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破曉,大地朦朦朧朧,一輪淺色月牙掛在天空尚未完全退下,東方天際此時浮起一片魚肚白,四周一片寂靜,人間此時還在沉睡中,茫茫草原之上,清風襲來野草微微顫動,一匹瘦馬馱著一白發老翁,伴隨著清脆的噠噠馬蹄聲朝著昆侖仙山的方向行進。


    越往前走越是寒冷,那白色雪山的輪廓也越發清晰,直到感覺周邊空氣仿佛都像是結了冰,江淮知曉,昆侖終是到了。


    江淮顫顫巍巍的下了馬,看著眼前這巍峨的雪山,幾十年過去了,它還是如此,巍峨,高大,白雪皚皚終年不化,江淮慢慢走近昆侖山腳下這道厚厚的結界門,雙手慢慢撫摸著這片熟悉的地方,這雙手不再光滑,滿是裂口,滿是摺皺,寒風吹來,江淮的臉已是被凍的通紅,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縱橫交錯。


    “來者何人,所謂何事。”門內聲音威嚴有力,似是從很遠之處傳來又仿佛似在近在咫尺。


    江淮對著這門虔誠無比的深深鞠了一躬:“天虞江淮,請過昆侖。”話語不再年少,不再鏗鏘有力,聲音沙啞略帶顫巍。


    “你又來了。”聲音沉重,一聲輕歎,這道厚厚的結界門向兩旁緩緩打開,這便是凡界與仙界入口處的第一道門。


    瘦馬在門外等著,江淮緩緩走近門內,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這昆侖,第三次進到這昆侖門內。後麵結界緩緩合上,江淮看著眼前這道長長的石階天梯,這五千石階,便是通往天界的必經之路。而這條石階的盡頭,她在那裏。


    “卻塵君,那人他又來了。”一小仙童急急忙忙走向清心殿


    他未曾抬頭,繼續忙於手中之畫,淡淡道:“何人。”


    “就是那個凡間天虞山的江淮,這才二十天過去他又進來了。”小仙童答道。


    卻塵這才抬起頭,想了想,是他,那個已經來了昆侖仙山兩次的人,修為已滿,是非已論,早在幾十年前便過了這昆侖兩道門,但因貪戀凡塵,不肯忘卻凡事,一直未過這昆侖第三道門,所以遲遲未入仙界。


    這仙界之門自他進了之後,凡間再無一人能過,他也因此守候在這門前許久,一直在等候下一個人能入這昆侖門接手他的位置和工作,他也好脫身去仙界他處,這天虞江淮,已有入仙門資質,隻要這次下定決心,忘卻凡世,定是他之後這步入仙門第二人。卻塵想到這裏,不由得起了身,打算前去一看究竟。


    天上一天,凡間一年,仙童口中所說的二十天,對於江淮來說,已是二十年光陰過去,第一次來這昆侖山時,那年他四十,正當壯年,第二次來時已是花甲之年,這一次,已是白發蒼蒼,滿臉褶皺八十高齡。江淮看著眼前這長長的石階,顫顫巍巍的一步,一步又一步,滿是艱難,時間像是過去了很久,但是五千階石階江淮才上了二十幾階,這已經是他目前最快的速度了。


    “江淮。”一聲淡淡的聲音傳過耳邊,江淮身形頓緩,雙手不住的輕輕顫巍,這句熟悉的聲音,二十年過去了,一點未變,江淮緩緩抬起頭,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身形挺拔,麵容似玉,一身白袍飄飄仙氣四溢,他依舊還是那個少年,幾十年過去,歲月未曾改變他,而自己,已是風燭殘年,時日無多。


    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江淮渾濁的眼裏閃著些許淚花,二十年一別,好久不見啊。


    “江淮,此次你可下定決心?”卻塵站在石階高處淡淡問道。


    “未曾。”聲音小聲而沙啞,略微顫抖卻是堅定無比。


    聽到這回答,卻塵知他對那凡間之事還是執著於此,甚覺此人執迷不悟冥頑不靈,輕揮衣袖便欲轉身離去,想想又是不忍,回頭認真道:“你現今已是高齡,這次再執意如此,你這世恐再無機會入這仙門,你可知曉?”


    “江淮知曉。”江淮看著他,嘴角帶笑,滿眼卻是淚花。


    “不忘凡塵者,不得入仙門,你當知道,這凡間究竟是何人何物,讓你寧願舍入仙門也不願忘卻凡事。”卻塵不解道。


    江淮此時笑而不語,雖是笑著那眼中淚水卻順著爬滿皺紋的臉潸潸流下,輕笑中已是梗咽。


    在那凡間我江淮哪裏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人,難以忘卻的事,難以忘卻的人,獨獨隻有你一個,這人不在凡塵,在這裏,在眼前,便是你,如今的你在這仙門之中,生而不老老而不死,忘卻凡塵一切過往,忘卻人世間點點滴滴,忘記自己是誰從何而來,亦忘記了我,但對於你的一切,我未曾相忘,亦不敢忘,你我二人,總歸有一人要記得這些凡塵舊事,若連我都將這些事悉數盡忘,這從前過往,點點滴滴,豈非白日夢一場,你我二人,豈非從未來過這世間。


    “卻塵君。”小仙童跑過來,走到卻塵身邊小聲說道:“歸凡君在清心殿,說讓您前去將那殘棋下完。”


    卻塵聽後,看了眼前江淮一眼,見他一言不發不為所動,知是無望。便不打算再理會隨著小仙童轉身離去。


    “你現在,名號卻塵嗎。”江淮在後突然問道。


    “是。”聽他開口說了話,卻塵回過頭,見江淮此時麵容有異似有所思又淡淡說道:“這是上一位過這昆侖山的仙者給我的名字,但我覺得,這名字更適合你,忘卻塵世,既是新生,這次,你可想好?”


    卻塵...忘卻塵世...江淮聽到這個名字心裏一陣苦笑,你果真是將這塵世忘記的一幹二淨,這世上唯一認識你的,能記住你的,隻剩我江淮一人,連你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誰,還好,還好這世間還有我,還記得你。


    “江淮,就此別過。”江淮朝著他輕身一鞠,便轉身離去,顫顫巍巍下著這好不容易上來的一階階石階。


    果真是執迷不悟,卻塵看著他毅然決然的背影,無奈輕歎一聲,轉身隨這小仙童朝清心殿走去。


    長長的石階,一人往上走著,一人往下走著,二人終是漸行漸遠,走著走著,江淮又不禁緩緩回頭相看,路的那端終是再不見他的身影,兩行淚水姍姍落下。


    江淮此去,再見怕是來世。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在我這生還能走動之時,能再見你一眼,便已足夠。


    結界門開,江淮顫巍走出門外,外麵天空已是霞光萬丈,初升的太陽照在他臉上,眼睛都睜不開,那隻瘦馬已不知去向,估是草原撒野去了,江淮走到山下牆角,靠著那麵冷冰冰的牆麵緩緩蹲下坐在地上,微笑著看著這個美麗的清晨,凡間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新的一天,新的人,這一天,江淮在昆侖。


    冬日寒冷,等太陽完全出來後,人間才開始躁動起來,不久以後,許多人便發現了,昆侖山下那個已經被凍僵的江淮,嘴角帶著笑容,身體蜷縮在那角落已經僵硬許久。


    “你們聽說了沒有啊,天虞山的那個掌門江淮聽說又沒過那昆侖門。”


    “都一把年紀路都走不穩了還折騰啥,這折騰來折騰去的最後老命都給搭上了。”


    “這江淮三過昆侖而不入,哎,也是一個不死心的人,聽說第三次是被趕出來的。”


    “所以說這能否過境昆侖都是看命,你命不好你去再多次那也是沒用的。”


    “那個江淮這一生也是可憐,年輕時偏偏愛上那魔族妖女,為了那妖女更是害死了自己的師兄,真是造孽。”


    “聽說自從那妖女死後他便神誌不清和一個男人好上了,兩人不清不楚的真是敗壞江湖風氣,好在現在終於是死了。”


    “這天虞一派,之前出了個二十便過昆侖入了仙界的蘇青遙,世人無不羨慕稱讚,如今至此,也算是徹底沒落咯~”


    不日,世間便傳了個遍,天虞仙山掌門江淮,在昆侖山凍死了。


    靜平寺,後山,菩提樹下,一人一墓,白發年邁的曲洋在墓旁不斷清理墓上金黃的落葉,未了坐在墓旁地上,輕煙嫋嫋,曲洋邊燒著紙錢邊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宗主,那天虞山的江淮去了,死在昆侖門外,他終是沒能進去。”


    四周寂靜,無人應答,曲洋不禁抬頭看向這簡陋的木碑,上麵赫然寫著“令邱殷庭”四字,看著這四字許久,曲洋一時間又不禁搖搖頭笑了起來:“幾十年過去,該走的都走了,曲洋也該走了,或許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來見宗主。”


    風吹葉落,金色的菩提一片又一片落在在地上,覆蓋這塊墓,朦朧煙霧中,曲洋仿佛又看到了他,那個收留他,教導他的宗主殷庭,此時仿佛還和以前一樣,在那令邱之巔,坐在那輪椅上,拿著那支蕭,眼裏滿是心事的看著對麵的南愚山,思念著一位故人。


    凡間幾十年過去,滄海桑田,那些他記得的,見過的,聽聞的人,大多數都已經去了,這幾十年裏,魔族整族徹底滅族,凡世再無魔族,再無那魔族女子伊初年,令邱不劍宗宗主殷庭長眠於此幾十年,天虞仙山最後一代掌門江淮,也於昨日永遠沉睡於那昆侖門外。


    凡人生老病死,更新換代,唯有那昆侖仙山,歲月不改,永遠巍峨,世間修仙之人,都想走進那扇門,永入仙門,從而生而不老老而不死,屬於這一代人的時代,似乎已是結束了,以後世人口中的這些人,再被提起時,有些是那遙不可及的傳說,有些是街角小巷茶餘飯後的笑話。


    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這個故事很長,很長,在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各族修仙之人都棲居各地名山,擇名山修仙道。


    尤以令邱山、南禹山、天虞山、漆吾山、堂庭山五大名山成勢最大,修仙者多以此聚之,後以山為名,漸漸形成五大宗派修仙世家,除五大名山之外,其餘大大小小修仙者集聚之地也不計其數。凡人擇名山,修仙道,修為圓滿者,皆可去西域昆侖仙山請過,過昆侖者則入仙門。


    昆侖仙山為凡界、仙界入口。請過昆侖,入了昆侖門,即入仙道,脫胎換骨,便已不再是凡世中人。


    曲洋第一次聽說,是在令邱之巔從殷庭那裏開始知曉,那年殷庭三十三,他才二十三,那是他跟著宗主殷庭的第十三年,關於這代人的故事,要從那時令邱殷庭的十三年前開始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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