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褪去,涼風漸起,七夕佳節也到了。


    周祈書在早上為太後插花時,甜甜笑道:“今日是七夕,奴家想求太後的恩典,晚上在後院和素菊姐姐、挽翠她們做個乞巧會,不知道太後準不準?”說著,把花瓶拿過來給太後觀賞。


    太後摸了摸還帶著露珠的花瓣,心情不錯:“也好,七夕乞巧本是國中的風俗,求神仙保佑你們一個個都伶俐些,莫要粗手笨腳。”


    周祈書歡喜得盈盈一拜:“謝太後,巧果、針線那些我就叫挽翠去準備好。奴家也想求太後賞個臉,和我們一塊兒樂一樂。”


    太後卻擺了擺手,她素有早睡的習慣,天一黑就要歇下:“這是你們年輕孩子愛的遊戲,我一個老太婆就不來湊熱鬧了。你也要叫著她們早些收拾了,莫要耽擱得太晚。”


    周祈書低頭答了一個“是”,正好挽翠又抱了一捧新鮮花朵進來,她便擇了一枝冰粉長春,笑道:“這花兒的顏色和太後的衣裳很配,名字也吉利,太後的容顏正是芳華永駐、歲歲長春呢,讓奴家給您簪在頭上吧。”


    她正簪著花兒,忽聽太後說道:“我聽說挽翠常替碧荷跑差事,這樣不好,她畢竟是你帶進來的丫鬟,倒叫宮裏人背後說我這老婆子欺負你們了。以後挽翠不必出去了,就在這裏呆著吧。”


    周祈書愣了一下,馬上又笑了笑:“是,多謝太後體諒。隻是,聽說三哥兒要出閣讀書了,宮裏各院都去打發人去賀喜,奴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想討太後的準兒,今日讓挽翠再走最後一趟吧。”


    太後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情,並無異樣,想想她說的也合理,便答應了,但吩咐碧荷也隨同一路去。


    周祈書口稱要回屋取賀禮,關上門來低低囑咐了挽翠幾句,晚翠有些疑惑:“這兩句話文縐縐的,是什麽意思?”


    周祈書道:“你別管是什麽意思,記下來就照我的話去說,寧昭容一聽就會明白的。”


    寧昭容在前廳很客氣地接待了碧荷二人。挽翠道過喜後,笑道:“我家娘子說,昭容娘子曾說過最愛秦淮海的詞,尤其是那兩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今日又正好是七夕,看這天色晴朗,大概亥時以後就能看見鵲橋了。”


    寧昭容笑了笑:“你家娘子是個雅人,有機會我還要多討教才是。”


    天色黑下來了,乞巧會在一片歡笑聲中開始又結束,素菊催著大家趕緊收拾好散了,宮中清苦,明日還要早起。


    周祈書卻說,她方才穿的針線不夠精巧,怕天上的仙子怪罪,要留下來再做一回。


    熱鬧的後院在轉瞬間便安靜了下來,月色如銀,涼風冉冉,搖曳一地清輝。


    周祈書微微揚起頭,望著明亮的月光,心裏卻漸漸跳動了起來。


    挽翠守在後門處,撥開了門閂。門外不遠處有燈籠的火光在閃動,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厲害。


    當趙廷楨獨自跨進院門時,周祈書正好已轉過身去,抬起手對著月光穿針引線,挽翠也正好退到了陰影裏,悄聲繞過角門走了,自去前麵庭院裏望風。


    “針眼這麽小,你竟能一線穿過三根銀針。”背後響起了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聽來頗含讚賞之意:“不錯,很靈巧。”


    周祈書嚇了一跳,疑惑地轉過身來,抬眼一望便趕緊屈膝拜下了:“恭請皇上聖安。”


    “你知道是朕?”趙廷楨眼中含笑:“對,你入宮前曾見過朕。隻是時間這麽久了,你還記得?”


    周祈書莞爾笑道:“皇上風儀出眾,令人過目難忘,奴家又怎會不記得呢?”


    趙廷楨愉悅地望著她:“你在太後身邊,還習慣嗎?太後對你好不好?”


    “習慣”周祈書點了點頭,答道:“奴家有幸,蒙太後時時教誨,這份殊榮,奴家是感激不盡的。”


    趙廷楨笑了笑,暫時沒有說話,她沒有直接回答“太後對她好不好”這個問題,而說“殊榮”、“時時教誨”,正是話中有話,向自己暗示得很明顯了。


    他對這小女子的印象,除了秀麗斯文之外,又加上了聰穎靈敏四個字。


    “為什麽不自稱臣妾?”趙廷楨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卻微皺了眉頭:“你也是宮中之人,為何不按規製稱呼?”


    “回皇上的話”周祈書迎上了他的目光,淡然說道:“奴家尚未侍駕,心中慚愧,沒有資格自稱臣妾。”


    趙廷楨又笑了:“你是在提醒朕對你關照不夠,疏忽了你嗎?”


    “奴家不敢”周祈書拜了拜:“能陪太後講講書、說說故事,也是奴家的福分。”


    她抬起頭時,眸中盈盈,在皎潔的月色下像珍珠一樣閃動著光彩,夜風驟起,飄動的衣袂下,她一襲纖弱身姿如同要臨風而去,越發惹人憐愛。


    趙廷楨心中一動,想起當日在周家花園初見時,她也是這般楚楚靈動。他忽然就有了一種異樣的心神激蕩,原來這些日子,縱然蓬山阻隔,縱然美人環繞,在自己心底的最深處,還是一直思念她的。


    他不由自主就走近了幾步,去握她的手。


    “皇上”周祈書縮回手,往後退了兩步,又向左右望了望:“這裏,是太後的寢宮。”


    “太後的寢宮,可你是朕的婕妤,有名有份。”趙廷楨凝視著她,故意沉下了臉:“你是把朕看做了登徒子,有些不屑麽?”


    “奴家不敢”周祈書嚇了一跳,遲疑著走上前,望著他的眼睛,忽然吃吃一笑揚起手來,指尖有銀光流轉:“奴家手裏有針,怕刺著皇上,那可如何是好?”


    她說著,把針線繞好,收入了腰間的荷包裏。


    趙廷楨見她笑的時候,俏皮可愛,又是一番動人景象,便握住了她的手,沉聲道:“你很怕太後?那朕就接了你出去好不好?”


    “不是怕,是敬重”周祈書柔聲笑道:“太後喜歡聽故事,尤其還總是叫奴家把史書上的故事講給她聽,眼下恐怕不會放人吧。”


    “太後喜歡聽史書?”趙廷楨皺了皺眉頭:“都叫你講了哪些曆史故事?”


    “太後也是女人”周祈書笑了笑:“女人家愛聽的自然是些家長裏短的事,比如秦時的宣太後、漢時的呂太後柔韌相濟,治家有方,太後就喜歡。”


    趙廷楨的臉色有了一絲陰沉,默然片刻後,把她的手拉過來按到胸前,笑道:“你的事,朕記在心上了。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不要再稱奴家,這個稱呼朕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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