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蕊歎了口氣:“這件事你知我知,絕不能再告訴第三個人了。你也該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在本門是絕對不能提的,要是讓門主知道,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趙宣兒睜圓了眼睛,也似嚇了一跳,趕緊點了點頭。


    正說著,那個黃臉駝背的老頭子滿身酒氣,從裏間慢慢走了出來,走到楊蕊身邊叫了一聲“姑娘”。


    趙宣兒皺了皺眉,伸手捂住了鼻子:“孟老頭,逮著機會你就偷懶,又在裏麵睡著了吧?”


    楊蕊並不看他,淡淡說道:“你來的正好,給地上這些人灌下解藥,我們就回去吧。”


    孟老頭往大堂看了一眼,為難道:“這些人也太多了點,小人一個人怕忙不過來。”


    楊蕊撇了撇嘴:“別指望我,我是什麽身份?哪能去碰那些臭男人?你可真糊塗了。”


    孟老頭又苦著臉看著趙宣兒,趙宣兒嘻嘻笑了:“你別看我,我也不小了,該注意的事總得注意著,不然過幾年還怎麽風風光光去嫁人呢?”


    楊蕊笑了:“你這小鬼,想得倒長遠。不如我回了門主,過兩年就把你打發出去好不好?”


    趙宣兒歎道:“我又沒個著落,可往哪兒打發好呢?不過我勸你,世家大院規矩也大,你要想進人家的門,這副脾氣還是改一改的好。”


    楊蕊瞪著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小鬼,你再說,我往後出門再也不帶著你了。”


    嶽天霖曆經跋涉,終於達到韓府門前時,天色已是黃昏了。他覺得運氣真是不錯,就在鞋子快要磨破的時候,竟然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兒時同鄉趕著的大車。他就弓著身子爬到了一層一層堆積的米袋子頂端,半躺下來,一邊欣賞著沿途的美景,一邊晃晃悠悠如飄在雲端一般晃進了長沙城。


    還是故鄉好啊,山好水好人情也好,他在心裏感歎著,琢磨著要做一首詩。就在他想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聽到同鄉大喊了一聲,這才驚覺韓家的高牆碧瓦已近在眼前。


    他決定先把這首詩放下,但回頭一定要補上,作為送給同鄉的謝禮,一定不能忘了,一定。


    嶽天霖又興奮又忐忑不安地走上幾級台階,扣著門環敲響了韓家的大門。


    很快,一個身穿綢衣的大漢把門開了一道縫,露出半個身子來,疑惑地打量了他幾眼:“你找誰?”


    嶽天霖躬身一揖,遞上了新寫好的名帖,含笑道:“在下姓嶽,應邀特來拜見此間主人。”


    那大漢斜著眼看了看名帖,冷冷淡淡地說了一聲:“等著吧。”就要關門。


    嶽天霖忙把一隻手撐在門上,為難地說道:“天就快黑了,外麵風寒,能不能讓我進去等?”


    那大漢嘿嘿笑了兩聲,正準備拒絕,但一眼看見他在冷風中微微縮著的肩頸、已有些發紫的嘴唇,便把門打開了些,翻了翻眼珠:“進來吧。”


    嶽天霖跟著進了大門旁的一間小屋子,那大漢喚了一聲“小金兒”,便跑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大漢把名帖交給了他。


    小金兒笑道:“廖五哥,這時候少爺都是陪著少奶奶的。少奶奶有了身孕之後,少爺把她看得可嬌貴了,我怎麽敢去打擾?”


    廖五淡淡說道:“你隻管去,叫小蘭把名帖交給秋格姑娘,要不要遞上去是她的事,反正這一位在這兒等著就是了。”


    小金兒這一去,就是將近一個時辰。嶽天霖在門房的小屋裏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眼睜睜看著院子裏的樹影由黯淡變為蹤影全無,無星無月的靜謐中,一片漆黑。


    他終於忍不住,向廖五問了一聲:“請問大哥,韓公子怎麽還不來?”


    廖五正忙著在燭光下裝煙鬥,聽到他的話,連煙鬥也不裝了,笑得鼻孔發顫。


    嶽天霖有些莫名其妙,訥訥道:“大哥為何發笑,是不是在下哪裏說錯了?”


    廖五索性把煙鬥放到一邊,一臉嘲弄地望著他,說道:“看你是個讀書人,見識卻不多。韓家有多大你還不知道吧?小金兒從這裏走到少爺住的上房,一個來回就得半個多時辰,再加上層層通報,還得費些工夫。少爺又是什麽人?大貴人,也是大忙人,哪能是個人就見?就連城外那些莊子裏的員外們來了,在我這兒等上兩三個時辰也是常有的事,還沒人敢說什麽。”


    他說完,把煙鬥又拿了起來,就著燭火點上,吹了吹火星,再不看嶽天霖一眼:“我勸你呀,踏踏實實待著吧。你要是運氣好,再過一會兒內宅的許總管就該派人來接你了。”


    嶽天霖被他一陣搶白,愣了一下,待要說出自己是韓公子專程請來的,但轉念一想讀書人何必與人做口舌之爭,豈非太沒有風度了麽?便一言不發地坐下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嶽天霖依著牆慢慢地開始打盹兒,廖五也不管他,一袋水煙吸完了,他又換上了第二袋。


    忽然聽見院子裏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似乎有好幾個人蜂擁而來,一人高呼道:“是陸兄來了嗎?”


    小屋的門一下子被推開了,嶽天霖從困倦中驚覺,一時還未能清醒,朦朧中隻見一人從燈籠環繞中跨進門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驚喜地說道:“好了好了,陸兄來了就好了。”一時又滿臉愧疚:“陸兄遠來不易,還讓你等了這麽久,我真是該死。”


    嶽天霖想揉揉眼睛,但雙手又被這人握住。他愣了一會兒,忽然認出眼前這人正是兒時的同窗韓載沄,也是驚喜不已,連說“不敢,不敢”,多的話一時也說不出來。


    韓載沄道:“因為內人有了身孕,那些丫鬟們不識得字,不知是陸兄來了,竟然不敢來通報。還是內人細心,臨睡前看出丫鬟們有隱瞞著的事,才問了出來。”


    他說著連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角:“累陸兄屈尊在此,都是我的過錯。明日當擺下酒席,既為陸兄接風,也是賠罪。”


    嶽天霖見他外衫的衣帶都未係上,確是臨睡前匆匆忙忙趕過來的,心下也有了幾分感動,忙擺了擺手說道:“韓兄不必這麽麻煩,你親自來接,待我已是情深意厚了,我還能有什麽不滿足呢?”


    韓載沄笑道:“泱泱天朝,禮儀之邦,誰家請個先生來,不是畢恭畢敬,唯恐照顧得不周到?我今日太失禮了,的確該向先生賠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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