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媽目光閃動著,忽然問了一句:“小姐記不記得,以前老夫人房裏有個叫銀蝶的丫鬟?”


    韓夫人奇怪道:“記得,怎麽扯上她了?”


    秦媽小心說道:“自從老爺知道你懷孕後,也不知怎麽的,慢慢地就和銀蝶走近了。後來我才知道,銀蝶竟然還懷上了老爺的孩子。”


    “什麽?”韓夫人驚呼道:“我一點不知道,你當年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秦媽歎道:“告訴你,又有什麽用?豈不是白白地給你添煩惱?老夫人不喜歡銀蝶是個苗人,一直在暗中阻止,後來還把她送走了,我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會發展到這一步。”


    韓夫人怔怔地想了想,語聲又低了下去:“我不怪她,原是我有錯在先。那銀蝶和她的孩子現在在哪裏?”


    “銀蝶死了,聽說是生產的時候大出血,沒有熬過去。”


    “那。。那個孩子呢?”韓夫人隱隱感到了什麽,臉色忽然變了,手指痙攣性地握緊。


    “那個孩子,原是早產,胎位不正,所以子生母亡,也是可憐了。”秦媽歎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韓夫人的臉色。


    韓夫人淡淡說道:“你說下去。”


    “好”秦媽道:“說來也巧,銀蝶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小姐也臨盆了,兩個都是男孩子,老爺就把銀蝶的孩子抱了回來。”


    韓夫人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了起來,麵對著碧水湖心的粼粼波光,胸膛不住起伏著,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盡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這麽說,載沄就是老爺和銀蝶生下的孩子?”


    秦媽點點頭:“是”。


    韓夫人又是一陣沉默,許久後笑了一笑,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喃喃道:“很好,很好”,但她的神情很快又變得緊張了:“那我的孩子呢?是不是被老爺送走了?”


    秦媽站了起來,咬了咬嘴唇,一字字說道:“小姐親生的孩子,老爺交給了我。我和老秦帶著他去了秦家村,他一直跟著我們姓秦。”


    “你是說,你是說。。。”韓夫人的嘴唇顫抖起來:“你是說,秦遠才是我親生的孩子?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千真萬確。”秦媽重重點了點頭,她的神情突然之間變得很蕭索,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所以我才不能瞞著你一輩子,總有一天我會帶秦遠來,叫你一聲娘。”


    韓夫人目光閃動:“我記得你曾說過,秦遠比載沄要小十個月?”


    “那是我說謊了。小姐第一次見到秦遠時,他已有五歲。其實我和老秦沒有生過孩子,他是我從你身邊抱走的,他比少爺隻小了一天。”


    韓夫人愣愣地坐下,秦媽也愣愣地坐到她身邊。兩個人都低著頭,相對無言。


    茶水中升起的白煙漸漸消散,水涼了,杯中一團清冷的湛碧,茶香越來越淡。


    韓夫人先開了口,她忽然緊緊握住秦媽的手:“我謝謝你,含辛茹苦把我的兒子養大,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才好。”


    秦媽的笑容有些欣慰又有些苦澀:“小姐不必說這些。老爺走後這幾年,我常常都在糾結要不要把實情說出來。可是每次一看到你和少爺感情那麽好,韓家又被你們打理得那樣興旺,我就說不出口了。”


    韓夫人微笑道:“你放心,養育之恩比天大,就算秦遠今後叫了我一聲娘,他也永遠是你的兒子。就如同,載沄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他也永遠是我的兒子,我對他的疼愛一點不會變。何況,這樣更好,我也放下了兩樁大大的心事。”


    秦媽道:“小姐說的兩樁心事是什麽?”


    韓夫人道:“我原本以為,載沄不是韓家的子嗣,他要繼承韓家的家業,我心裏總覺得不安。既然他是老爺的親骨肉,那他就是韓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樣我很歡喜。這是其一。”


    “其二,載沄已經成年,就這些年的曆練來看,他辦事老成利落,已有能力撐起整個大局,何況他又成了親。你這次來,繡氤你也見過了,覺得這孩子如何?”


    秦媽讚歎道:“少奶奶雖然年紀很輕,但是難得的聰明,說話做事都很實在,看得出來是個有本事的。”


    韓夫人笑道:“正是呢,她過門雖不久,這身邊老老少少的婆子丫鬟們竟都服她,心甘情願聽她的差遣。這孩子表麵看著柔順,心底裏可是個厲害角色。載沄有了她,就可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何況蓮姐也答應了我,再幫著他們照看幾年。這樣我就可放心離開,把這副重擔交給他們了。”


    秦媽吃了一驚:“離開?小姐要到哪裏去?”


    韓夫人神秘地笑了笑,臉上浮起一抹紅雲,眼中竟露出了幾分少女似的羞怯之情:“你是我的姐妹,我什麽都肯告訴你,隻望你聽了不要笑話我。”


    秦媽道:“怎麽會呢,不管小姐說什麽,都一定有你的道理。”


    韓夫人斷然說道:“我要跟一個人走,離開韓家。下半生隻為我們自己活著,不再分離。”


    “這個人是誰?”


    “他就是”韓夫人抬起頭,臉上的紅雲更紅,而眸中的笑意更深:“秦遠的親生父親。”


    “哦,是淩總鏢頭。”秦媽笑了笑,竟然並不覺得很意外:“幾天前,老秦突然在路上遇到他,把他帶了回來,我就隱隱感覺到,小姐和他前緣未盡。二十年啦,他竟然又出現,豈非正是天意?對了,我聽說,他還是少奶奶的親舅舅?”


    “是”韓夫人也感到奇怪:“他怎會認出老秦的?”


    秦媽笑道:“老秦這個人相貌奇怪,可是畢竟已二十年啦,他竟能一眼就認出來,想必總有些前塵舊事掛在心中,對他來說也是非同尋常、朝夕難忘。”


    韓夫人臉上又紅了紅:“我本也猶豫不決,想著自己老了,若要改嫁豈不惹人笑話?我已問過了繡氤,還是她告訴我,若是對一個人真的念念不忘,又何必非要抱憾終生?”


    她感慨道:“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個夢我已做了二十年,從來不曾想過還有重逢的時候,上天畢竟待我不薄。”


    “二十年前,從我遇到他的那一天起,我已經不再是韓家人。二十年來我一直在思念和羞愧中掙紮度過,剪不斷、逃不掉、衝不破、看不穿,沒有一天真正快樂。載沄長大了,是個好孩子,我總算對韓家有了交代,將功補過我不再欠韓家什麽了。可是我自己呢,我在韓家度過的這些寂寞、痛苦、煎熬、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日子,又有誰來安慰我?誰來補償我?”


    “至於墨卿,年輕的時候我恨過他,恨他的冷落、無情,後來一年一年日子久了,我連恨他都沒有了心情,就這麽麻木著習慣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沒有情感,也不需要情感的人,原來我並不了解他。現在想想他也是個可憐人,銀蝶的死一定讓他很傷心,他埋在心裏的痛苦並不比我少。多諷刺啊,記得我坐上花轎嫁進韓家的時候,周圍都是一片羨慕之情、讚譽之聲。卻原來別人眼中的郎才女貌、珠聯璧合,不過是一場同床異夢、相互折磨的錯誤罷了。”


    “小姐”秦媽微微笑著喚了一聲,淚光閃動:“小姐別想這些傷心的事了,隻要人活著,總要向前看、往前走的。”


    “不錯”韓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和墨卿與銀蝶相比,我實在很幸運,我終於等到了他們所等不到的雲開月明,那我為什麽不快走一步,去抓住我想要的幸福呢?”


    “我還要為他們做一件事,銀蝶畢竟是載沄的生母,她生前沒有嫁進韓家,如今應該給她一個名分,這是她應得的,也一定是墨卿願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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