用這個地室製造恐慌,讓別人以為是鬼神作怪。我聽母親說過,去年夫人曾打算翻修梅園,可是出了怪異的事情,也就作罷了。至於他們想用這種手段隱瞞什麽。。。”


    他眼中忽然一亮:“我們還忘了一件事,這地室裏少了一樣東西。”


    “少了一樣東西?”許繡氤重複著,忽然睜大了眼睛:“不錯,少了一個花轎。”


    她看著秦遠:“花轎和丫鬟們一樣瞬間消失,本來也應該藏在這地室裏,為什麽卻沒有?”


    秦遠笑了笑:“這是因為,這裏一定還另有一個密室。開啟的機關多半就在這幾盞油燈中間。”


    他走過去試著依次轉動幾盞油燈,依然緊緊地把許繡氤拉在身邊,似乎生怕一個閃失她就會遇到危險,讓他的神經一刻也不敢放鬆。


    隨著其中一盞油燈的轉動,果然有一麵石壁在刺耳的聲音中緩緩向上移動,一層層石灰簌簌落下,牆上漸漸露出了一個方形的門戶。


    秦遠看著許繡氤笑了笑,示意她不用緊張,拉著她走進去,用火折子點燃了掛在入口上方的一盞燈籠。


    密室裏的景象讓兩個人大吃一驚。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四壁打磨得光亮齊整、粉刷得雪白落地的寬敞石室,竟然比外間還大的多,地上滿滿鋪著一張柔軟的羊毛地毯。


    石室的正中是一張雕飾精美的紅木大床,床上掛著粉紅、淺碧兩層質料輕柔的軟羅紗帳,帳上用銀白絲線繡著許多玉蘭花,或初苞欲放,或盛妍含香,朵朵形態各異、栩栩如生。床的四角垂著綴滿瓔珞的長長五色流蘇,床梁上還有一塊兩尺長的小匾刻著四個字:鳳凰於飛。


    床邊左右兩側,擺放著全套的梳妝台、衣櫃、臥榻、矮幾、方凳,式樣考究,都是貴重紅木製成。台上的首飾盒、幾上的燭台、榻上的銀瓶都是成雙成對。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床背後一扇鑲了金邊的紅木屏風,上麵似乎描著一副畫兒,影影綽綽的卻看不清楚。


    許繡氤一眼瞥見矮幾上的銀質燭台上,半截紅燭燭淚成堆,便點上了一個,端著走過去。隻見那屏風上用油彩畫著一副“文王百子圖”,一群白白胖胖的小孩圍繞著文王承歡膝下,個個憨態可掬,惹人憐愛。這屏風很是高大,幾乎擋住了大半堵牆,不然如何畫得下一百個小孩?


    她心中暗暗稱奇,隻當這密室裏和外麵同樣簡陋,誰知竟是如此高雅華麗的所在,就是她和韓載沄成親時的洞房也不過如此,看這密室中的情景,也的確很像是一間洞房。


    這就更奇怪了,到底是誰精心布置了這一切,隱鸞攜鳳在此相偎相依?


    是陳淮生父子嗎?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形容猥瑣粗鄙之人怎能做得出如此風雅之舉?


    她處處看得好奇,秦遠卻是警惕之心不減,貼身跟在她旁邊。兩個人漸漸繞到了屏風背後,隻見一頂小巧精致的大紅花轎果然立在那裏。


    許繡氤看了看,忽然“咦”了一聲,對秦遠說:“這轎子的門簾繡得有些奇怪。”


    秦遠不解道:“花轎都是這樣的,有什麽奇怪?”


    許繡氤道:“你沒有坐過,所以不知道。花轎門簾上繡的圖樣都是有講究的,或是丹鳳朝陽,或是麒麟送子,或是蓮開並蒂,或是富貴牡丹。這個轎子繡的卻是幾隻杜鵑鳥,與民間習俗不和。”


    “是了”她拍手一笑:“我想起來了,我爹曾說過,他走鏢時去過湘黔交界處的苗族村寨,那裏的苗人以杜鵑鳥為圖騰,婚嫁習俗和我們漢人不同,花轎上繡的就是杜鵑鳥。不過這也奇了,難道傳說中的那位鬼新娘竟是苗家女子麽?”


    她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了自己坐上花轎那一天的緊張與羞澀,想起了洞房夜蓋頭被掀起時看到的那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


    她心裏突然咯噔一下,看到了和秦遠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臉上不自在地發起熱來。她下意識地放開手,從他身邊走開了兩步,背轉身去不敢看他,尷尬地說道:“讓我看看這花轎裏有沒有東西,莫要真藏著個鬼才嚇人呢。”


    秦遠鬆開了手指,手臂沉重地垂下。他木然地站著不動、不說話,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臉上卻抽動了幾下,目光黯淡下去,透出了幾分淒楚。


    花轎的門簾被掀起來,裏麵隻有一把空空的座椅。許繡氤試著坐了上去,一邊笑道:“這褥墊子好軟,比我成親那天坐的花轎還舒服呢。哎,這是什麽?”


    她忽然怔了怔,伸手從褥墊的夾縫中摸出了一個手絹疊成的扁扁小包,捏一捏裏麵似乎有一個又硬又光滑的東西。


    秦遠從她手裏接過絹包,小心地打開,裏麵是一枚刻著流雲紋狀的銀鎖。


    他吃了一驚,失聲道:“這是薛林貼身攜帶的銀鎖,他果然潛在韓家。”


    許繡氤幽幽歎道:“我方才的推測,也許你還未必敢信,如今可坐實了。”


    秦遠痛心疾首,歎道:“果然如你所說。不過薛林把銀鎖藏在花轎裏做什麽?”


    許繡氤道:“我想把銀鎖藏在花轎裏的並不是他,而是別人。你看看這手絹上繡的是什麽?”


    秦遠低頭看了看掌中的手絹,雪白綾羅上繡著三朵海棠花,嬌豔欲滴、婉媚可愛。


    許繡氤道:“你猜猜這手絹的主人是誰?”


    秦遠思索道:“海棠花,莫非是?”


    許繡氤緩緩轉身麵向入口處,遙望著外間昏暗燈火下幾具漆黑沉重的棺材,心裏忽然湧上了一份說不出來的莫名悲傷,輕輕說道:“我想一定是她,那個頭戴海棠花,長眠在芬芳之中的姑娘。不隻是因為海棠花,她衣服上帶著的清幽之香和身體上發出的的濃烈之香是完全不同的,卻和這手絹的香味一模一樣。她就是手絹的主人,她和薛林之間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難怪薛林對待她和對待挽香她們幾人大不相同。”


    “不管薛林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不管他是為了什麽痛下殺手,畢竟他還懂得為一個女子傾心思念、默默憐惜。我不知道當他走進這間地室的時候,心裏有沒有悔恨和煎熬。如果有,那麽他多少還保留著一點點人性。”


    “我已是韓家的人,韓家沒有保護好這幾個女孩子,我很心疼,最心疼的尤其是那位海棠姑娘。薛林把貼身的銀鎖送給她,也許在那一刻他是真心的,她也是幸福的。我不知道當她死在心愛之人手中時,心裏是怎樣的痛苦與驚訝,我隻知道她也有著不甘心,所以才在臨死前偷偷把包著銀鎖的手絹藏在花轎的縫隙裏,也許是希望有人看到,為她申冤。”


    她幽幽歎了口氣:“韓家規矩大,不許下人們私下相好。也許裏麵的這間屋子,就是他們傾心之時,悄悄布置下的。”


    秦遠在她說話時,一直默默地聽著,這時卻說了一句:“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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