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花園中,古楊芳槐亭亭如蓋,一湖碧水微動漣漪。韓夫人攜著一個青衫布裙、裝扮素潔的婦人,踏上了花木掩映間一條白石小徑,慢慢走入湖邊一座八角飛簷的涼亭。


    秋風帶著水紋的清新從湖麵吹來,吹入園中浮起了馥鬱的花香,讓這香味變得又淡雅又清靈。


    涼亭裏已設下了茶點,韓夫人親熱地望著那青衣婦人,柔聲道:“小玥,你我姐妹又是有三年沒見了吧?上個月載沄成親,我下了帖子你竟然不來,叫我好生失望。”


    被喚作的“小玥”的秦媽笑道:“少爺成親這樣的大事,本是要來的。可是秦遠偏生回來了,我看這孩子似有很重的心事,放心不下,就隻讓老秦一個人來了。”


    韓夫人笑了笑,說道:“你我再不多來往,隻怕今後就要走不動了。”


    秦媽忙道:“小姐快別這麽說,你還年輕得很呢。”說著她抬手摸了摸鬢角,笑道:“你看,我又忘了叫你夫人。小姐,我十歲上就服侍你,跟著你從衡陽陪嫁到長沙,後來又改口叫你少奶奶、夫人,一晃多年了。可我心裏還是隻記得你是當年的小姐。”


    “是啊”韓夫人不由歎息一聲,語聲裏掩不住的傷感:“當年的青蕙、小玥,如今都成了快要抱孫子的老太婆了。你我還是用舊時的稱呼吧,心裏更舒坦一些。”


    秦媽歎道:“說起來,小玥這個名字,我已有好多年不曾聽人叫起了。”


    “這我就不信了。”韓夫人眨了眨眼睛:“難道連老秦都不叫你的名字?”


    ??“他呀”秦媽拍手笑道:“他都是叫我‘當家的’。”


    韓夫人也笑了:“記得當年,你突然跑來說,求我把你許配給老秦,我還真是嚇了一跳。我真不明白,就老秦長成那個樣子,你是怎麽看上他的?後來你跟他走了,我可一直都在心裏替你不值。”


    秦媽伸手撫摸著桌上光滑的瓷器杯蓋,眼裏有了一絲溫柔的笑意:“小姐不用替我不值,老秦雖說長得不好、話不多,可心裏很知道疼人。當年我和他陪著小姐去桃花庵上香,回來的路上在客棧遇上強盜,就是他奮不顧身替我擋了幾刀,自那時候起,我就認定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成親以來,家裏家外的活兒他從不讓我操心。前些年我大病一場,要不是他日日夜夜地侍候,隻怕我早活不到現在了。這麽多年來,心裏過意不去的人是我,可他總是說,能娶到我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有一丁點對我不好,上天也不會饒了他。”


    她抬起頭,動情地說道:“我本來隻是個丫鬟,也沒有傾城的容貌,有錢有才有貌的男人未必是我的福氣,倒不如嫁一個真心相待的人。老秦能給我的,是平淡幸福的日子,我很知足,覺得這輩子都值了。”


    韓夫人怔了半晌,歎道:“不錯,你很聰明,很懂得為自己選擇,福氣二字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秦媽默然片刻,輕輕說道:“小姐你也很有福氣,載沄少爺長大了,又能幹又孝順。就算別人對他的身世有什麽懷疑,你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韓夫人聽了這話,知道她已說到了正題上,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裏更加跳動起來。


    她沉默了很久,方勉強問道:“二十年前的事,你還能記得清楚麽?”


    秦媽歎道:“這樣的大事,當然記得清楚。即使小姐不來問我,總有一天我也會主動告訴你,我不能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去。”


    “等一下”韓夫人忽然喊了一聲,顫聲道:“聽你的意思,難道載沄他真的不是我的孩子?那我親生的孩子呢?”


    ??“小姐莫著急,聽我慢慢說。”秦媽忙握住她一隻手,安慰地撫著手背。


    韓夫人定了定神:“好,你說。”


    秦媽卻怔了怔:“可是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的,卻叫我從何說起?”


    韓夫人心裏瞬間又亂了,歎道:“你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吧。”


    秦媽啜了一口茶,緩緩說道:“二十年前,小姐是難產,生下孩子後就暈過去了,所以你什麽都不知道。”


    韓夫人“嗯”了一聲。


    秦媽道:“小姐的孩子是怎麽來的,別人雖不知道,我和老秦是知道的。你當年就不覺得奇怪麽,老爺是天閹,你卻生了個孩子,可老夫人和老爺居然不聞不問?”


    韓夫人道:“我懷這孩子的時候,心裏的確害怕,可是老爺他若無其事,老夫人竟然心中歡喜,我也就放大了膽子了。”


    秦媽道:“這是因為,老夫人並不知道其中的內情,她隻以為這孩子是老爺親生的。”


    韓夫人懵了:“這是怎麽說?”


    秦媽道:“老爺他一直在尋醫問藥,後來途經太原遇見了一個所謂妙手回春的郎中,把他的病治好了一半,可沒全好,也就是說時好時壞,時靈時不靈。”


    她說的隱晦,可韓夫人當然懂得,聳然大驚道:“那老爺為什麽沒有告訴我?難道是他恨我背叛了他?那他為什麽又要裝聾作啞、絕口不提呢?等一等,連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秦媽歎道:“我本來也不知道,直到小姐你生下孩子時,我才知道的。”


    “當年老爺從太原回來後,本想告訴你,可是卻發現你懷孕了。他什麽都沒說,是因為他很自責,覺得是他害了你。”


    韓夫人幽幽歎道:“他自責,我也自責。我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表麵不說什麽已經是大度了。可是十幾年的冷落,豈是一個女人所能忍受的?這一生我常常在想,到底是他誤了我,還是我誤了他?”


    “這也罷了。”她搖搖頭輕輕一笑:“不管是誰誤了誰,都過去了。我現在隻想知道,孩子是怎麽回事。”


    秦媽這時卻閉上了嘴,猶豫著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韓夫人有些急了:“你隻管有什麽說什麽,我什麽事沒經曆過?你還怕我承受不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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